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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章 歷盡百事兩相依(1)

  這一日午睡起來,只覺得腿間有膩滑之感,我的心突然狂跳起來。蕙菊見我愣愣坐在床上,忙關切道:「娘娘怎麼了?可是不舒服?」


  我緩緩掀開被子,只見大紅色百花齊放錦緞床褥上有一灘黑紅,我又拉起月白倭緞寢衣,大腿處也有尚未乾涸的血跡。我只覺得腦中「嗡」地一聲,眼前一陣金星環繞,幾乎暈過去。


  蕙菊也看到了, 「哎呀」一聲扔下端的醒神湯奔出去,一疊聲道:「御醫,御醫,快來!」


  自我有孕,白日里萬御醫侯在後偏殿里,晚上有太醫局的醫女、精通生產的嬤嬤守著。所以蕙菊這一喚,萬御醫立即走過來。


  此時我已鎮定下來,小腹沒有劇痛,連日來那股微微的酸痛卻不見了。我深深吸一口氣,在紫櫻與馨蘭的服侍下換下沾血的寢衣,等待御醫的診斷。


  萬御醫先看過被褥,又來請脈。我看他皺的眉久久不開,心裡也忐忑起來。


  「萬御醫,本宮的胎兒還好?」我先開了口。


  萬御醫還未回話,有匆忙的腳步聲從外間傳來。沈羲遙人還未到,聲音已經傳來:「薇兒,薇兒,你還好嗎?」


  他滿面焦急與擔憂,一進來就拉住我的手,手心滿是汗水。


  我看著他腰上佩戴的祥龍玉佩下紛亂的明黃穗子,知道他一定是疾步而來。


  我抿了抿唇,幽幽嘆口氣道:「臣妾倒沒覺得有什麼不適,但是??」我指一指床上,不再說話。


  沈羲遙回頭便看見那灘血跡,本就蒼白的面色此時更如同金紙。他幾乎是吼出來:「怎麼回事?不是讓你們注意皇后的胎嗎?」他又怒氣沖沖看著萬御醫:「已經這般小心,怎麼還會有事?」


  萬御醫低著頭不敢看我們,只用袖子擦擦額上不曾出來的汗,沉吟片刻道:「不瞞皇上,娘娘確實出現了小產的跡象。」


  我心中「咯噔」一聲,只覺得渾身都失去了氣力。


  沈羲遙也瞪起眼睛,卻沒有說話。


  萬御醫悄悄瞥一眼沈羲遙忙道:「不過萬幸的是,胎兒並未滑落,只是有滑胎的徵兆。臣重開一劑安胎的方子,娘娘必得卧床,決不能下床。」


  我點點頭,為了我的孩子,要我做什麼都行。


  沈羲遙緊握著我的手的手微微鬆了松,我知道他也稍稍放下心來。


  「不過,臣有句話想問娘娘。」萬御醫躊躇了半晌才道。


  「你且問吧。」我靠進沈羲遙懷中道。


  「按理說,娘娘自孕后飲食起居都十分小心。雖然曾小產過,但也過去三年,本該沒有多大影響。臣方才仔細診脈,發現一些蹊蹺。因此請娘娘恕罪,臣斗膽相問,娘娘是否還有過一次小產?」


  萬御醫話音未落,沈羲遙握著我的手明顯一顫,他幾乎是下意識地轉頭,一雙深邃如大海的眼裡隱隱有波濤。


  我不知該如何回答,只能看著自己裙上一雙貼金鷓鴣沉默不語。一時間屋裡氣氛十分尷尬。


  萬御醫跪在那裡不敢抬頭,但額間卻有汗珠滑落。他的問題將我與沈羲遙都陷入為難。


  若我說有,沈羲遙對外一直宣稱我在蓬島瑤台休養,也不曾上島,我又如何能有身孕?若是有,不是說明我與他人有私?

  可若我說沒有,在千金婦科國手的萬御醫面前,便是明顯的撒謊。他只需細細診脈便能明了。


  就在我糾結之際,沈羲遙先開了口:「你可能診出是何時?」


  萬御醫點點頭,但有些為難道:「只是要撤去絲帕才能準確。」他說完瞧了我一眼,我將頭別過一邊,卻將手伸了出去。


  萬御醫道一聲:「娘娘恕罪。」便為我號起脈來。我用餘光看沈羲遙,他的神色明晦不清,但卻能從他微微發汗的手心感受他心底的緊張。


  「回皇上,娘娘有孕應該是兩年前,胎兒在五六個月大時沒有的。」萬御醫皺了眉自語道:「按理說五六個月正是最穩固的時候,怎會沒了呢?並且娘娘的身子似乎沒有得到調理。」


  沈羲遙握著我的手一緊,但面上並無變化,連語氣也是尋常。


  「朕知道了,你且退下吧。今日之事不得對任何人說起。」


  萬御醫「諾」一聲便退下了。沈羲遙擺擺手,蕙菊帶著外間的宮女太監也出去了。


  「你說吧。「沈羲遙的面色晦暗,從他緊握的拳頭我能看出他心底的緊張與不安,又或者,是怒氣。


  我整理了心緒,深深吸一口氣好令自己的語氣平和。


  「若是皇上找來往日臣妾在宮中的記錄,再回憶一下當日你我在黃家村再見的時間,應該不難知道,那個孩子是誰的。」


  沈羲遙一驚,幾乎是下意識抬頭看我,他的眼中充滿了不可置信,甚至是懷疑。


  我淡淡笑笑:「事到如今,若臣妾說自己與裕王沒什麼,皇上肯定不信。可在遇到皇上時,臣妾確實還在葵水的尾巴上,因此??」我沒再說下去。當時因為準備下江南,日日都十分勞累,近一個月的時間裡與羲赫,還真的只是同榻而眠而已。


  「為什麼不告訴朕?」他死死盯著我。


  我浮上一個哀艷的笑容:「皇上,」我直對上他的眼:「請你告訴臣妾,當時我該如何告訴你?」


  沈羲遙的頭一下子垂了下去,似遭到了沉重的打擊。我看不見他的表情,卻能看到他的身子在輕輕顫抖。


  我將雙手交疊在小腹上,這裡有一個新的生命,它可以驅散我對往昔的全部陰影。那個在蓬島瑤台上失去的孩子,那個在繁逝里替我死去的孩子,我所有的愧疚、虧欠、悲痛,都要在這個孩子上彌補回來。


  「那麼它是怎麼沒有的?」過了很久很久,沈羲遙的聲音終於傳來,但他仍不願抬頭看我,只盯著自己靴子上一顆紫金珠子不動。


  我的手不由攥緊了被子,當日種種彷彿掠影般閃過眼前。皓月近乎瘋狂的臉,那杯摻了毒藥的酒,以及,她吐出的真言。


  但我此刻還不能說,我能做的,只有流下綿綿的淚水,輕輕嘆氣卻不吐一言。


  「是了,那樣的地方,你又怎能孕育孩子呢。」沈羲遙終於抬起頭,他的臉色蒼白,眼睛全無光彩,整個人彷彿丟了三魂七魄般顯出頹唐,與素日那個丰姿雅逸的帝王完全不同。


  我的心顫了顫,不由就伸手去握住他的手。


  「皇上,」我的語氣里雖有悲傷,也有明朗:「一切都過去了,至少,我們即將迎來新的生命,不是嗎?」


  沈羲遙握著我的手緊了又緊,他深深點頭:「你放心,」他的聲音擲地有聲,顯出帝王至尊:「對這個孩子,我一定會是最好的父親。」


  有那麼一瞬,我十分感動,不僅僅是他說這句話時完全放下了身份,而是他說這句話時那鄭重其事的表情,那充滿真情的語氣,還有他目光中的堅定與溫柔,都令我覺得他可以讓我依靠。


  「若是皇子,朕就封他為太子。若是公主,朕便令她一生金尊玉貴,永無憂愁。」沈羲遙拉起我的手,「你覺得好嗎?薇兒。」


  我輕輕搖搖頭,淡淡道:「若是皇子,請讓他和兄弟相親相愛長大,不要過早封王失了兄弟間的親密。若是公主,希望她守禮謙和,優雅淡然,不因自己的身份驕縱,同時,也不為身份所累,過她想過的生活。」


  沈羲遙對我的話十分動容,他含笑將我拉入懷中:「難道薇兒不希望我們的孩子繼承朕的大統?」


  我朝他胸膛里靠了靠,一手攥住他的衣襟柔聲道:「我只希望將來由最適合的皇子來繼承江山。」


  沈羲遙微彷彿自語般:「若是當年母后也能這樣想該多好。」


  我裝作沒有聽出他的意思,只微笑道:「皇上確實是最合適的人選啊。」


  沈羲遙沒有說話,也沒有任何動作,只微不可查地嘆口氣,將我擁得更緊了些。


  如此除了日日吃的安胎藥又多了幾幅外,所有飲食用具都非常精細謹慎,坤寧宮上下十分忙碌,但井然有序不出亂子。怡昭容隔幾日會帶玲瓏來,跟我說說宮中發生的瑣事,以及柳妃的處理方式。從她的話中我聽出,柳妃十分在意手中權勢,只要有能用的時候,哪怕可有可無都會用用,以示她掌管六宮的威風。


  這一日怡昭容帶玲瓏來坤寧宮請安,我與她閑話了會兒,又逗了逗玲瓏,便邀她品茶。


  「這是新制的紅棗蓮子茶,養顏潤肺,對女人是十分好的,你嘗嘗。」我遞給她一盞,自己也抿了一口問道:「近日柳妃可有什麼動靜?」


  怡昭容打髮乳母帶玲瓏出去玩,湊近我道:「前一日她拿月貴人做筏子,可惜沒成。」


  「哦?」我放下茶盞,有些驚訝。皓月一向謹慎小心,輕易不會給他人落下把柄。


  怡昭容淡淡笑道:「只聽說月貴人與陳常在在御花園裡為點小事起了爭執,陳常在衝撞了她,還扯破了什麼東西。月貴人要她道歉,她不從,說了些不好聽的話,月貴人便要她跪著思過。」


  「月貴人比陳常在位份高,若真如你所說,懲罰她也是應該。」我隨意道,並不掛在心上。


  「月貴人要陳常在罰跪半個時辰。」怡昭容取了塊桂花糖藕吃了:「陳常在是犯上,半個時辰不過小懲。可柳妃經過,卻說月貴人恃寵而驕,私自用刑什麼的,反而罰月貴人跪兩個時辰思過。」她頓了頓:「臣妾以為,陳常在仗著皇上近來翻了她兩次牌子,才是真的的恃寵而驕。」


  我一愣,柳妃此舉實在怪異,明明就是陳常在有錯,她卻罰了皓月,這樣有失偏頗的事她怎會做呢?


  怡昭容看出我心中的疑惑,語氣中也有淡淡責怪:「柳妃娘娘此舉實在是有失公允。如今大家私下裡議論,月貴人曾經是您的侍女,如今您有身孕皇上又特別重視,再加上凌家在朝堂上比她柳家更勝一籌,她嫉恨,所以??」


  我沒有動作,柳妃最大的缺點就是心胸不夠寬廣,為人太小家子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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