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入宮門深似海(2)
「去打聽打聽。」我揮揮手,心中有些凄涼。以前在家,聽著父親和哥哥們的談論還能知道些外界的事,如今進了宮,反而愈加閉塞起來。如今,關心的只剩下自己家族的命運了。
不一會兒兒,皓月回來了:「小姐,我問過了,是二少爺凱旋了。」
我猛地站起身:「二哥回來了?」臉上綻開笑容,卻有淚滑過。
「娘娘,張總管來了。」我正坐在紅木圓桌邊品嘗皓月新做的桂花糕,玉梅慌慌張張地跑進來。
一旁的皓月喝道:「慌什麼,如此沒有規矩。」
我不在意地笑著:「哪個張總管啊?」
「回娘娘,就是皇上身邊的內侍總管。」玉梅已平緩了語氣答道。
「我知道了,下去吧。」我飲了口茶,對著皓月不急不緩地說道:「皓月,這烏龍要從第二道開始喝,頭一道就棄了吧,下次記得。」
「小姐,在家你從來不喝烏龍的啊。」皓月忙端下。
「在宮裡不能和家裡比。不過,這烏龍越喝越香呢。你先去看看張總管來有什麼事。」
過了一會兒兒,皓月手中捧著一個朱漆盤子,上面用明黃的絲帕蓋著,她身後玉梅的手上也有同樣的一個。皓月喜道:「小姐,皇上請小姐同赴今晚的宴會。」
我上前揭開皓月手上托盤的黃絲帕,是一套做工精緻的衣裙。皓月輕輕抖開,硃紅色的絲絹底料上,用金絲銀線綉成百鳥朝鳳的圖案,又有各色珍珠寶石鑲嵌其中,做成百鳥的眼睛。
「真漂亮,太漂亮了!」皓月不停的讚歎著。
我沒有說話,走到玉梅身邊,揭開她手上托盤的絲帕,一瞬間,我的眼前金光四射——是一頂鳳冠,金制的鳳鳥口中含著一顆翡翠明珠,垂下三縷金絲絛,底端綴著紅寶石。鳳鳥的翅膀上全是珍珠串。盤中,還有精美的鈿花、金簪等佩飾。
我能想象得出這身行頭穿上是什麼效果,可這本就應屬於我的東西為何現在才拿來?
如果今天的晚宴不是為慶祝二哥凱旋,我恐怕一輩子都不會見到吧!我拿起一枚金簪在頭上比了比,細緻的玉蘭雕刻與我身上的淡青色綉堇蘭圖的衣衫很相配。
我在鏡中看了看,又把金簪放回盤中。
「小姐,我這就幫你穿戴起來吧?」皓月的眼睛閃著光:「小姐穿上它一定比那些什麼宮妃都美。」
我搖搖頭:「皓月,你去回了張總管,就說我今日淋了雨有些發熱,不能去了。請他回稟給皇上,恕我違旨之罪。」
「為什麼小姐?」皓月驚呼出來:「別的不說,今日可是為二公子凱旋專門設下的宴會,老爺和大公子肯定會來,難得的機會可以見一面啊。」皓月有些急了。
「我答應過皇上的。」我閉上眼:「就該信守這諾言。你去吧。」
皓月咬咬嘴唇還是帶著玉梅走了出去。其實,我心中何嘗不想見到父親和兄長,可是,我既然已經答應了他「不與任何人接觸」,就不能食言。更何況,我知道他心底是根本不想讓我去的,我又何必討嫌呢。
不一會兒兒皓月回來了,手中還是那個盤子。
「不是讓你回了張總管么?」我瞧了一眼,有些不悅地說道。
「張總管說,皇上已經吩咐過了,如果小姐不去,這衣服首飾還是賜給小姐。」皓月輕輕地說。
「那就收起來吧。」我重新坐回到桌邊,吩咐蕙菊,「上茶。」
第二天一早,我正在紫櫻的服侍下更衣,小祿子面帶喜色匆匆跑來通報:「娘娘,皇上來了,快到宮門口了。」
紫櫻手一顫,那手中的錦緞就流出一道柔和的光。
「娘娘,要不要奴婢重新給您拿一身宮裝?」
我微微側身從鏡中看著自己,一身家常簡單裝扮,頭上只插有一隻金簪,還不如自己在凌府的穿著。
「娘娘。」紫櫻沒有等我回答,就拿來一身櫻粉的絲錦宮裝,蕙菊在一旁正忙著找出與之相配的首飾。
我笑了一下,問道:「你們都忙什麼啊?」隨手拿起桌上的絹帕:「皓月,昨晚我跟你說的都辦好了么?」
「小姐放心,您的琴早拿到九曲長廊的煙波亭去了。」皓月笑著拿起月白的披風為我披上:「早上風涼,小姐小心點。」我微笑著自己系好,在紫櫻詫異的眼光中向外走。
「娘娘!」紫櫻突然走到我面前:「皇上就要來了,娘娘怎麼要出去啊?」
我擺擺手,側了頭問她:「紫櫻,皇上為什麼要來坤寧宮啊?我想不到理由。所以……」
我輕笑著,看著正向這裡走來的垂頭喪氣的小祿子。
「皇上只是路過而已,他不會進來的。」我笑著說。
「娘娘,皇上剛才只是看了一眼,就走了。」小祿子進來跪下,有氣無力地說:「奴才該死,誤報了。」
我讓皓月扶他起來才道:「我已經料到了。不過,我也並不盼望著皇上來。」說完,我走出殿門。
他來這裡看了一眼,為什麼呢?是因為昨晚我沒有奉旨前去赴宴么?可是,我是料想他不願讓我去的啊。輕輕搖搖頭,嘴角浮上若有若無的淺笑。不想了,不想了啊。
九曲長廊是先皇為其寵妃全貴妃所建,盡頭是煙波亭,長廊傍著西子湖,西子湖水是從前面的飛龍池引來的,湖上遍植荷花,每當荷花綻放,實乃人間絕景。據說,當年先皇很喜歡與全貴妃來此賞荷。可全貴妃生下四皇子后就撒手西去,先皇也就再不來此處了。先皇駕崩新帝繼位后,在飛龍池上修建了金碧輝煌的棲鳳台,以後九曲長廊就更鮮有人來,畢竟這裡地處御花園深處,皇帝不來了,宮人們更不會來。
如今的宮妃們都喜歡去那棲鳳台,那裡可以常常見到皇帝。漸漸地,九曲長廊幾乎沒有人打掃,落葉凋花凄凄,甚是清涼。所以,我才選擇了在這裡撫琴。
我不想違背對他的承諾,可是坤寧宮后的小池塘,實在讓我奏不出更高遠的曲子。這裡沒有人來,風景也好,正合我意。
我坐在煙波亭中,看著西子湖粼粼的碧波,輕輕嘆了口氣。
一旁的皓月忙上前:「小姐,是不是哪兒不好啊?我已經吩咐小喜子小福子他們好好打掃過了,可是要全都打掃下來,還得頗費一番工夫呢。」
「不是的,皓月,我只是感嘆這麼美的地方卻被人遺忘,或者說是刻意迴避開,這是多麼可惜又可悲的啊。」
我將手輕輕搭在白玉欄杆上,閉上眼睛,讓風吹拂著我的頭髮,想象著這裡當年的盛景——一定是衣香雲鬢環繞,一派歌舞昇平的景象。只是現在,因著一個寵妃的離去,因著一個新的帝王的漠視,被人無情地遺忘了。有些像我自己吧,完成了所謂的使命,就被所有的人忘記。
我淺淺地笑著,返身回到亭心,彈奏著一曲《西洲渡》。皓月焚起淡淡的檀香,我整個人沉浸在西洲渡的悲涼之中。
「小姐。」是皓月的聲音。我抬起頭,手卻沒有停下。
「小姐不開心么?」皓月的臉上有一層憂慮。
我報以釋然的一笑:「沒有。你別多想了。」回首,繼續彈著。
過了許久,反覆地彈了很多遍,直到自己覺得有些累了,才讓小福子小喜子先將琴抬回坤寧宮,留下皓月和馨蘭,陪著我坐在煙波亭中話話家常,聽她們說說宮裡的一些趣聞。
「現在宮裡最得寵的要數柳妃了。」馨蘭見我不在意,也就放開膽子說著些她知道的事,「聽說皇上一連半個月都只要她一個人侍寢,很是榮光呢。」
「是么?那一定是個美人了。」皓月吃驚地說道。
「皇上說她是弱柳扶風之姿呢。不過我沒有見過啊。」馨蘭感嘆著,「聽說,這柳妃是中書侍郎柳大人的千金。」
我開口道:「她當初沒有進宮時,就已經艷名遠揚了,聽說到柳大人家提親的人不下百位。」我笑著,驚訝自己怎麼也會講起這些俗事。
「是么?小姐,你這麼一說,我好像也曾聽府里的丫頭們說起過。」皓月想了想,說道:「還聽說這柳妃作得一手好詩呢,是位有名的才女。」
「難怪皇上喜歡她啊。」馨蘭也點點頭,「不過娘娘,馨蘭還是覺得,不管這柳妃有多美、有多好的文才,都一定比不上娘娘您的。」
我報之一笑,沒有說話。
「就是啊,小姐,她們有誰能比您好呢?您的文才才是天下第一呢。」皓月說。
我看著她,沉下臉來說:「不能這樣說,皓月。」
「怎麼不能?」皓月反問了一句,「小姐。你的文才連大公子和三公子都很佩服呢,他們可都是金榜題名的狀元郎啊。」
「那是哥哥們自謙了。」我匆匆地說完,不想在此糾纏,站起身,「回去吧。快晌午了,也許會有人來呢,被看見就不好了。」
馨蘭走上前幫我撫平衣裙的褶皺。皓月的手伸進衣袋中要拿什麼,突然「呀」地叫了一聲。
「怎麼了?大驚小怪的。」我回頭問。
「小姐,您昨個兒寫的那張薛濤簽不見了。」皓月的臉色有些慌張。
「你不是收起來了么?」我平靜地看著她。
「昨個兒忙著應付黃敬了,晚上又有御旨,一亂就隨手放在了衣袋中,可現在不見了。」皓月急得快哭出來。
「丟就丟了吧,不過一張簽一首詩,又沒有什麼不敬之詞,沒事的。」我回憶著那首詩,並沒有什麼不妥之處,便拉了皓月的手:「快回去吧。」
「可是小姐……」皓月還要說什麼,我用微笑著示意她什麼都不用說了。
可是,心中卻有些隱隱地不安,說不上來什麼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