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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淒風苦雨誰堪訴

  陰雲壓頂,不時絲絲墜下冷雨,眼見天氣越發惡劣。


  城外飛箭如雨,戰車隆隆,西玄殘軍不知為何又開始攻打了清平城。風中彌漫著殺戮的氣息,戰場之上從來不見遲疑或悲憫,血的炙熱與鐵的冰冷,在交錯的瞬間翻覆生死,渲染大地。弱者亡,強者存,這一刻的廝殺中無比清晰。


  羽林衛輪番死守,以一當百,如同一道銅牆鐵壁幾番重挫敵軍。對方損兵折將,卻並未因此放棄攻城,一時間戰況極為慘烈。


  古清顏與天玄門人冒死潛入西玄大軍中,終於探明穆流汐被囚禁在布那末的大營。因有重兵把守無法靠近,他們隻得設法回到清平,再議對策。


  夏寂言問清詳情,立即吩咐:“傳我軍令,禁衛所有人即刻撤下各處防守,休整待命。”


  顧青城上前道:“寂言,讓我去。”


  夏寂言看他一眼,並不同意:“不行。”


  上官無邪道:“一旦不見了你人,布那末便會知道我們襲營救人,他們現在多方顧忌都是攝於你在,你若一走,清平城誰人能夠鎮守?流汐要救,清平城也要守,最好是你能設法吸引大軍的注意力,我們帶禁衛救人。”


  夏寂言略一沉思,眉心微鎖,稍後道:“不管誰去,也要等到入夜方能行事。”


  穆流汐多在敵人手中一刻,便多一分危險,上官無邪幾人心中亦是憂急,但此時唯有耐心等待最有利的時機。


  城下西玄軍隊再次受挫,整兵暫時後退,程一塵道:“他們定會以流汐性命相要挾,如今他們已經是苟延殘喘,無力再戰了。”


  夏寂言何嚐不曾想到此處,眸底深色更濃,淩亂冷雨打上盔甲,透身冰涼。


  此番敵軍後退,卻不像先前幾次稍作整頓後輪番攻城,竟然久無動靜。過了些時候,西玄軍中戰鼓再響,遙遙望去,剩餘的幾萬人整裝待陣,於城外密密布列。


  布那末等來到陣前,幾名士兵將一個女子押上戰車,以繩索縛於長柱之上,顧青城麵色一凜:“寂言,是流汐!”


  那女子散亂的發絲如同一副墨黑色的長緞,被風吹得紛飛飄零,遮住模糊的容顏,纖弱的身影在一襲白衣中更顯單薄,似乎搖搖欲墜。灰暗的天穹下這抹蒼白的顏色如一道生刺的鋼鞭,狠狠抽上夏寂言心頭。唇角鋒冷一刃隱著心中急痛萬分,夏寂言冷眼看著布那末縱馬出陣,向清平城喊話,其意不言而喻,自是要逼他開城投降。


  布那末此次有人質在手,十分囂張,策馬在陣前洋洋得意,卻忽然見城頭之上夏寂言手中挽起金弓,引弦搭箭,弓如滿月,箭光一閃,遙指此處。


  雖自恃夏寂言有所顧忌不敢輕舉妄動,但那弓箭的鋒銳似針芒在背如影隨形,凜然一股殺氣隔著飄飛的雨霧兜頭而來,令他不由自主地勒馬後退了幾步。


  他對夜天淩的箭術畏懼甚深,慌忙喝令左右護衛。盾牌手上前密密列成一排,夏寂言卻並未發箭。


  布那末避於鐵盾之後,心頭惱怒,索性拔劍指向戰車上的女子:“夏寂言,你已屠我西玄萬人,如今你若再頑抗下去,便等著給你的妻子收屍!”


  那女子被布那末的劍尖指在喉間,淒然喊道:“寂言!救我……”


  呼救聲惻然,似乎還未及傳到城頭便在急風中四散消失。


  夏寂言眼底冷茫驟盛,長箭倏地對準了戰車上女子的心口。上官無邪大驚失色,一把攔住:“寂言!你要幹什麽!”


  夏寂言手中弓箭穩定而有力,緊緊鎖定那女子,冷聲道:“她不是流汐。”


  程一塵一回頭看了一眼,急道:“你怎能如此肯定?”


  夏寂言斷然道:“絕對不是。”話音甫落,金弓微微一震,避開他們三人的阻攔。一道利光嘯聲淩厲,似將天地間的雨霧都吸入四周,帶得烏雲翻湧,直墜而去。


  那女子的呼救聲未再出口,便斷於血濺三尺之中。夏寂言連珠箭發,箭箭不離布那末。布那末仗著四周鐵盾保護,幾乎是連滾帶爬的退回中軍,狼狽至極。夏寂言怎也未料到如此情形,軍前嘩然大亂,而清平城中的將士們卻陷入了一片不能置信的沉默。


  急風狂肆,唯有城頭戰旗獵獵作響。夏寂言凝視前方,神情清冷如霜。


  半晌之後,古清顏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她定定看著夏寂言,隻道穆流汐已喪命在夏寂言箭下,急怒之下,衝上前去責問:“即便同他們硬碰硬也未必救不出流汐!你為何要這麽做!”


  夏寂言單手一揮,頭也不回,“我說過她不是流汐。”


  上官無邪見狀忙將古清顏攔著,古清顏被上官無邪攔住,吼了一句:“她若是呢!”


  夏寂言微微仰頭,陰暗的蒼穹下風雨蕭蕭,洗出他輪廓堅冷,他淡淡說道:“若是,她生我生,她死我死。”


  夏寂言長箭射出的刹那,一抹清淡的微笑勾起在穆流汐唇邊。微雨撲麵,長風吹得衣衫飄搖,那道箭光耀目清晰,四周萬馬千軍的聲息皆退卻,她的笑寧靜如玉。


  “不想夏寂言連自己的妻子都下得了手,都說他生性涼薄,冷麵無情,果然傳言非虛。我本以為你與別人不同,現在看來也並無區別。”身後說話的人似是頗含感慨,平原一側不高的山崖上,十餘名士兵散布在不遠處。


  穆流汐便立在山崖之前,回身看了說話的人一眼,淡淡道:“你小看我們夫妻了。”


  她身後之人腰佩寬刀,一身西玄將軍服飾,黑發攏於腦後露出寬闊的前額和一雙略帶野性的眼睛,這時聽了穆流汐的話問道:“哦?此話怎講?”


  穆流汐舉目遙望清平城,那個熟悉的身影在濛濛風雨下依稀可見,修挺如山。目所能及的距離卻如隔千山重嶺,她的心似被一根細絲緊緊的牽著,那一端連著他。“你們以為讓別人換上我的衣服,裝作我的模樣便是穆流汐了嗎?真正的穆流汐縱使利劍加身,也絕不會在兩軍對壘的陣前求他放棄數萬名將士的安危來換取性命。我若如此,便不配是他的妻子,他若屈服於你們,也不配做我的丈夫。”


  那人神情微有愣愕,隨即再道:“若真被押上陣前,那你又如何?”


  穆流汐唇角漾起一絲微不可察的笑:“你不會那麽做。”


  那人道:“你敢如此肯定?”


  穆流汐靜靜注視他:“我現在身陷敵營,與其說是在平仄遇到了布那末的軍隊,不如說是因你用兵出奇,截斷了我回清平城的唯一退路。布那末在營中對我心存不軌,你便設法令他打消念頭。他們想以我為要挾,你便尋理由令他們用別人代替。你這樣做,必然是要從我身上得到更大的益處,在此之前,豈會要我輕易送命?你想要什麽,不妨現在說出來也罷。”


  那人道:“兩軍對敵,我還能要什麽?”


  “不,”穆流汐搖頭道:“你並不想攻克清平城,亦並非想要他的性命。”


  那人眼底精光微微一盛:“願聞其詳。”


  穆流汐垂眸思量,她已經暗中琢磨這人很久,心中早存了若許疑問:“你在西玄中雖身居高位,受到了布那末的重用,可一旦不必在布那末麵前做戲,你眼神中根本便是另外一個人。你在營中所說的那些對策,包括令人代替我去陣前,看似處處幫著西玄,實際上模棱兩可,你不過是在利用布那末。”


  她看向不遠處的那些士兵,“而且,你對手下的西玄士兵極為殘忍,絲毫不將他們的性命放在眼中,唯有這幾個人能得你另眼相看,你究竟是什麽人,意欲何為?現在可以不必遮掩了。” 那人哈哈笑道:“公主果然心思細密。你如今命懸我手,若能猜出我的身份,便算有資格和我談條件。否則,你隻能聽命於我。”


  穆流汐沉默不語,那人等了一會兒,見她始終遲疑,說道:“看來你得遵從我的命令行事了。”他剛剛邁步準備離去,穆流汐唇間輕輕吐出一個名字:“易放天。”


  那人倏地轉過身來,眼中利芒迸現:“你怎知道這個名字?”


  穆流汐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的眼睛,將他震動的神情看得分明,她優美的唇線拉出一道淺淺的月弧:“現在有資格了嗎?”


  易放天回頭將她審視,手指叩在在刀柄上輕輕作響,忽然朗聲笑道:“不想懷遠上將軍竟有這麽個聰明的妻子,你是如何想到的?”


  “你的樣貌本身就不是西玄的樣子,你的大羽話說的極好,對清平城了如指掌,十二年前圖雲被西玄攻破,小王子易放天被布那末接到大帳之中,如今也該二十歲了”穆流汐看著易放天,定聲說道。


  易放天銳利的眼睛微眯,點頭道:“你能想到這些,省了我不少口舌,那你自然也該想到我需要你做什麽。”穆流汐眸光落於他的眼底,如清水一痕微浮:“我勸你不要拿我做賭注,他不是個喜歡受人脅迫的人。”


  易放天道:“喜不喜歡未必由得他選擇。”


  穆流汐道:“你可以試試看,但定會後悔就此錯過與他合作的唯一機會。”


  易放天道:“我與他尚談不到合作,此話未免言之過早。”


  穆流汐說道:“你想對西玄複仇,複興雲圖,就必然已經想過現在誰最有可能助你做到這些。”易放天神情一動,穆流汐看著他:“現在你沒有這個力量,而他有。你可以選擇與他為敵,或者為友。”


  易放天冷聲笑道:“他是大羽的將軍,亦是大羽的駙馬,你的丈夫,憑什麽心甘情願助我雲圖複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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