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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閑花落地聽無聲(2)

  我微不可查地點點頭,用蓋子輕輕撇了撇茶葉沫子,淺淺品一口,帶上溫和親切的笑容道:「各位妹妹都坐吧。」說罷看了看和妃又道:「來人,把台階上那把椅子挪去給和妃。」


  大羲律等級森嚴,後宮對於等級的要求更多。皇后鳳座下手處有三個位置,立在鳳座下一階丹犀上,是正一品三夫人的位置。二階丹犀左右各兩個位置,是正二品四妃的。正二品四妃以下,便按等級前後坐在殿中,而座位也有區別。正三品和正四品是椅子,正五品及以下則是圓凳。


  此時我手指的,正是正二品妃位的椅子,上面鋪著大紅五蝠捧壽如意紋鴨絨軟墊的是德妃椅,與鋪著櫻子紅色四君子如意紋鴨絨軟墊的賢妃椅、寶藍色多籽多福葡萄紋鴨絨軟墊的慧妃椅以及玫紫色紅粉纏枝牡丹吉字紋的庄妃椅一道擺在丹犀上。而高一階的三夫人椅子上的軟墊則簡單許多,只是杏黃色鵝絨軟墊,上面僅在四角以金線疏疏綉了鳳尾紋,以示三夫人雖高貴,但始終不能與皇后比肩,簡樸的墊子更是要她們心生敬畏。


  我從前從未注意這些,此時卻從她們一個個盯在這些椅子的貪婪目光上,看出其實我是幸運的,不用在鬥爭中去想盡辦法坐到前一排的位置上。我自入宮便已坐在最高處,這一切,除了沈羲遙的寵愛,更多源於我的家族。


  宮女搬了慧妃椅給和妃,她沒有推辭就謝恩接受了,甚至微微挺了挺還尚不明顯的肚子,面上有小小的得意。


  在她落座的瞬間,我看到柳妃狠狠地扭緊了手裡的帕子。


  和妃雖有孕,但大羲律規定,正五品以下有孕即可晉位,正三品以下誕下皇嗣即可晉位,而正三品以上,必須誕下皇子才可晉位。所以此時,她只有生下皇長子才能晉位。


  而我此舉便是向眾人說明,只要和妃誕下麟兒,無論男女都會晉位慧妃。所以,當和妃坐下時,眾人發出難以抑制的抽氣聲。


  麗妃卻似沒有注意到這些場景,她愣愣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目光略有獃滯,完全沒了年初顧盼間的神采飛揚。


  我不再關注她們各種神色,勸誡了幾句,又說了我與沈羲遙對後宮用度的決定。眾人自然不敢有異議,且爭先恐後地表了心愿。


  之後,蕙菊便捧了個五彩琉璃碗上來,聲音雖輕,但眾妃卻能聽得清清楚楚。


  「娘娘,該喝葯了。太醫特別囑咐一定要按時辰服用。」


  我接過慢慢飲著,下面眾人皆是有眼色的。和妃率先起身:「娘娘大病初癒還需多休息,臣妾們便不叨擾了。」


  我將葯碗擱在一邊笑道:「待本宮休養好了,一定與各位妹妹好好話話家常。」之後又關切地看著和妃道:「你要保重身子,龍裔要緊。」又朝蕙菊道:「吩咐內務府,湃雪宮要減的份例銀子從坤寧宮出,和妃需要什麼也從本宮的用度里扣。」


  和妃忙拜道:「臣妾惶恐,萬不敢受。」


  我搖搖頭:「皇上雖下旨減去各宮三分之一的份例,但你不同旁人,不能受一點委屈。就不要推辭了。」


  和妃的笑容如疏淡的月色:「那臣妾便謝過皇後娘娘了。」


  之後眾妃皆行禮告退,自始至終皓月和怡昭容都沒有抬頭朝高高在上的我,悄悄看上一眼。


  眾妃散了沒多久,沈羲遙也下朝來了坤寧宮。我坐在小花園的合歡樹下正餵魚,從池水中看到那個明黃的倒影。


  「皇上怎麼來了?」我拍拍手站起來。


  「想看看你。」沈羲遙的眉間有疲憊與淡淡傷懷。


  我多半猜到一些,也垂下眼帘:「今日臣妾見到麗妃,她完全變了個樣子。」


  沈羲遙身子一顫。


  我抬起頭:「臣妾想懇求皇上,無論孟翰之最終是什麼下場,也請不要太過為難麗妃妹妹。」


  沈羲遙的眼裡浮上一層暗影,與他低沉的聲音一樣。


  「她如今已不是麗妃而是庶人了。」他看著我:「今日早朝,孟翰之被查處私通敵國,私賣軍糧,證據確鑿,朕顧念孟家之前的功績,滿門留全屍。」


  他的眼中中頗有不忍,但語氣堅決:「麗妃跟了朕很久,所以留她活口,僅貶為庶人囚禁繁逝,也算是開恩了。方才該是你最後一次見她。」


  我只撫弄雙綬帶上的鳳凰刺繡,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好。


  沈羲遙輕攬住我的肩頭將我帶進他懷中。我從他的心跳聲里聽出,其實對於麗妃的處置他有無奈與不舍。畢竟,她那樣性格的女子在宮中並不常見。


  「皇上,」我覺得自己的聲音彷彿從天際傳來:「如果真的將麗妃妹妹囚在繁逝中,不如給她一個痛快。」思及當初在繁逝的那些驚險,我不由打了個顫,連聲音都微微苦澀起來:「也許,那才是對她最大的恩典。」


  沈羲遙挑挑眉:「難道活著不比死去強么?」


  我苦笑一聲:「那得看如何活著,或者說,曾經如何活著。」我垂下眼:「如果之前她就是一個普通百姓,那麼繁逝的生活就沒什麼不能忍受。」我抬起頭,直視沈羲遙的雙眼:「但她從小錦衣玉食,入宮后又頗得皇上的寵愛,怎麼能耐得住繁逝那樣食不果腹生死天定的地方呢?」


  「更何況,」我的聲音低下去:「孟氏被抄家,闔族十二歲以下流徙,十二歲以上死刑,我依稀記得,麗妃是家中幺女,如此,僅她一人苟活在不見天日的繁逝里,還有什麼意義?」


  我福一福身:「所以,臣妾覺得留在繁逝才是對她最大的懲罰。」


  沈羲遙抿了唇不說話,但在我說話的當兒他已經不知不覺鬆開了環抱著我的臂膀。此時他雙手抱在胸前,眉頭緊皺,看著我的眼神也有些冷意。


  「薇兒是這樣想的?」他的笑容有些譏諷:「原來薇兒覺得,一條命並不重要。」


  我知道他誤會了,但此時不是辯解之時,只含了無畏的笑容迎上他的目光:「臣妾愚見,若有不當之處還望皇上恕罪。」


  沈羲遙轉了身走回正殿里。我並沒有立即跟上他,而是將手裡的魚食灑進小池塘,這才慢慢走回去。


  我以為沈羲遙會離開,卻見他一個人靜靜坐在東暖閣的楊妃榻上,沉思著什麼。


  我示意宮女留在殿外,自己輕輕走進去,沈羲遙想事情太出神竟沒察覺我進來。


  我雙手在他額上輕輕揉著,想揉平他皺緊的眉心。他沒有回頭,但一隻手卻抓緊了我的手。


  「皇上,可是方才臣妾的話令您不快了?」我做出一幅緊張神色。


  沈羲遙搖搖頭:「薇兒說什麼都不會令朕不高興。」他難得露出笑容來:「朕是在想,當年朕將你留在繁逝,你應該吃了很多苦吧。」


  我鼻頭一酸,但極力忍住:「薇兒在民間待過,所以不覺得繁逝不好。」我的語氣平和,彷彿當年什麼都沒有發生:「唯一不好的,只有飯食不夠新鮮。」


  沈羲遙握緊我的手輕輕摩挲著:「是朕不好,讓你受苦了。」


  我心中冷笑一聲,但眼裡卻落下一滴淚來,楚楚可憐道:「皇上是不好,您還罰過臣妾跪在雪地里,害臣妾生了一場大病呢。」


  沈羲遙「哦」一聲,眼裡有疑惑:「什麼時候?朕罰你跪在雪地里?」


  我微微撅嘴帶了不滿道:「就是去年冬天,在御花園一個小院子里。」我側了頭:「其實不怪皇上,皇上又怎知那是臣妾呢。不過以為是個宮女吧。」


  沈羲遙凝神想了想,我見他茫然神色更重,提醒道:「那處院子臣妾第一眼見時嚇了一跳,竟跟臣妾在閨中的住所一般無二。」


  沈羲遙眼裡閃過一道光,他看著我:「那個在梅花后的人,是你?」


  我點點頭。


  「那首在雪地里寫的詩,也是你做的?」沈羲遙盯著我。


  「雪虐風號愈凜然,花中氣節最高堅。過時自會飄零去,恥向東君更乞憐。」我閉上眼回憶著,往昔被人踩在腳下的生活在背誦這首詩時湧入腦海。


  「好詩。」沈羲遙的神色亮了亮:「恥向東君更乞憐,薇兒的風骨,果然高潔。」


  我的笑容恰到好處:「但在病重之際,臣妾覺得,一切高潔都不如一劑良藥更讓人欣喜。」


  沈羲遙低了頭道:「看來御醫說你體內風寒嚴重,一定曾受過大寒。朕只以為是在民間你過得不好的緣故,卻不想,都是朕造成的。你……」他的語氣里有深深的自責與擔憂:「你會怪朕吧。」


  我上前一步拉起他的手,看著他的眼睛道:「臣妾怎會怪皇上?當日臣妾只是個浣衣婢,進那院子是觸犯宮規的,被責罰也是應該。」我的眼神溫和:「更何況現在臣妾不是好端端站在這裡?而且,」我羞赧一笑:「臣妾曾經怪過皇上將臣妾丟在繁逝不聞不問,以為皇上心中早沒了臣妾。但是在看到那院子的剎那,臣妾很感動。」


  沈羲遙回握緊我的手:「你真這樣想?」


  我微笑著點點頭。


  沈羲遙眼中放出光彩來:「薇兒,謝謝。」


  其實我心中十分納悶沈羲遙今日的反常。他表露出太多帝王不該有的情緒,傷感、遺憾、不忍、哀傷、牽挂。他的笑容,如同一宵冷雨下飄殘的飛絮,凄冷哀傷。而我,也不得不去寬慰他,如同一朵最好的解語花一般,善解人意、不記前仇。好似初春微雨,溫暖、柔和、潤物無聲。


  「朕想了很久,還是任她在繁逝中吧。」他看著我:「於情於理,她都該活著。」


  我明白他的意思,留著麗妃的命,是為向朝堂宣告皇帝的聖恩,不趕盡殺絕是仁君的表現。但是,我的唇邊不自主地泛上冰涼笑容,麗妃自己是否願意苟活就不是沈羲遙能控制得了的了。


  「臣妾明白,是臣妾考慮不周。」我端過一盞茶:「那臣妾準備些東西給麗妃,好讓她在繁逝過得舒服些。」說罷看一眼斗柜上擱的鎏金座鐘,此時已近午膳時刻,便笑道:「皇上喝些茶,午膳想吃什麼臣妾去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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