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偶逢曾經是往交(3)
「皇上,皇上說過我肌膚明麗,光滑如緞的!」李小姐突然抬了頭,對圍在她身邊說刻薄話的宮女們喊道:「皇上他真的說過,真的說過的。」
「說過又怎麼樣?就憑你現在的樣子,還指望能再去做你的常在?」
「哎呦,李常在現在的皮膚也很特別嘛,誰能比的了這樣的粗糙呢?宮裡也是獨一份。」
「怕就怕皇上看到你現在的樣子,就不光是厭棄了。」
「你們,你們根本沒見過我原來的樣子,皇上很喜歡我,一連三日都只召我一個人侍寢的。」李小姐急切切地辯解著,看著周圍人不懷好意的笑臉,近乎絕望地喊道:「他最喜歡我穿那件蓮青綉桃花的裙子,每次都要穿那件去。」
「都不幹活,在幹什麼呢?」一聲厲喝從院門口傳來,是知秋,一手叉腰滿臉怒容。
「李氏,又是你,不好好乾活,站在這裡大喊大叫,想挨打了?」知秋看也不看李小姐周圍那幾個人,上來就說李常在的不是。
「我……我……她們……」李小姐彷彿不知該如何辯解,滿臉急躁卻無法說話。
「你什麼?」知秋冷笑一聲:「我在門外站了很久,就聽到你的聲音。怎麼,還當自己是常在呢?」
周圍響起陣陣嬉笑的聲音,李小姐臉漲得通紅,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她死死咬著自己的嘴唇,半晌才道:「皇上確實說過的,你們信不信,反正他說過的。」
似是不滿她敢頂嘴,知秋冷笑一聲就擰住李小姐的胳膊,一聲呼痛聲傳來,眾人皆倒抽了一口冷氣。
「你真以為皇上喜歡你?」知秋冰涼嘲諷的聲音傳來,聽得人內心寒徹不已:「皇上若不是為了你覲見時穿的那件衣衫何必召喚你!這宮中可是都傳遍了。」
「你自己也說了,皇上召幸你,都是要你穿著那件裙子。你說說,皇上是喜歡你呢,還是喜歡你的裙子呢?」蘇葉在旁邊幫腔道。
眾人發出一陣刺耳的笑聲,幾欲震破我的耳膜,我環顧四周,所有人臉上都是譏笑的表情。只有那個決絕茫然的女子,帶著含恨的淚水,倔強得站立著。
我不由脫口而出:「皇上是天子,怎會為一件衣衫傳喚后妃?你們這樣說可是對皇上的不敬。」我的聲音鎮定而平緩,走上前幾步,在眾人驚異的目光中繼續說道:「比起我們,李氏總是見過皇上承過皇恩的。皇上金口玉言,怎會平白稱讚女子,一定就是那樣認為的。只是李氏不慎冒犯了皇上才被貶至此吧。若說什麼其他,總是虛言。」
李氏帶著感激的目光看著我,知秋卻滿面通紅,呼吸加快。
「你……」她怒視著我,卻一時氣的不知說什麼好。
「你竟敢頂撞我!」她的一隻手高高揚起,我閉了眼,等待那極具羞辱的一巴掌落在我的面上。
一時間,氣氛緊張情勢急迫,眾人皆安靜下來,帶著驚慌的神情看著我和知秋。其中也不乏嘴角浮著冷笑,準備看好戲的女子,心中不留餘地。
一個輕柔卻威嚴的聲音從門邊傳來:「知秋姑姑,這是在做什麼?」
她也是喜歡素凈顏色的。此時一身紫晶色復紗羅裙襯得她秀雅的眉目多了幾分高貴,還有幾分與她年輕容顏略略不相符的成熟韻味。
眾人慌忙都跪在地上,恭謹道:「參見昭容娘娘。」
怡昭容只抬了抬手,也不看知秋,只道:「知秋姑姑,方才我進來時聽到你很生氣啊,可是謝娘惹你不高興了?」
知秋連忙搖頭:「怎麼會呢,昭容娘娘,謝娘在這裡做事很勤快,衣服又洗得好。我很喜歡她呢。」
「是嗎?」怡昭容淡淡笑了笑,那笑容似流雲一般,看起來令人舒服極了。
知秋諾諾點著頭。
「可是我怎麼看你是要打謝娘呢?」惠兒瞪著知秋道:「若不是我家娘娘制止了你,你一定打上去了。」
「這……」知秋四下看了看,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我不想她作難,以後在我身上報復回來,便跪下對怡昭容道:「回昭容,是奴婢不好,弄髒了剛洗好的衣服,那是福貴人今日要用的。知秋姑姑一時著急,勸誡了我幾句,並沒有其他意思。」
知秋感激地看我一眼,「是的是的,就是像謝娘說的那樣。」
「明明她要打你!」惠兒不依不饒,怡昭容臉上閃過一絲責怪,只是惠兒並沒有看見。
我拉了拉惠兒的衣角:「惠兒姑娘,真的是這樣的。」
惠兒低頭看我,我輕輕朝她搖搖頭,她咬咬牙,不再說什麼。再看怡昭容,她朝我微微一笑:「快起來吧。」
「昭容娘娘,還請進屋喝口茶。」知秋臉上掛起了諂媚之色,連帶著聲音都極其溫柔,根本聽不出半點她平日的粗魯兇狠。
「不用了。」怡昭容擺擺手,看著我的眼裡滿含了笑意:「謝娘,你今日的活做完了嗎?」
我望一眼自己盆中還剩下小半的衣服,柔聲道:「還有兩三件。」
怡昭容看一眼一直微微彎著腰的知秋,給惠兒遞了個眼色。惠兒立即上前在知秋耳邊說了什麼,知秋瞟了我一眼,連連點頭。我有些不明所以地看著怡昭容,她的臉上只是掛了淺淡的笑容,目光虛虛落在我身上。
「謝娘,今日你就聽娘娘的差遣,至於那幾件衣服會有人替你洗的。」知秋難得用極溫柔的語氣對我說。
我忙向怡昭容微微施禮:「任憑娘娘吩咐。」
「那便隨我走吧。」怡昭容扶著惠兒的手,離開了浣衣局。
我跟在她身後,直到走到御花園湖邊偏僻處的一處迴廊里,怡昭容才停下,卻不說話,只是看著前面銀光點點平整如鏡的湖面,略略出神。
惠兒迅速將寬闊的石欄仔細擦了幾遍,這才請怡昭容坐下。我站在怡昭容身旁,猜測她今日只帶了惠兒一人出來,又將我叫到這樣偏僻的地方,一定是有要事。
果然,怡昭容看了會兒那波光粼粼的湖面,終於嘆一口氣,臉上常日里的清淡神色褪去,浮上猶豫和為難起來。
「娘娘可是有什麼需要謝娘的地方?」我心思翻轉了下,輕聲問道。
怡妃抬頭看我,然後「撲哧」一聲笑出來,看了看惠兒:「什麼時候你能有謝娘這樣察言觀色的一半就好了。」
惠兒撇撇嘴:「我就知道娘娘嫌棄我呢。」
怡昭容搖搖頭:「並非我嫌棄你,只是,你有時嘴太快了。」
惠兒「啊?」了一聲:「娘娘,我……」又頗哀怨地看一看我。
我走到怡昭容身前,看著惠兒微笑道:「惠兒姑娘俠義心腸,這在宮裡可是不多見的。」
怡昭容點一點惠兒的胳膊笑道:「可不是,從前在家裡被我慣的了。」她看著惠兒的眼神很溫柔,想來惠兒是她從家裡帶來的貼身丫鬟,自然是最可心最信賴的。只是……我想到了皓月,心中難免一陣悲涼。
「好了,我說正經事。」怡昭容看著我:「謝娘,你看看這個荷包能不能補好?」說著,拿出一隻明黃色綉金龍的荷包來。
我朝那荷包只掃了一眼便愣在原地,這隻荷包怕是再沒有人比我更熟悉。那還是當年與沈羲遙龍鳳和鳴時,帶了喜悅的心,一針一線細細綉就的。同樣也因為這隻荷包,我被沈羲遙帶回了宮中。
「你看看,這絲線我不小心勾出來了。」怡昭容一臉愁容:「我在針線上的功夫實在不行,簡單綉個什麼還好,可是這荷包太精巧,又是皇上貼身之物,我怕……」
她望著我的眼裡有一層薄薄水汽,充滿了焦慮、自責和擔憂。
「謝娘,你可有辦法?」她的語氣里充滿了期望。
我接過那個荷包仔細看了看,金龍身上幾處鱗甲不知被什麼勾住脫出絲來,鬆散了很多。脫絲的地方倒是可以用勾針勾回去,只是那鬆散處卻掩蓋不了。如果沈羲遙真的日日戴在身上,一眼就會看出有損,難免會責怪怡昭容。唯一的辦法,是拆了重新綉上去。
「娘娘,您何時要呢?」我思量了下問道。
怡昭容在聽到我的話時眼睛一亮,連帶著面色都明艷起來。
「你能補好?」她的語氣里有激動。
我點點頭,心裡想著是全拆了重綉還是只拆鱗片。若是只拆鱗片,就會牽連到龍身的其他部分。當初我閑來無事,一條龍用了多種綉法,此時卻成了為難自己了。不過,只要時間夠,還是能綉回原樣的。
「今日,可以嗎?」怡昭容的眼睛里滿含期待與信賴。
我拿著荷包的手顫了顫,為難道:「娘娘您看,這龍鱗是京繡的方法,這一片龍鱗要補,必須得拆了下面這隻爪子,可是爪子是粵繡的針法。還有這一處,底下一層綉線勾出來了,得把兩層都拆了,這樣又難免涉及其他地方。」我更加仔細地看著,越發覺得修補還不如重新綉來的快。
「可是……」怡昭容抿了唇,面容被雲朵的陰影覆蓋,眉心蹙起來:「這荷包是皇上今晨落在長春宮的,被我的護甲不小心勾住了。我不敢去綉蘭閣,怕傳出去,這才來找你。這荷包是皇上慣用的,最遲今夜他一定會到我這裡來尋,所以……」怡昭容看著我:「你一定要在今夜前修補好給我,行嗎?」
她的「行嗎」二字並非詢問,而是隱隱透著壓力,我無法不答應。
我踟躕了一下點了點頭。畢竟,此刻我只是一個低微到塵土裡的浣衣局宮女,而她,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寵妃。
「不知娘娘可備了絲線?」我看著怡昭容,又看了看四周,這裡並不適合做活。
怡昭容臉上的黯淡一掃而空,她拉起我的手:「你隨我回長春宮,在偏殿里補沒人打擾,想要什麼都有。」
我驚了驚,忙道:「娘娘,浣衣婢是不能進入東西六宮的。」
「怕什麼,娘娘帶你去,誰敢過問。」惠兒掩口笑道:「你沒去過東西六宮吧,去看看開開眼。沒準在那還能見到皇上呢。再說,咱們也不可能跟你留在這兒啊。」
「惠兒!」怡昭容輕聲喝了一聲。
惠兒連忙噤聲,我卻苦笑不已。我不願去長春宮就是怕遇到沈羲遙。可此時也唯有長春宮才是最好的修補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