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布屐麻衫我自甘(上)(1)
當晚,黃嬸回來的時候,我已經接受了羲赫留下的決心。
雖然我的心仍然可笑地還在搖擺中緊鎖,可是,太后的默許似乎是打開它的一把鑰匙,有條縫緩慢輕微地顯露。
我想,也許老天真的眷顧我,要給我幸福。
「也許你愛的是皇兄,畢竟,他是你的夫君。可是,我希望你忘記從前的一切。從此,這裡沒有沈羲赫,沒有凌雪薇。這裡只有謝娘,還有謝郎。我相信你終能忘記他,我相信你的眼裡,終會只看到我。」
羲赫的眼睛里有種令人沉醉的光,我痴痴地看著他,閉了眼睛,幾乎不易察覺的點了點頭。
這不是認命,而是上天,已經為我安排好了我的選擇。
黃嬸住的房子里有兩間卧房,之前我與黃嬸各睡一間。如今羲赫來了,作為我的夫君,自然是要與我同住一間的。
晚飯後,當黃嬸拿來簇新的棉被鋪到床上時,我看著那大紅的顏色紅了臉。
「嬸,這被子……」我輕輕道。
「謝郎既然還活著,又尋到了你,按我想,你們此時算得上新婚。這是你大哥娶媳婦時用過的,只一次,就給你們用吧。」黃嬸樂呵呵地笑道。
「麻煩您了,黃嬸。」羲赫似乎很平靜。
黃嬸朝他笑笑:「麻煩什麼,你們趕緊休息。」說著便出去了。
我站在屋子中間,黃嬸家並不殷實,房間自然都很小。除了一張睡床,一張木桌,就只有一個不大的衣箱和兩把椅子了。我看了看坐在椅子上正解包裹的羲赫,又看了看唯一可以睡覺的床,不由尷尬起來。
羲赫沒有注意我的神色,他將包裹解開,將裡面的銀票全部遞給我。
「這些銀票你收好。以後,可要你當家了。」羲赫朝我笑起來。
我抿了唇接過,沒有細數,但相信數目不少。
「我出來的時候,想著既然要拋棄從前,便沒帶多少東西,只有幾件衣服,一些銀票。還有這個。」他說著,將一樣東西拿到我面前。
我看著那東西,不由就笑起來,他手上的,正是當年與我第一次見面,為我吹奏的白玉簫。
「這根簫,不是斷了嗎?」我接過細細看著,果然有一道裂痕。
「是斷了,但是我請工匠修好了。」他又問道:「你的紫玉菱花簫,可帶出來了?」
我沒有回答,只是看了看窗外皎潔的月色:「羲赫,你為我吹奏一曲可好?」
羲赫推開門站在院中,細細地吹了一曲《平湖秋月》,我靜靜走到他身邊,以手中的紫玉菱花簫隨他合奏起來。
「素月分輝,明河共影,表裡俱澄澈。悠然心會,妙處難與君說。應念嶺海經年,孤光自照,肝膽皆冰雪。盡吸西江,細斟北斗,萬象為賓客。扣舷獨嘯,不知今夕何夕。」
……
他回眸朝我微笑,我亦以同樣的笑容回應他。
月光遍灑在地上,只聽見風中柔美快樂的曲調,久久不散。
「薇兒,」他拉著我的手,我遲疑了下,卻未掙脫。
「我是否在做夢呢?能這樣與你在一起?」羲赫盯著我的眼睛,他的目光令我心馳蕩漾。
「羲赫,我又是否在做夢呢?」我喃喃道。
「如果真的是夢,也好,我願再不醒來。」他在我耳邊低語。
我靠在他肩上:「我也願與你一同在這夢中。」
「夜深了,進去吧。」他輕攬著我,一同進去了那屋子。
我沒有立即睡去,而是坐在燈下仔細縫補那件杏色絹衣,手底下綉著一朵細小的花瓣,水紅顏色,瓣頂開了極小的叉,心的形狀般,看起來嬌柔水嫩。細密地綉了一叢,正好縫補又修飾了那條斷紋。
「薇兒,你之後的打算是什麼?」羲赫看著我手上的綉活,突然問道:「你是打算去江南嗎?」
他想了想又道:「趁著還沒有入冬,我們可以搭船下江南。到那邊,我們可以置一些田地,找一些佃戶來種,我還要為你蓋一間大屋,周圍種上桃花梅樹。最好屋後有水塘,我們種下荷花。這樣,四時都有美景可看,你什麼都不用做,雖然生活比不上曾經,但是,我會讓你幸福快樂。」
他的眼神晶亮,語氣堅定,我相信,他許下的承諾,他一定會辦到。
但是,我微微笑起來,沒有直接回答羲赫,只是湊在燈下小心地收著針腳。
突然眼前明亮許多,抬頭,羲赫舉著另一盞燈湊過來,見我看他,長長的睫毛一眨,給了我一個溫暖的笑容。心就蕩漾開去,好似湖水中起了輕柔細小的漣漪,卻久久不去。
復低了頭,一邊收著針腳,一邊慢慢說道:「我何時說過自己要去江南啊。」
說著嘴角就泛起了一絲神秘的笑容,抬了頭看他。
羲赫正盯著我手上的繡花,眉頭淡鎖:「這繡花繁複精細,如此燈光,你的眼睛如何受得了?」
我淺淺的笑開去:「這是黃嬸急要的。本該明日還給那李老爺的,我今夜是無論如何都要補好了。」
用手摩挲著那花紋細密的凸起:「很快就能補好了。黃嬸去了兒子家,我也正好趁這個時間補上。不然她也是不允許我這樣徹夜不眠的。」
羲赫道:「黃嬸不準,難道我就准了?」
不過卻還是我的身旁為我掌著那盞燭台,四周明亮了許多。
我迅速地縫補著,又慢慢地道:「我的母親是江南大戶女子。雖後來嫁於父親,但是常常思念家鄉。我年幼時曾隨母親回過江南外祖家。那時雖小,可沿途清新淡雅的風景、淳樸自然的民風卻深印我心。」
我手上停了下來,閉上眼睛,眼前又出現了小時候深印在腦海中的風景。
我帶了一絲柔淺的笑回憶著:「那次是春天,路途中我見到一處美景。那裡景色明麗,柳杏將吐,桃花煙柳,風景殊勝。前傍綠水,后倚青山。山下就是漫漫的桃花夭夭,芬芳無邊。」
我回憶著那美景,繼續道:「只一眼我的心就被那景色勾走,雖然也只有那麼一眼,可是那便成了我之後所有夢幻的所在。我一直企盼著有一天,我能坐在那芬芳殊勝的桃李之中,觀望面前的曲水蘭船。」
我笑開去,那笑無邊的蕩漾在我的臉上,甚至只要是想一想,我都會感到極度的幸福與滿足。
羲赫的眼睛里似有星辰,那麼明亮光輝。他怔怔地看著我:「你要去的,就是那裡。」
我點了點頭:「聰明如沈羲遙,若他真要找我,一定是走兩條路。一條是我迷惑他設下的那個假象,往西北而行,畢竟我的二哥在那裡。另一條,就是江南。我孤身一人,一定是會投奔親人的。我的三哥在江南經商。那我唯一能去的地方,只有江南了。」
我半眯了眼睛笑起來:「我心中的那個地方,只是這大羲無邊江山的塵埃一角,他找不到,也沒有人知道。」
我說完揚起臉看著羲赫,一字一頓的說道:「除了你……」
羲赫看著我,慢慢斂起面上的笑容。他認真且鄭重地對我說道:「你去哪裡,我便隨你到哪裡。你想要的,便是我要去得到的。」
天亮的時候,我將那件已經補好的衣裳交給了黃嬸。雖是按著我宮中那件衣裳繡的,可是畢竟絲線的顏色和質地不如宮中的好,時間倉促,也只有五六分像了。
不過,對於民間百姓來說,卻也不失為一件華服。
黃嬸小心地撫摸著那繡花,甚至欲掉下淚來。
很久她才看著我說道:「謝娘,真沒想到你還有這樣好的手藝。這繡花,嬸我可是從來都沒有見過的啊。」
我挽了她的胳膊柔柔地笑著說:「嬸,快拿去給那李老爺吧,可耽誤不得的。」
黃嬸一邊點頭,一邊將之前她洗好的那些衣服收拾在一個包裹中,才走到門口。她回了頭看我,想了片刻問道:「謝娘啊,你的丈夫回來了,你們是不是就要回去家鄉了啊?」
我沒有想到她會問這樣的問題,一時竟不知道如何的回答,只是悄悄地低了頭。
黃嬸略有不舍的聲音響起:「嬸知道也留不住你們,不過若是下江南,這天馬上就涼下來了。若是下了雪就不能走水路,旱路又太遠。不如你們就在這裡住到明年開春?」
我看著黃嬸的眼睛,她的眼睛里有期盼,我朝她笑了笑:「嬸,這事還要從長計議的。如今我身體還沒有完全恢復,肯定還是要再打擾你一些時日的。」黃嬸點了點頭,又看一眼站在門邊的羲赫,他也是輕輕點頭:「黃嬸,還得麻煩您一段時間了。」
黃嬸擺擺手:「這算什麼,你們在這裡,我這老婆子可高興呢。」說罷似是稍稍放心下來,轉身去了市鎮。
我走回屋裡,羲赫站在門邊看著面帶憔悴的我說道:「你一夜沒有睡了,去休息一陣吧。不論去哪,什麼時候去,起來了我們再商量。」
我素來不是貪睡之人,醒來的時候還未到晌午。可是周圍空空一片沒有人影。彷彿昨日里羲赫到此只是我的一場夢幻。
我披衣起身,黃嬸去了市鎮,不到傍晚是回不來的。可是,我的身上分明還有羲赫的玄色披風。
黃嬸家南邊一間是燒火做飯的灶房,正中算是廳堂,北邊的兩間是休息的睡房。屋子很小,是最普通的農家。屋前有個小院子,當中有石磨和水井。
我在屋前屋后裡外找了幾圈都沒有看到羲赫的身影,直到晌午過了還不見他,心裡不免焦急起來。又有擔憂,他這是上哪裡了呢?
我正欲出門到村中問問,就見羲赫和一個男子向這邊走來。仔細看去,那男子正是黃嬸的兒子。
「謝娘,前夜裡村子進來頭野牛毀了不少的莊稼。我上午來想告訴我娘別去地里了,可巧她已經去了市鎮。這不,遇到謝兄弟,他便去幫我們增個人手。」
黃嬸的兒子憨厚地笑著,一面感激地看著羲赫,嘖嘖稱讚地說著:「之前我們趕那野牛弄傷了它,野牛發了狂,大家都不敢靠近。可巧謝兄弟來了,只兩箭就把野牛射死了,身手真是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