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無圓缺處重修補(2)
惠兒嘴快道:「先前一個李常在很是得寵,也不過是問了問皇上她的肌膚能否與皇后媲美,就被貶為宮女丟進浣衣局。據說當日皇上氣的摜了杏花春館里一隻羊脂玉瓶。連張總管都說,從未見過皇上發那麼大脾氣。」
我的心中冷笑著,沈羲遙此舉在外人看來,就是他深愛皇后如斯,情深意濃無人可取代的表現吧。
若是愛我,怎會丟我在那冷宮中一年都不聞不問,讓我幾乎慘死其中?
若是愛我,怎會在如此短暫的時間裡另立新寵,恩愛甜蜜?
若是愛我,怎會明知我在那裡,還下了冷宮諸人為太后陪葬的命令?
只是,我又有什麼資格讓他還繼續愛我呢?
心中酸澀脹疼得厲害,我不由咬緊了嘴唇,眼睛只盯著手上的綉活,不知該如何安慰怡昭容,也不知該如何平復自己的心。
屋子裡突然有一刻的靜默,空氣彷彿凝膠一般,充滿了尷尬。還是惠兒機靈,給怡昭容的杯中斟了茶,又對我說:「謝娘綉了大半天,要不要稍稍歇一歇?你午飯沒怎麼吃,我去熱一碗羹,再拿些點心來吧。」
我朝她投去感激的一眼:「多謝惠兒姑娘,不過點心會弄髒手,羹湯便好。」
惠兒笑著下去了,怡昭容坐到我身邊,再不提任何有關皇后的話題,只是隨意詢問著我的針法,提出一些疑問。
喝下一碗魚茸香米羹后,我便專心綉著金龍,偶爾喝一口水連話都不說,只聽著怡昭容與惠兒她們閑聊。直到暮色四合,針刺進明黃的絹上,繞一繞打一個結,我放下手裡的荷包,揉一揉酸澀的眼睛,長長舒一口氣,緊繃的神經松下來,這才微笑地將荷包遞給怡昭容。
「娘娘看看,可還有什麼問題?」
怡昭容眼睛放出光彩,給她整個人都添上了一層亮色。她將那荷包在手裡翻過來倒過去地看個不住,半晌才滿意地點點頭,再看向我的目光里已多了感激和讚賞。
「簡直一模一樣,不,就是一模一樣!」怡昭容輕輕搖頭:「謝娘,你的綉功太厲害了。」
我微微屈膝:「娘娘過譽了。」
「謝娘,浣了手喝口湯歇一歇吧。」她小心翼翼將荷包放在一個托盤上,對我道。
我到后間洗了洗手,那盛水的盆子銅盆里漂浮著幾朵花瓣,在這樣的季節里很是難得。洗完四下看著,沒有手巾,正想在自己衣服上擦一擦,突然一塊帕子遞了過來。
我抬頭一看,怡昭容正笑盈盈看著我,手上是一塊水色絲帕,沒有任何繡花,是最簡單的樣子。
「多謝娘娘。」我擦了手,拿著那帕子還也不是,不還也不是。
「這帕子就賞你了。」怡昭容看出我的為難,笑道:「快出來吧。」
見我出來,惠兒適時端來一碗湯。那湯盛在一隻白底杜鵑青花瓷碗里,有清透的色澤與淡淡的香氣。
接過碗的一剎那,我的心裡有一點忐忑。但是看著怡昭容柔和的目光,我還是輕輕飲了一口。
是一碗甜湯,蜂蜜與桂花的味道留在唇齒間,令人心情都舒暢起來。
我端著那碗,突然想到之前怡昭容提到的荷花酪,便道:「娘娘這湯味道清甜真是好喝。」
怡昭容還沉浸在綉好荷包的喜悅中,聽我這樣講,面上的笑容更盛,語調也十分輕快:「你若喜歡,多喝兩碗嘍。」她說著對一宮女道:「再把相配的點心端來給謝娘嘗一嘗。她綉了一天,也累壞了。」
「謝過娘娘。」我端著那碗再飲一口,彷彿隨意道:「這裡有桂花的香氣啊。」
怡昭容點點頭:「是用桂蜜調製的。這桂蜜是由只採桂花蜜的蜜蜂所出的蜂蜜而制,因此味道與香氣十分純正。」
我「哦」了一聲:「果然難得。」
惠兒在旁邊得意道:「娘娘就喜歡花香,所以皇上將各式花蜜都賞了娘娘煮粥用呢。」
我微微垂了眼帘:「娘娘的恩寵,這宮裡也是獨一份呢。」
怡昭容嘆口氣:「只是我最愛的荷花,那蜂蜜調出的味道卻變了。」
「蜂蜜甜味較重,而荷花清淡。」我微笑對怡昭容說:「蜂蜜的香甜自然與花本身不同。奴婢不才,但私心想著,花蜜多在花蕊上,若是以整朵花熬制的水煮粥,再調以花蕊與只有甜味的雪花洋糖,味道一定更佳。」
怡昭容眼前一亮:「你這樣說也有道理,倒是可以一試。」之後對惠兒道:「你按謝娘說的,吩咐小廚房試一試。」
惠兒依言下去了,我看看天色,起身對怡昭容道:「娘娘,天色不早了,奴婢得趕緊回去浣衣局了。」
怡昭容似沒有聽到,只是拿起那荷包再看了看,我以為她還有什麼不放心之處,便等她開口。
「我這樣看,根本看不出有哪裡不同。」怡昭容眼裡有一絲疑惑,她看著我,笑容淡下去:「就好像,這本來就是你繡的一樣。」
我連忙後退一步行了個大禮:「昭容娘娘請別開玩笑了。萬一被人聽去,奴婢死一萬次都不足矣啊。」
怡昭容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她輕輕撫摸著荷包:「你這樣的好手藝,待在浣衣局實在太可惜了。」
她說著拉起我的手,那雙曾經白皙如上等羊脂白玉的雙手因長期在水裡泡著,又要大力揉搓衣物,此時已經遍布了老繭。唯有那份白沒有變,只是光澤不再,細嫩全無,徒留帶了死氣的青白。看上去反而令人心驚恐懼。
「這樣一雙手,只洗衣服可惜了。」怡昭容的眼裡露出憐惜來,她的語氣溫柔如水:「可惜你的臉被毀了,不然在我身邊該多好。」
我垂下頭:「謝娘謝娘娘厚愛。只是奴婢一心想滿了二十五歲出宮。還請娘娘成全。」
「你都沒有家人了,在宮裡不好嗎?」怡昭容問道。
「宮裡雖吃穿無憂,但是太過危險,我們這樣的低等宮人,一個不慎就會丟掉性命。宮外雖苦,但是卻是自由身。」
「可若你出宮去,我會覺得很可惜。你這般聰慧,若能待在我身邊,我也有個可以信賴的人。」怡昭容偏了頭,看我眼神如同看一件珍品。在她心裡,我承了她的大恩,就是來世結草銜環報答也不為過。而且,做寵妃的心腹是每個宮女的夢想。我沒有理由不願意。
我慌忙道:「娘娘,奴婢只想出宮,還望娘娘成全。」
怡昭容看向我的眼眸深深,末了還是嘆了口氣:「好吧,來日方長,我說的話你且細想想。若是願意了,我必不會虧待你。」
「多謝娘娘厚愛。」我的語氣恭謹。
「等會兒讓惠兒送你回去。」怡昭容說著,從桌上小屜中取出一個荷包:「這些就賞你了。」
我接過,裡面沉甸甸頗有分量,想來該是銀子。當下也不推辭,謝過收了起來。
「之前我說的那些……」怡昭容頓了頓:「關於皇後娘娘……」
我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微微施禮道:「奴婢惶恐。先前奴婢專心修補沒聽到娘娘說什麼,還望娘娘恕罪。」
怡昭容一愣,停了片刻才扶我起來:「謝娘……」她沒有說下去,只是眼中分明有著釋然。
我只做不見,微微垂首,做出一幅恭順模樣。
「娘娘,奴婢已經吩咐小廚房做下了。」惠兒笑吟吟走進來:「方才皇上身邊的德公公來傳話,皇上頃刻便到,娘娘快去準備吧。」
怡昭容臉上頓時露出無限歡喜與甜蜜來,她看一眼我,如荷瓣般的臉頰上多了一抹嬌人的紅暈。
「謝娘,」她的聲音溫柔如新發的嫩芽:「你這時回去怕也沒飯了。惠兒,你去廚房拿些飯菜來,等謝娘吃完再送她回去。」她說罷匆匆走了,步履輕快帶了雀躍。
我緩緩坐在矮凳上,朝惠兒抱歉一笑:「還得麻煩你了。」
「無妨的。」惠兒並不在意:「你為娘娘做事也累壞了,吃頓飯是應該的。」她笑道:「你且等著,方才我看到咱們的飯菜已經好了,這就去拿來咱倆一塊兒吃。」
我確實餓了,又只是個小小浣衣婢,也沒什麼好推辭的,就如同怡昭容賞的那銀子一樣,若是我拒絕了,反而會讓她另眼相看。
只是,沈羲遙要來長春宮用晚膳,我的心突突跳著,若是被他發現我在此,,他恐怕只會震怒吧。我想著,便決定早點吃完趕回去。
不一會兒,惠兒端了飯菜進來,一碗碧梗飯,一盤燴肉脯,一碟油鹽炒枸杞芽,一份抓炒腰花以及一盆蛋花湯。飯菜有幽幽香氣,與浣衣局裡終年冷冰冰無味道的食物不同,無論色香味都令人食慾大開。而這樣的吃食,我幾乎一年半都沒吃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