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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隻道當時已惘然

  長門幫總壇的這一夜,是雲娘最後一次見到屬於火的華麗。


  她站在灼熱的青石地上看著火舌貪婪舔舐著長門幫所有的靈魂,狂舞的明焰飛竄上紅樓碧閣,直衝霄漢。


  那個自烈焰中緩緩走出的身影如同來自地獄的冥王,劍鋒下魑魅魍魎哀號慘叫,雪衣白刃斬盡殘敗哭歌,火影紛飛下冷冽如斯。


  寂滅眾生的雙眼,冰封了灼灼烈火、衝天熱浪,仿佛和世界隔了一匹白練,底下血汙蟲蛇都與他無關,天地悲號,他站在極盡的高處,冷眼相看。


  “雲娘。”


  這是她第一次聽到他說話,他的聲音如他的劍,冰雪千裏。


  火光動蕩下她看不清他的臉色,唯有那種居高臨下的威嚴壓的人透不過氣來。她知道穿過了煙火夜色他正看向她,那無形的目光似乎將她的身子洞穿,讓人在這樣注視中灰飛煙滅。


  她著實禁不住如此壓迫,軟軟撲跪在夜離麵前,嬌聲微顫:“殿下……饒命!”媚媚地低頭,幾縷青絲蕩漾:“太子與宮勳他們的事奴家都知道,請殿下饒奴家一命,奴家什麽都願說!”


  楚楚豔骨,萬種風情,勾魂奪魄的眼中似有淚光泫然欲滴,幾要將眾生盡顛倒。可一抬眼,無聲的寒氣透心而來,那雙眼睛中冰雪的痕跡不曾消融半分,隻聽到冷硬的一個字:“說。”


  夜離一字千金,這已是應了不殺她?雲娘心中一喜,盡量保持著媚人的風姿,便怯怯說道:“奴家原本也是良家女子,那年在皇都被逼的走投無路,隻好投靠太子,太子他……他原來是一心想圖謀大事!”


  她為討好夜離,立刻將夜軒與宮勳暗地裏的事統統抖露了出來。三年前夜軒就已經與長門幫沆瀣一氣,利用青樓斂取不義之財,為了盡快除去夜離的左膀右臂,宮勳派人拿了離心草,準備趁機下毒給夜離或者穆流汐,但是宮域卻不等商量就直接下毒給了夜皓,打亂了他們的計劃。


  夜離站在一旁冷眼聽著,縱使雲娘千嬌百媚,也無法使夜離有一絲動搖。


  雲娘看著夜離不說話,又急急說道,“近來太子還在籠絡六侯,想要借助各位封地侯爺的幫助除掉,除掉您。如今灤南侯已經答應,剩下的奴家便不知了。”


  她能說的都說了,隻是不見夜離有所滿意,心裏著實忐忑慌亂,輕愁含怨地抬頭:“奴家以後情願服侍殿下,殿下要奴家做什麽都行!”她故意抬手攏了攏淩亂的衣衫,看似羞怯地垂下頭去,青絲散垂,細腰一擰,領口處那凝脂般的肌膚卻越發露了出來,映在火光下豔色跳動,柔光似水,隻顯得妖冶動人。


  夜離仍舊深鎖著眉頭,手中清光冷冽的劍已抵在了她咽喉,她失聲驚呼:“殿下!殿下答應了饒過奴家的!”


  夜離劍尖微微用力,抬起她的臉:“沒錯,本王是答應了不殺你,如此千嬌百媚,殺了未免可惜。”


  雲娘美目之中淚光隱隱,似顰似愁,嬌聲道:“殿下!”


  夜離麵無表情地收劍入鞘,淡淡對旁邊道:“毀了這張臉,剜目斷舌,隨你們處置吧。”說罷轉身往外走去,再也沒有多看雲娘一眼。


  夜色正濃,穆流汐與夏寂言坐在寧然堂中,兩兩相對,兩人都緊蹙著眉頭,讓人不曉得在琢磨些什麽。


  夏寂言手中捏著水紋琉璃杯,清冽的茶水在杯中氤氳出嫋嫋氣息,淺淡香氣繞著整個屋子,卻沒有人為此而沉醉。


  “汐兒,”夏寂言忽然放下手中的琉璃杯叫道,“宮家如今已經自顧不暇,夜軒也定然不會插手,若趁現在去逐個擊破,或許……”


  穆流汐聞言搖了搖頭,“我想,夜軒一定會管。”


  “為何?”夏寂言有些不解,夜軒此人,他還是有一定了解的。


  “此時若他不去插手此事,為宮家求情,那麽宮勳以後定然不會在真心幫他,畢竟,一個兒子為了這件事已經殞命了。”穆流汐淡淡說道。


  “寂言,流汐。”門口響起了清冷的聲音,讓兩人一驚,“我見侯府中都已經睡下,便翻牆過來,心想著你們應該不會睡。”


  穆流汐與夏寂言對望著看了彼此,“宮主請進來吧,夏夜風涼。”


  門吱悠一聲被打開,一身黑衣的玄冥出現在兩人麵前。玄冥目光掃過整個寧然堂,最後在穆流汐身上停頓,眼神中仍舊帶著初識的驚豔,“今晚,四王爺與我,將長門幫總壇毀了。”


  短短一句話,驚起了千層浪,“今晚,你們去長門幫總壇了?”穆流汐有些驚訝,“這樣的事情,為何不同我們講。”


  “你不要急,也許你不知道,在皇都,離心草這種毒藥,就連我九幽宮都不曾有,隻有長門幫,才有離心草這種毒藥。”玄冥頓了頓,“四王爺是真的發怒了,你與五王爺對他來說甚至於超過自己的生命。”


  穆流汐張了張口,卻沒有說出什麽,隻是靜靜的看著玄冥。良久,啞聲問道,“我四哥呢?他沒有和你一起?”


  “他去處理點事,馬上就來。”玄冥看著穆流汐,輕聲說道。


  “汐兒,寂言。”玄冥話音剛落,堂中便響起了夜離的聲音,“讓你們擔心了。”


  “四哥。”穆流汐看著夜離,眼眶微紅。


  “汐兒怎麽如此這般了,”夜離寵溺的看著穆流汐,“今晚我與玄冥宮主夜襲長門幫,我知道了很多事情。”


  夏寂言原本看著穆流汐無奈,聽到夜離如此說,轉變了神色,“四哥,你都知道了些什麽事情?快說。”


  “你倒是著急。”夜離搖搖頭說道,又看向玄冥,玄冥點了點頭,夜離看著眾人,麵色嚴肅的來了口。


  “之所以今晚我沒有同玄冥一同來,就是因為我去夜訪了太子府。”夜離語氣凝重,讓穆流汐心中有些發緊。


  “四哥所說的夜訪,恐怕是夜探吧。”穆流汐挑挑眉看著夜離。


  “先不說是什麽,我之所以去太子府便是因為長門幫的人告訴我,灤南侯已經答應夜離,同他一起爭這江山。”夜離看著幾人,定聲說道。“今晚,我的確在太子府中看到了灤南侯,汐兒,或許,事情沒有我們想的難麽簡單,夜軒,也不隻有一個宮家。”


  穆流汐皺著眉頭,也不說話,深深的陷入了思考當中。良久,穆流汐突然抬頭,“四哥,你給我講講夜軒曾經的故事。”


  夜離愕然,“夜軒曾經的故事?為何你要這樣說?”


  “四哥,你先講給我聽,等你講完,我必然告訴你我有什麽……企圖。”穆流汐挑了挑眉,看著夜離說道。


  夜離隻好點了點頭,開始講了起來。


  夜軒自十歲起便被立為太子,雖然皇上不喜歡他的母親,但由於是長子,也必須要如此做,當時夜軒雖說不上大善,但總也是個良善之輩。因為生母早亡,夜軒便與其他人不怎麽一樣,大多時候都是獨來獨往,也不愛說話,就此生活了九年,到了三年前,夜軒十九歲,他遇到了一個人。


  這個人便是宮勳的女兒宮洛黎,宮洛黎天生麗質,但自幼患有心疾,所有身體並不是很好,那是大概三年前的秋天,桂花盛開的時節,皇都的郊外桂花樹成林,景色異常美麗。當時夜軒正被青帝訓斥,因此心情不好,便去了那片桂花林,就在他喝著悶酒的時候,他看到了這樣一幕,一名絕色女子正仰麵朝天的正立在桂花樹下,桂花如雪,輕輕落在那女子白皙的臉上,那樣的一副畫麵,讓正難受的夜軒震驚了,也就是從那時起,他愛上了這名女子。


  之後,他開始打聽這女子的來曆,也許是皇天不負有心人,他終於打聽到了她的來曆,那就是宮勳之女。他知道皇上對宮家更多的是忌憚,但仍舊深深的愛著宮洛黎,宮洛黎情竇初開,自然深深陷入夜軒的溫柔之中,兩年前,夜軒向皇上請求賜婚,便娶了宮洛黎。但是婚後,夜軒仿佛變了一個人,開始冷落宮洛黎,或許,是因為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穆流汐幾人靜靜的聽著,一時間都沒有說話。


  “四哥,”穆流汐突然叫道,“也許,夜軒隻是為了宮洛黎。”閉上眼,想起了當初在禦花園中見到的那個女子,也是嬌豔的年齡,卻仿佛形如枯木,原來,愛情,也會讓人變得蒼老。


  “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玄冥突然說道。“不管為了什麽,流汐,寂言,這場爭鬥,難免了。”


  穆流汐與夏寂言皆是點了點頭,穆流汐看著夜離笑道,“四哥,天下我打,權力我爭,但是皇位,我不要。放舟五湖,才是我想要的生活。”


  夏寂言擁著穆流汐,“四哥,我們都相信你。何況,還有玄冥在。”


  此時四人正坐在這裏,誰又會想到,三年後,當夜離真正的坐在那把龍椅之上,當穆流汐終於可以放舟五湖之時,她身邊那個溫潤如玉的男子,再也不會笑著叫她汐兒,他們的孩子,也再聽不見他柔聲的呼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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