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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欲斬情思卻縈懷(2)

  「放心吧小姐。」她看了看那圖案,「老爺一定會喜歡的。」


  我笑了,喝下馨蘭端上的香片。


  夜色漸深,我思量著那邊的宴會也應該開始了,遂命皓月過去。給她挑了件桃紅的上好絹制衣衫,讓她說的話也交代了,重要的是讓父兄相信我在宮裡很好,皇上對我也是不錯的,不要為我擔心。


  皓月仔細地重複了我教的話,小心拿了盛著那幅綉品的鎦金烏木彩雲雕的長匣走了。


  皓月走了沒有多久,我也撤下了坤寧宮裡的侍女,從衣箱里找出進宮時帶來的白色舞服。這還是我剛學成長綢舞時父親讓三哥從江南製成送來的,用的是上好的白冰蠶絲,又以微微發藍的罕見的銀線綉成芙蓉遍布裙角,三尺的長袖上也有精緻的花紋,舞動起來芙蓉花時隱時現。


  當我第一次穿起它為父兄起舞后,大哥曾說仿若天人。可自那之後,父親卻不再讓我跳了。這裙子,還是進宮時我悄悄讓皓月裝進她的包裹里的。


  今夜,我要為他穿上這件衣裙,再跳一次長綢舞。為他,也為我自己。


  我小心地走出坤寧宮,趁著朗朗月色行走在長長的宮道上。今夜,皇帝宴酬凌家大公子凌鴻漸,文武百官和受寵嬪妃幾乎都去了,這皇城內的守衛又是裕王負責,因此此時稍稍鬆散了些。


  我沒有遇到任何人就來到了煙波亭,他早已等候在那裡,背對著我,一襲白衣勝雪。


  我停住腳步,站在煙波亭外看他高大挺拔的身形,心想也許這就是最後一次與他想見了,心中有些凄凄。定了定心,上前一步,「王爺好早,那邊的宴會已經結束了么?」


  他回身,皎潔的月光灑在他身上,白錦緞的便服反射著柔和清冷的光。只是,他的表情並不如我所想的那樣帶著笑容,眉宇間微微透著心事。


  我收起了笑,關切地看著他,「王爺,您怎麼了?」


  他淡淡地笑著,「沒有什麼。今日早朝接報,突厥再擾我西南邊境,此次規模甚大,皇兄找我商議,望我前去平亂。」


  我的心被揪了一下,「很嚴重么?」


  「本王不怕他來勢兇猛,本王……」他沒有說下去,眼睛盯著西子湖平靜的水面,輕輕嘆了口氣。


  我咬了咬唇,走到他身後,浮上溫柔的笑容,「王爺放心,我相信您一定能夠凱旋。」


  他轉過身看著我,目光炯炯,「答應我一件事可以么?」


  「王爺請講。」


  他頓了頓,「如果這次我能如願凱旋,想奏請皇上將你賜予我為正妃,你可願意?」


  我驚了一下,心中波瀾起伏,許久才定下神來,卻不知如何回答,眼神閃爍不定。


  他定定地看了我半晌,「看來本王是自作多情了,望姑娘不要介意。剛才的話,就當做我沒有說過。」


  他兀自笑了,可我看得出那笑容里的失望,心就亂了。


  慌忙中我拉住他的袖角,「不,王爺,不是的……」


  他的眼神立刻變得明亮,「這麼說你同意了?皇兄那邊我去說,你不用擔心。」


  我看著他快樂的笑,心裡卻好苦。我知道,如果他裕王跟皇上要任何一個嬪妃,皇上多半是會允的,可是,我不是妃子,也不是隨便人家的女兒。


  我輕輕搖了搖頭,沒有正面回答他,「王爺,我等您凱旋的好消息。」


  他眼睛向斜下方看著,思量了許久,點了點頭,然後抬頭看著我,「相信我,一定凱旋。」


  我也點了點頭,「我信!」


  我們面對湖水而立,彼此並不說話,心裡卻彷彿交談了很久。看著月亮升到天頂,我轉過頭看他,「王爺願隨我去一個地方么?」


  「好啊。」


  我笑了,轉身就走。知道他就在身後,即使前面的路再漆黑我也並不害怕。


  那是上午我途經御花園時無意中看到的——皇上臨時設立的祭台,祈求太后平安。正好可以用來讓我跳那長綢舞。


  長綢舞的舞衣袖長一丈,因此在高台上跳方能舞開,也才有飄逸靈動之感。


  離高台不遠處有一座兩層涼亭,是先皇以前用來遠觀飛龍池景觀的,不過如今的彰軒帝似乎更喜歡直接在棲鳳台上觀賞。這裡,就如同那煙波亭一樣鮮有人來了,更何況是這樣一個晚上。


  我將裕王帶到亭中,他詫異地看著我,笑著說:「你怎麼知道這芙蓉台的?」


  輪到我驚訝,「芙蓉台?」


  「是的,這是我母妃第一次遇見父皇的地方。」他淡淡地笑開去,眼神迷濛。


  我心中更是驚訝,因為裕王雖為先皇全貴妃所出,但是全貴妃在生下裕王后,因服食了有毒的湯藥導致血崩,丟下尚在襁褓中的裕王撒手人寰,裕王是被當朝太后撫養長大的,因此就與先皇的感情甚好。可是,他又怎麼會如此清楚地知道自己生母的事呢?想來背後必有隱情,不宜深問。


  我笑了笑,「王爺,我想贈您一樣東西。」


  他饒有興緻地看著我。我看了看他明亮的眼睛,裡面有一個白衣女子,在夜風吹拂下衣訣翩翩,宛若天仙。


  今夜我出門前,用細細的由幾種香花製成的薄粉敷面,施了柔和的胭脂,仔細地描了一個涵煙眉,又用了顏色極淡的口脂。


  我笑著伸手指向茫茫的夜空,他不解地看著我。我搖搖頭示意他閉上眼睛。


  「等您聽到聲音再睜開。」他順從地閉上了眼睛。


  我快步走上那高台,伸展了一下,唱起來——


  「青天有月來幾時,


  我今停杯一問之。


  人攀明月不可地,

  月行卻與人相隨?

  皎如飛鏡臨丹闕,

  綠煙滅盡清輝發?

  但見宵從海上來,

  寧知曉向雲間沒?

  白兔搗葯秋復春,

  嫦娥孤棲與誰鄰?

  今人不見古時月,

  今月曾經照古人。


  古人今人若流水,

  共看明月皆如此。


  唯願當歌對酒時,

  月光長照金樽里。」


  我的身體也跟著舞起來,長袖揮灑出去,腳下旋轉著,猛然俯下又舒緩仰起,一式風擺柳,一招探海卧魚,或雲步或飛腳……


  輕輕地跳躍,長長的水袖在周身縈繞,我燦爛地笑著,心裡感到無比快樂。最後慢慢蹲下,白色的長袖從空中緩緩落下,我的歌也停了。


  我從夜色中望去,亭中白色的人影借著月光清晰可見,我看見他已經站在了那亭欄邊,彷彿笑著。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走下高台來到他身邊。他依舊站在那裡,眼睛看向我舞蹈的地方。


  我輕輕施禮,「王爺可還喜歡?」


  他猛然回身,表情如痴如醉,不可置信地看著我,「你真的是這凡間之人?」


  我低頭微笑,「那王爺認為呢?」說完直眼看他。


  他搖搖頭,「你不是。」說完笑了,「你是九天玄女。」


  我正要開口說話,卻看見不遠有燈火漸近,還有人聲,心中有些慌亂。我看著他,他也看著我,一定是看到了我的驚慌。


  他給了我一個安定的笑容,「別怕,有我。」說完,看向那燈火,「你在這裡別動,我去看看。」


  我點點頭,走到角落處坐下,看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巨大的黑暗瞬間包圍了我,我的心也隨之也越縮越緊。


  黑暗的樹影婆娑,伴著風吹過的「沙沙」聲,還有奇怪的鳥鳴,御花園不再是白天那花團錦簇、笑語盈盈的繁盛景象,此時是那麼的詭異和恐怖。我抓緊了胸前的衣襟,抬頭看著天,月亮不知何時隱藏在了團團濃雲之後,風漸漸猛烈起來,有些冷了。


  我挪動了下身子,裕王已經去了很久,我該如何是好?我悄悄探頭看向之前有光的地方,可是此時除了一片黑暗,什麼也看不到。我驚慌起來,看來裕王的確應對了那些人,難道他和他們一同走開了?


  那麼這裡就只有我一個人了,在這御花園偏僻的地方,我的恐懼上升,身上打著寒戰,深吸一口氣。看來,只好自己走回坤寧宮了。


  摸黑走在御花園中,沒有燈火也沒有月光,黑暗無處不在,我仔細看著腳下的路,尋思著哪條才是我白天走過的。我心中越來越焦慮,腳下也亂了方寸,走著走著就在這偌大的御花園裡迷了路。


  我茫然地看著周圍沒有見過的建築、花草,心裡暗暗叫苦。完了,看來我只有到天明才能回去了。心裡仍抱著一絲絲的希望,也許,裕王能回來找我的。可是,我不應該離開那芙蓉台的。我回身看了看,早已不見來時路了。硬著頭皮繼續摸索著,也許就能在亂走中走出這御花園吧。或者,皓月發現我不在宮裡,也會出來找尋吧。


  忙亂中走進一處怪異的地方,彎彎曲曲的、腳下只供一人走的小路,兩邊是一人多高的灌木……等我反應過來時,自己已經身在其中了。


  這是哪裡?御花園中有這種地方么?我抬眼四下望去,前方不遠處的一個八角亭,亭中有一盞在風中搖曳著的宮燈,那微弱的光亮吸引了我。


  心一橫,我朝著那光亮走去。八角亭地勢較高,我興許可以看看路,也可以摘下那宮燈照亮自己回去的路。


  順著那灌木中的路走著,蜿蜒曲折。我抿著嘴,眼睛一直看向那八角亭上的宮燈。漸漸地走近了,我欣喜地登上亭子,心裡稍稍安定下來。走到欄杆邊向外看去,不由驚得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剛才我走進的那片灌木,現在看來竟是一個巨大的迷宮!


  我猛然想起這皇宮中是有這麼一個玩意的,叫「曲徑通幽」,中心就是這幽然亭了。


  我穩了自己的心神,心想,那麼這裡離御花園的東門就不遠了。我回身去摘那宮燈,無奈掛得太高只能勉強碰到它的下邊緣。宮燈在我一下一下地碰觸下微微地擺動,我卻累得不行了。


  正想跳起摘下它,手已經伸開,頭已經仰起,眼前就那麼突然地伸出了另一雙手。


  我驚得一回身,就撞在了一個人的胸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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