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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9章 是非成敗轉頭空(1)

  在白玉石階上跪迎沈羲遙。我款款下拜,他親手相扶。隨他走進大殿之中,他回頭顧我,我含笑應對。殿內滿是王公貴族,肱骨大臣,後宮佳麗,屬國使臣。他談笑風生,我語笑嫣然。在所有人的眼中,眼前都是一對恩愛和諧的帝后,那般默契,那般相稱。卻只有我們自知,一切不過是水月鏡花,毫不是內心真實之現。


  待羲赫攜了柔然公主進入殿堂之後,一室的喧嘩安靜下來。我定睛看去,目光卻是落在了那個男子身上。他的臉上是笑的,好似幸福的笑容。只是這笑如同之前我與沈羲遙的笑一樣,不過是做出的。


  直到身邊的典禮官拿出聖旨朗聲念道:「茲有柔然公主南宮氏,澹鍾翠美,含彰秀出。固能微范夙成,柔明自遠,修明內湛,淑向外昭。是以選報名家,力效藩國。式光冊典,俾葉鐆謀。聯姻於大羲皇四子裕王沈羲赫,以示兩國交好之誠心實意。望二人??」後面的話我沒有再聽下去,一雙眼睛望向了下面那個女子。


  這柔然公主果然貌美,丰容靚飾,光明殿宮,顧影徘徊,竦動左右。一室風華,多半被她佔去。又因出身高貴,自有端雅的氣質流露出來。


  我心中一動,此女不愧為一國公主,確實配得上裕王沈羲赫。


  之後的典儀禮制,總有兩雙目光不時落在我身上。一道決絕,一道深沉。而我只帶著最動人,最嫻雅,最端莊,最高貴的笑容,如同精緻的皇家玩偶一般,觀賞著慶典中別具柔然風情與大羲特色的各類表演,好像,很開心,很欣慰一般。


  誰的嘆息,低低在耳邊響起,那嘆息聲中,一生的所有,皆化做過眼煙雲。


  不知何時我回了坤寧宮,什麼都不記得,只知道自己醉了,醉得徹底。只有依稀的印象,羲赫帶了公主上前,我按祖制勸誡幾句后又祝福,然後頒發了金印金冊給柔然公主,如此禮成。柔然公主正式成為大羲的裕王妃,成為最尊貴的命婦之一,也成了我最羨慕的人。


  我既出席的羲赫大婚,等於宣告皇後身體痊癒,後宮大權重新回到手上。怡妃無半點不願,反而在請安時向我抱怨她不適合處理諸事,實在疲累,如今總算盼得我痊癒,可以好好休息幾天了。


  之後連續三晚沈羲遙留宿坤寧宮,雖然我並未見他,他只是睡在後殿里,卻向滿宮證實了帝后和諧美滿,所有關於那一日的傳言全是虛言。


  他要做戲我並不管,反正我對他冷淡他也不在意。眼下最重要的,是皓月。


  若按她的罪責,即使死一百遍也不足惜。可我深知她不過是被人利用,我真正要除掉的是她背後的主使之人。同時我也想知道,到底是什麼原因令她不顧從小到大的情誼屢次欲加害於我,要顛覆凌家?

  斑駁的牆壁、陳腐的稻草、嗆人的氣味、發出寒光的刑具,僅有一線天光透進來的陰森的牢房裡,此刻空蕩蕩得,更令人覺得是九幽地府之中。


  走到盡頭,一個女子獃獃坐在腐爛的稻草上,白衣上沾滿了令人作嘔的黃褐顏色,周身也散發出嗆人的臭氣。她頭髮散亂地披在肩上,早不復當初的烏黑順滑,只如一蓬亂草一般。曾經秀美的面容從眼角到唇下添了一道猙獰的傷疤,看去直如夜叉般駭人。


  我看著裡面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當年府中那個單純而無憂慮的皓月彷彿從眼前走來,歡笑著捧上一碟點心,喜滋滋道:「看月兒拿什麼來了?」一定會是我最喜歡的佛手酥,或者楊枝甘露。又彷彿初入宮時丟了簪子,她冒死也要為我從柳妃宮中取回,臨去前溫柔道:「小姐,月兒去去就回。」可轉眼間,這個伴我護我兩相依偎的皓月,親手為我斟滿毒酒,又言之鑿鑿顛倒事非加害於我。難道這後宮,真的是一個改變人心智性情,令人都變成魔鬼的地方么?


  「娘娘有話問她,你們給她梳洗一下,帶去堂上吧。」蕙菊對隨同而來的牢監道。


  那人忙不迭地點頭,囑咐其他人帶皓月去梳洗,又迎我進問話的前堂,這裡到底乾淨許多,但牆上擺放的刑具在燭火中發出幽幽冷光,還有淡淡血腥味道揮之不散。


  不久皓月換過一身衣服被押進來,手上腳上皆有鐐銬。我示意讓她坐下,又揮揮手對幾個獄卒道:「本宮有話問她,你們在外面候著。」


  幾個獄卒面上露出猶豫之色,其中一個大著膽子道:「回娘娘,皇上囑咐過要好生看顧娘娘安危,奴才們??」


  我看了一眼身邊的小喜子,淡淡道:「諒她也不會對本宮如何。你們下去吧。」


  幾人見我堅決,便道:「奴才們在門外候著,若有什麼娘娘喊一聲便可。」這才退下了。


  「皓月,你可知自己犯下什麼過錯?」我看著眼前一直垂著頭的女子,冷冷道。


  她抬一抬頭,露出半張猙獰面孔,冷笑道:「我做錯什麼了?還不是你陷害我。」


  「這話可笑,本宮自認帶你不薄,並未做什麼對不起你的事。當初在凌府,你喜歡的本宮一定先給你,入宮之後你傾慕皇上,本宮也想辦法令你得寵,還教你技藝已博皇上歡心。你又為何要害我父親,下毒殺我,還顛倒事非誣陷我與裕王?」


  皓月斜了我一眼,聲如夜梟:「你與裕王本就有苟且,何須我誣陷?至於害你,哼,」她眼裡突然流下淚來:「若不是我知曉自己身世,自然還如傻瓜一樣視你如神仙人物,死忠於你。」


  「你的身世?」我一愣,皓月是牙婆賣進府中的孤兒,只說是父母雙亡的農家孩子,她又有和身世?


  「我本名崔映雪,是潘王崔世誠嫡女,當年你父親誣陷我父囤兵八千密造弓弩又收買人心,有不臣之心,太後下旨追查,暗中卻授意影衛暗殺。誠王府一夜之間燃起大火無人來救,門又從外鎖死,闔府三百餘口悉數喪命。誰不知太后與你父親的關係,朝堂上根本就是凌相說一不二的局面。可憐我父親為國盡忠一生,最後卻落了個不得好死的下場。」


  我一驚,誠王謀逆之事本朝確有,也確實是父親去南粵為誠王賀壽時發現端倪,暗中調查後上奏皇帝太后,誠王見事情敗露不願受辱,先令王府一干人等全部飲下鴆酒,之後縱火自焚而亡。我那時還年幼,只聽父親唏噓情狀慘烈,他本意並非趕盡殺絕,只想誠王交出兵權以保小皇帝皇位安穩。


  皓月冷哼道:「我本有與你不相上下的身份,本可錦衣玉食無憂一生,或者入宮為妃皇上也會重視,卻因你父親的緣故淪為奴婢,低賤至極。即使成為妃嬪,也毫無靠山不被重視,活的委屈!」她一根血淋淋的手指指向我:「你說,我該不該恨凌家,該不該將仇報在你身上?」


  我平靜地看著她,只覺她近乎癲狂地要掙開鐐銬,哭喊道:「我本是縣主之尊,憑什麼給你做了丫鬟,憑什麼做一個小小的貴人,憑什麼要仰人鼻息生活?」


  我見她控制不住情緒,鼻涕眼淚糊了一臉,實在不忍再看,小喜子猛地敲了她後頸,皓月軟軟倒了下去。蕙菊從一邊水缸中舀起一瓢水澆在她身上,皓月一個激靈醒了過來。


  我疑惑道:「你對自己的幼年有印象?」


  皓月搖搖頭:「那麼小的記憶怎麼會有。」


  我笑道:「那你如何說自己是誠王女?」


  皓月「咻」地掀起衣裳,滿是血痂汗漬的發黑的軀體上,在左乳下有一個花形的胎記。她得意笑道:「這便是證明。」


  我皺起眉看著她,「是誰告訴你這便是證明的?」


  「是惠妃。」皓月道:「當初我在御花園哭泣被她遇到,後來幾次來看我,閑時說些故事,有一次就說到誠王。」皓月抹抹眼睛道:「她父親曾與誠王並肩作戰,也去賀過誠王得女,聽乳母說小縣主身上有桃花胎記十分特別。之後感慨誠王被凌相所害,王府上下全被誅殺,不然以誠王尊貴,如今中宮怕是那小縣主的呢。」


  「所以你就信了?」我質問道:「就憑一個毫無依據的胎記,你就認定了自己是誠王嫡女,就認定了我父親害了你全家,就認定了要報仇?你連一點證據也不找,就憑她幾句話就相信了?」


  皓月別過臉去:「這樣的胎記特別,哪是人人都有的。惠妃還說誠王府那麼大,肯定有密道能逃脫,沒準兒一雙兒女逃了,死的不過是李代桃僵的下人之子。隱姓埋名過一生也不錯,只是可惜了家仇。」


  「所以你就認為自己便是那有可能逃跑的小縣主?」我冷冷笑道:「誠王府有沒有密道我不清楚,只知當時欽差稱皇上感念誠王功績有賞賜,誠王府一干人等齊聚正殿不會有假。皇帝確實賜了誠王一等公,嫡子世襲,嫡女為誠慧縣主,但同時又下旨斥責誠王擁兵自重闔族賜死。誠王掙扎被影衛制服,他沒辦法才令族人飲下鴆酒,自己卻在目睹慘狀后癲狂,發瘋時打翻了燭台引起大火。影衛一一確認都已伏法后才離開。所以何來小縣主逃跑之說。」我緊緊盯著她閃躲的眼睛:「而你就憑惠妃幾句瞎話認定了自己是誠王之女?誠王之女身上是否有胎記你又與誰確認過?誠王府舊人還是接生婆婆?何況你也說,誠王府大火卻無人來救,影衛清點人數一個不差,小縣主又如何能逃脫的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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