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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5章 落花飛雪何茫茫(1)

  「皇后,」沈羲遙一步步走近,目光彷彿利劍般穿透了我:「你還有什麼可說?」


  自始至終,我一直跪在地上,沈羲遙並未叫我起來。金磚生硬,腿上已跪得麻木,好像千萬隻螞蟻在咬,頭也一陣陣發暈。自此,一切看似重要或不重要的陳詞都串聯起來。原來這才是重點,原來這才是扳倒我最重要的一環,原來這才是置我於絕望的終招。原來,早有一張精心織就的網早已在暗處,不知何時悉心布下,終於等來機會兜頭罩下,令人始料未及、甩不脫、掙不破。


  他站在我身前,如同一座要向我傾倒的山峰一般,光是陰影已足夠將我覆蓋。


  他彎下身勾起我的下巴,令我能直視他的目光。那看著我的目光如同看一件他最最討厭的物品般,滿眼的嫌惡與不屑。


  「朕覺得自己像個傻瓜。」他充滿諷刺的聲音那般刺耳:「枉費朕對你的信任,枉費朕對你的一番痴情,更枉費了朕對凌家的倚重。」他將我的下巴抬得更高一點,脖子生疼,我只感到無盡的恐懼蔓延上來,也許下一刻,他會用一把利刃劃破我的喉嚨。或者,這是我唯一解脫的方式。可是軒兒,還有軒兒,我的靈台清明起來,我不能獨留他在這雲詭波譎的宮廷爭鬥中,將他留給我的敵人。


  「皇上,臣妾自回宮之後,絕未做過任何對您不利之事,也從未再與裕王有過任何糾纏。」我毫無畏懼地迎上他冰涼的眸子,堅定道。


  「是啊,回宮之後。」沈羲遙見臉別過去不看我,窗外秋風洌冽,樹木搖擺的影子如同群魔亂舞。


  「天下傷心處,勞勞送客亭。春風知別苦,不遣柳條青。」他的語氣那般哀傷:「原來在那麼早之前,你們便已相互傾慕。」


  「曾經刀山驅猛虎,幾度火海戰飛龍。」哀傷的笑容在他的臉上緩緩綻開,令人心酸:「原來他捨身忘死,不是為了手足,而是為了佳人。」


  「田家衣食無厚薄,不見侯門身即樂。」他輕輕點著頭,自己印證著自己的想法:「原來在你們心中,富貴榮華比不上歸隱田野。」


  「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回鶻終不還。」他湧起一個嘲諷的笑:「原來戴罪立功是假,重獲尊貴接近你是真。」


  「皇上??」我掙開他的手道:「臣妾未做對不起皇上的事,裕王征戰相信也沒有私心,還請皇上不要以偏概全。」


  「哦?」沈羲遙拽著我的胳膊將我拎起,腳觸地的一剎那就像踩在棉花上,之後讓人牙酸的麻癢從腳跟漫上,令人站立不穩。


  「朕連說都說不得了?」他露出一個陰冷的笑:「皇后還真是護著他啊。」


  我知道他誤會了,誤會的很深。是了,他是知道我與羲赫有情,但並不知道在我初入宮時,在遇到他之前,便已與羲赫兩心相悅了。這是他不能容忍和接受的吧。他是天子,他的東西,尤其是他的珍寶,他人怎可覬覦。


  三下輕輕的叩門聲響過,張德海捧了個托盤走進來。他略顯滄老的臉上帶了不忍,遲疑的腳步頗有猶豫。那烏黑的托盤無花無飾,上面有一個蓋了青色帕子的四方物體,還有一隻青瓷碗冒出徐徐白氣,伴隨著一股奇異的辛香之氣散進殿中。


  「皇上,還有些燙,要不晾一晾?」張德海捧著不放下。


  沈羲遙斜斜掃他一眼,正要開口,只聽門外傳來一個清朗男聲:「皇上,臣沈羲赫求見!」


  沈羲遙的眼睛眯成一條縫,好似密林里全神貫注等待獵物的豹子,他看著緊閉的大門半晌突然轉向我:「真沒想到,他來的這麼快!」


  我一驚,羲赫怎麼會來?


  他朝張德海揚揚頭,後者忙去打開門。羲赫一進殿便看到跪在地上的我,疼惜之色一掃而過。


  「皇上,這??」他指一指我,疑道。


  沈羲遙淡淡一笑:「朕今日聽到一個很好笑的笑話,裕王可願聽一聽?」


  羲赫悄悄朝我投來關切的目光,抱拳道:「臣願聞其詳。」


  沈羲遙坐在龍椅上,閑閑地品了口茶悠悠道:「今日御醫恭喜朕,說皇后已有兩個月身孕,你看呢?」


  羲赫一驚抬頭望向帶著森冷笑意的沈羲遙:「這怎麼可能?」


  「是啊,朕也覺得這怎麼可能呢?」他的目光如同毒蛇一般從我二人面上掃過:「看來你是不知為何了。」


  羲赫直視他:「是否御醫診斷有誤?」


  沈羲遙輕輕一曬:「朕還不是昏君只聽一人的片面之詞。」


  羲赫沉默片刻道:「這其中怕是有誤會,臣願從宮外請來名醫再為娘娘診斷。」


  沈羲遙輕輕吹著茶盞里一點清茶,十分平靜自如,我卻覺得那杯盞半掩后的眼睛向我們投來毒箭。


  「朕在征戰時偶爾也會想,若是有個萬一,恐怕皇次子即位你做攝政王是天經地義之事。」沈羲遙放下杯子:「或者皇子年幼,你戰功顯赫賢名遠播,宗親臣子們擁立你為皇帝,皇后恐怕也不會有異議。」


  羲赫忙跪下:「皇上明鑒,臣對皇位半點心思也無!」


  「也就是說,你對朕是忠心的?」沈羲遙的問題問得十分奇怪。


  羲赫堅定道:「臣的忠心日月可鑒!」


  「朕的旨意,你絕不會違背?」沈羲遙再問。


  有一瞬的遲疑,羲赫堅決道:「臣唯皇命是從。」


  沈羲遙大笑起來:「好,很好,真是好!」


  他說著掀開那青色帕子,我的目光一落在那物體上面便生出一身冷汗。再看羲赫,臉色也有些須變化。


  沈羲遙向我伸出手來:「鑰匙。」


  我搖搖頭。


  他沒再問,而是將木盒朝地上狠狠摜下,發出巨大的令人心悸的響聲。


  白楊木狼牙鑲嵌五瓣花盒碎成幾塊,一方白絲帕破布般團在一邊,一塊精巧玉佩裂成兩半,一片骨黯淡,兩支簪亂顫,一對狼牙耳環溜溜滾開,還有一串四股鏈,金剛石的光再亮,也驅不散滿殿暗沉。


  「皇后,你母親給你的碧玉木蘭簪呢?」沈羲遙走過來看著我:「怎麼沒在裡面?」


  「臣妾有許多首飾,並未放在這裡。」我強自鎮定道。


  「哦?」他笑道:「這裡不都是你最寶貝的東西么?還是??」他突然挨近羲赫,從他懷中取出一物:」還是在這裡。」


  羲赫也被他突來的舉動驚住,又不能有所動作,只能看著沈羲遙將那支簪子取出來。


  「朕記得出征前你還戴過,怎麼就跑到裕王這裡了?」他質問道。


  我閉上眼,有口難辯。


  沈羲遙冷笑道:「無話可說了?」他說著走到御案前,「刷」地拂下一疊奏章,「這些密報是關於朕不在時宮中事務的,朕不想看,裕王,你念給朕聽。」


  羲赫定定站在那裡,似狂風中屹立的蒼松,沉穩而堅毅。


  這時,一份散開的奏報露出青色一角,沈羲遙目光停在那上面,張德海忙拾起來。他仔細看著,臉色愈加陰沉。


  我看著那水色帕子上熟悉的串珠與陌生的綉字,突然心頭一跳。


  沈羲遙將帕子與奏報丟到羲赫身上,「念!」他的聲音不容置疑。


  羲赫翻開奏報,他的聲音毫無起伏:「八月初六,裕王居於海晏堂,皇后夜會。」


  「八月初七,裕王與皇後會於煙波亭,密談一炷香功夫。」


  「八月初十,蕙菊出宮,在祺昌居傳遞信件物品,其中書信一封,碧玉簪一支,青色絲帕一方。」


  「九月十一,裕王與皇後會與坤寧宮,在後殿獨處兩個時辰,裕王出來時冠插顛倒。」


  「與君別後多相思,今生不願再辭去。記取前盟,且履舊約,雙雙賞新詞。」


  他念完朝沈羲遙深深一揖:「皇上明鑒,臣往坤寧宮是為了與皇后商議迎接皇上之事,並無其他。而這帕子臣從未見過。」


  「那簪子呢?」沈羲遙問道。


  羲赫回答不出。


  我的心越墜越低,惠妃好手段,虛虛實實真真假假,連我都無從辯解,沈羲遙又如何會無條件地信我。


  「八月初六,到今日,正好兩月有餘。」沈羲遙將那碗遞給羲赫:「若要證明你們的清白,你親自喂她喝。」


  我與羲赫皆震驚地望向沈羲遙,他目光緊緊鎖住我二人,充滿恨意。


  「敢問皇上,這是??」羲赫的聲音微有顫抖。


  「墮胎藥。」沈羲遙答得雲淡風輕。「只要你喂她喝下,朕便信你二人毫無瓜葛,從前也一筆勾銷。你還是朕的好兄弟,她還是朕的好皇后,不會改變半分。」


  我與羲赫面面相覷,他先反應過來:「臣不能!」


  我也瑟縮在一旁,緊緊護著自己的肚子,搖著頭:「皇上,您不能??」


  沈羲遙拔出牆上御劍搭在羲赫頸上,看著羲赫道:「你不喂她喝,就別怪朕用強,你倆犯了什麼罪過,大理寺也自有公斷。」


  之後看向我:「或者你喝了自己去大理寺,朕不殺他也不治他的罪!」他說著稍稍用力,一縷鮮血順著羲赫的脖頸流下。


  我看著那玄鐵打造的御劍沾血發出凜光,再看那黑黝黝的湯藥,本能地輕輕後退一步,眼淚止不住流下來。


  「喂她喝,是你們最好的選擇。」沈羲遙的聲音突然輕柔起來,充滿誘惑。


  他將葯碗放在我倆中間,笑容如鬼魅:「你們選吧。」


  「臣妾自己喝,但求皇上說話算數,不遷怒他人。」我已心如死灰,端起來便要一飲而盡。


  碗被人搶先一步搶走,又被摔出遠遠的:「不可以!」羲赫朝我吼道。他說著看向沈羲遙:「既然大理寺自有公斷,那麼臣願去大理寺,也請皇上留下皇后腹中胎兒,再請其他醫生診斷,看是否只有兩個月。」


  沈羲遙搖搖頭:「冥頑不化!」


  他劍鋒一轉落在我脖子上:「你們倒是很愛護對方啊。」他笑一笑:「那麼朕改變主意了。」他朝張德海示意,對方不情願地又取來一碗葯。


  「要麼你喂她喝,要麼朕殺了她。」


  羲赫駭然看著沈羲遙,眼中是不解與悲憤。


  「皇上,您不能這樣??」他雙手緊攥成拳,臉色青白。


  「朕怎麼不能?」沈羲遙話音未落,我只覺得脖上一涼又一疼,溫熱的液體緩緩淌下。


  羲赫幾乎要撲上來,被張德海死死攔住。


  「喂是不喂?」沈羲遙盯著羲赫,聲音瘮人。


  羲赫痛苦地閉上眼睛,張德海將葯捧到他面前:「王爺,這葯無論如何娘娘都得吃,不如將壞處降到最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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