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流水浮燈覓知音(1)
「什麼人!」夜色中一道寒光,小榮子的長劍搭在那人的肩頭。
皓月連忙跑進帳中來到我身邊,低聲說:「怎麼辦,小姐?」我沒有說話,心跳得厲害。
夜空中響起男子爽朗的笑聲,小榮子不敢妄動。
「姑娘好簫聲。」他開口說道。
「敢問您是?」我強作鎮定。
那人沒有說話,手中變出一隻白玉簫,夜色下閃著溫潤的光,彷彿他的肩頭沒有利劍,自如地吹著我剛才的那一曲《流水浮燈》,卻是不一樣的感覺,少了哀婉,多了輕靈。我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被他的簫聲吸引,他吹簫的水平在我之上啊。
可是,這世間在我之上的人又能有幾個?
我的樂器音律是大羲朝造詣最高的樂師清流子所教。當年,他流落京城被父親所救,在凌家當門客時教了我,之後被父親舉薦進入宮廷當樂師,深受先皇喜愛,封為天下樂師第一人。可遺憾的是他再未收過弟子,我從師於他的事,父親也從未向外人說起。
我暗暗吃驚著,一曲終了,出乎意料地我竟不由拍起手來。
簾外人雙手一揖,看著遠處一盞漸近的宮燈。
「先告辭了。」說完,他轉身匆匆離去。遠處的宮燈與那抹漸遠的身影會合,一同朝廊外走去。
「小姐。」皓月怯怯地叫了我一聲。我收回目光,「回宮吧,夜深了。」
第二天用過早膳,我抱了琵琶,正想去煙波亭,可是走到坤寧宮門口,又返身折了回來。
正在收拾內室的皓月不解,「小姐,您怎麼回來了啊?」
我讓紫櫻將琵琶收進紅木匣中,解下身上的灰色蜀錦披風,默默地坐在窗前,望著窗外明媚清新的天空,不做聲。
皓月端上銀耳冰糖燕窩粥,放在我面前,「小姐,先喝了吧。」
我端起淺口白玉蓮花碗,用銀匙攪了攪裡面的粥,又放下。
皓月上前接過,「小姐,不燙,正好的。」說完,又要遞給我。
我搖搖頭,「我現在不想吃,你去把蕙菊叫來。」
「娘娘,您找我?」蕙菊站在我面前,手上還拿著拂塵。
我看了一眼身邊的皓月他們,說:「你們幾個去忙吧,蕙菊你陪我說說話。」
皓月看了我一眼,眼中滿是疑問,還有些擔憂。可她見我只笑,便沒有多問,就帶著其他人出去了。
蕙菊奇怪地看著我:「娘娘?」
我慢慢地燃起花梨木八仙桌上的百合香,停了一會兒兒才說:「蕙菊,自那日柳妃來之後,她再來過么?」
「沒有了,娘娘。之後您不就送子孫餑餑給她了么。就沒有來了。」
「哦……」
蕙菊見我不再說話,便小聲說道:「娘娘,那小的先下去了,一會兒黃敬要送食材來了。」
「下去吧。」我看著蕙菊就要走到門口的背影,突然說:「蕙菊,你拿一套你的衣服來,再把皓月的腰牌拿來。」
「娘娘?」蕙菊不解。
「去拿吧。皓月在坤寧宮內可以不用帶腰牌的。還有,別跟皓月說。」我眨眨眼睛一笑。
「是。」蕙菊領命下去了。
我端起已有些涼的燕窩粥,吃了兩口,露出了一絲淺笑。
蕙菊拿來的是一身銀灰色的錦緞侍女服,上面有朵朵淺粉的菊花。我從首飾盒中挑出幾枚雛菊樣的簪花,把頭髮盤成最簡單的髻,拿了皓月的腰牌悄悄離開坤寧宮。
許多年後我再次回憶起這天時,仍有著深深的感觸:是這一天改變了我的生活,甚至我的命運。
我去了煙波亭,一路上忐忑不安。
昨夜的那個男子會是何人呢?這後宮之中男子是不得入內的,特別是夜裡。
可他的聲音不像是皇帝的聲音,彰軒帝的聲音低沉且充滿威儀,可昨夜的那個聲音卻是溫和的,聽他的笑聲彷彿是沒有任何負擔,只有清心寡欲之人才有那樣的笑。
可是,深夜裡在後宮的男子還能有誰呢?從那盞迎他的宮燈來看,他應該不是偷偷潛入之人……
一路上,我就這樣想啊想啊,雖然心裡是害怕的,可是自己還是忍不住想要去煙波亭。以前常聽人說「知音難尋」,雖沒有交談,可是聽那人的簫聲,那麼熟悉,曾經在那樣一個夜晚,我也是聽到過的。
我的直覺告訴我,就是他吧,我的知音。
忍不住啊,雖然我一直跟自己說:「凌雪薇啊,你是堂堂宰相之女,又是皇后,你不是已經決定把這顆心埋葬了嗎?不是一直安於過現在這樣平淡的生活嗎?不是不在乎是否有人能聽到你的琴你的簫嗎……」
可是,忍不住啊。所以,我借了蕙菊的宮女裝,只是想知道昨夜的那個人是誰,會不會也將煙波亭里一個吹簫人引為知音。心中暗暗發誓,如果沒有人,我就再不去煙波亭,就一心做一個虛無的皇后。不再在乎什麼,包括,我的家族。
還有幾步就能看到煙波亭了,我的心跳得厲害,只是一曲《流水浮燈》而已啊,為何現在自己這樣不同尋常呢?
近了,近了,我已經看見煙波亭隨風飄擺的羽紗。可是,沒有人。心忽然落空了似的有些憋悶,是對自己要從此踐諾真的避世而心存不甘?還是希望落空后的失落?我不知道。
走進煙波亭,眼前一亮,在亭中的石桌正中,有一塊白色平紋布包裹的物件,小小的。我小心地上前,忐忑著輕輕打開,我一手捂住了自己就要叫出聲的口。平紋布里,我的碧玉木蘭簪靜靜地躺在那裡,散發著柔和的光,我喜得一把抓起放在胸口。
這時,一個聲音在身後響起,「看來,這件東西是姑娘你的。」是昨夜的那個聲音。
我回身,他依舊站在羽紗帳外。隔著羽紗我看不太清楚他的容貌,但是我知道那是一張俊美到極致的臉。
我心中彷彿有小小的花朵「砰」地綻開,嘴角不由浮上笑容。想起自己身上穿的是宮女的服飾,他定是什麼皇親國戚,按禮數,我應該向他行李。於是,我連忙行禮,可是又不知該怎麼稱呼他。
許是看出我的為難,他笑笑,「起來吧,我叫沈羲赫。」
我心中一驚,他是裕王!
「你是?」他問我,但沒有走過來,我們就這麼隔著簾帳,彼此看不清容顏。
「奴婢是一個在此打掃的宮女。」我低頭不知怎麼說,隨便謅了一句。
他笑了,搖搖頭,頭上的紫金白玉冠反射著陽光,有些耀眼。
「打掃的宮女身邊還有人服侍?本王還是頭一次見識呢。」他戲謔地笑著,卻並無嘲諷之意。我輕輕地笑了。
他察覺到我的笑,問道:「你是皇上的妃子吧。」我不說話。「你不是柳妃,也不是和妃、麗妃,安嬪?如貴人?」
他說出的都是現今在彰軒帝身邊得寵的女子。
我搖搖頭,「我只是宮中一不得寵的女子。王爺,您不用猜了。」
「聽你的聲音想必是性情溫婉之人。」他笑了笑,就地坐在亭子的階梯上。
我慌忙說:「王爺,坐到石凳上來吧。」可心中又在掙扎。
「不了。」他背對著我,擺擺手,「這樣你就不用怕我看到你的容貌了,我若真的進去,無論你我可都犯了宮規。你也坐吧。」
我緩身坐下,不知說什麼。
「昨天那首曲子叫什麼?」他突然開口問道,聲音清遠。
「《流水浮燈》。」我輕輕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