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討麵
第二日天色微亮，殷尋便已經早早醒來。
她將狄洛往懷裏一塞，又動手施了個淨塵術法，這才神清氣爽地推門出去。
然而禁製剛解，少女便對上了一雙熟悉的黑眸。
邢驍蜷著腿坐在地上，單薄的脊背緊緊貼著牆壁。他的臉色有些蒼白，眸中卻閃閃發亮，似乎在見到殷尋的瞬間，便立時褪去了困倦。
少女看著旁邊緊閉的房門，再次輕輕歎了口氣。
她昨晚睡得太死，房中又有禁製，居然沒發現邢驍私下的動作。看他這副模樣，隻怕是又犯了偏執，在門外靜靜地守了一夜。
“阿九，你怎麽沒去睡啊？”
殷尋摸摸少年的頭發，盡量把語氣放得溫柔一些。
別說，這小狼崽的發質相當柔軟，與他倔強的個性大不相同。
少女心中微惱，忍不住又多揉了兩把，直叫那腦袋亂亂的蓬起，少年被發絲攪得打了個噴嚏，黑亮的眼睛泛起水霧，濕漉漉的直瞅著她。
這樣的大魔頭，還真是讓人想要欺負。
“……我，醒了……”
邢驍站起身來，很沒底氣地嘟囔了一句。
殷尋也不反駁，隻用術法稍作了整理，然後才拉著他往樓下走去。
林燕剛起床不久，正打著哈欠墊腳整理櫃台。她見兩人從樓上下來，笑著說道：
“你們醒的真早，昨晚睡得好麽？”
“挺好的。”
殷尋點了點頭，笑眯眯的同她打著招呼。
見其態度不錯，林燕便來了興致，有些興奮地問道：
“你們這是要出門嗎？需不需要城裏的地圖？都是我自己親手繪的，每個部分都標得很詳細呢！”
她頓了頓，又自顧自地皺起眉毛：
“不過來璿安住店的，八成都是要去北區。那市場下午才開，你們就算找到了位置，現在也進不去的。”
這丫頭叭啦著小嘴，說話又急又快。
殷尋還來不及回答，便感覺身後的布簾被人撩開，一個低沉溫潤的聲音霎時傳了過來：
“燕兒，你又在麻煩客人了。”
殷尋轉頭望去，隻見那內堂門口正站著一個長身玉立的男子。
他大概二十來歲，個高，偏瘦，穿一襲繡綠紋的月白長袍，頭發挽了個髻，隨意地垂在一起。
殷尋無法形容他的樣子，隻覺得風姿特秀，蕭肅清舉，似乎超越了人類的外貌，自帶一種天質氣韻。
然而就是這樣豐神俊朗的人物，此刻卻圍著一條有些粗糙的圍兜。
他端著托盤朝前走來，盤裏放著兩碗蔥花麵條，還配著一碟鹹菜和兩雙精致的竹筷。
“哇，真是神仙下凡，在所難免。”
殷尋看得出神，忍不住在心裏讚了聲。
素手做羹湯的清俊美男，怪不得過去那麽多年，林燕都對這叔父念念不忘。
當初她身為藥人，時常會經曆剜骨之痛。為了麻痹自己，便總是趁著桑延一擺弄蠱蟲的時候，偷溜到大堂喝酒。一來二去，便跟同樣買醉的林燕成了酒友。
殷尋記得，有一回這姑娘來了興致，拉著她硬喝了百八十壇，最後趴在桌上，頃刻間淚流滿麵。
也直到那時，她才知道林燕有一個非親非故的叔父，他帶著女孩從小長大，卻在她終於意識到自己的感情時驟然消失。
“他……是個很好看的人。”
彼時的燕娘子臉色酡紅，凜厲的鳳眸中難得的露出幾分嬌羞。
殷尋對這場景印象深刻，是以看見男人的刹那，便已經清楚地猜到了他的身份。
她挑了挑眉，心中有了計較。
於是待男子走到跟前之時，殷尋便勾起唇角，故意誇張地歎道：
“哎，這麵可真香啊！我聞著味道，也覺得有些餓了……”
林燕聽她一說，頓時產生了一種與有榮焉的得意：
“那是，我叔父做的麵條，可算璿安的一絕，連那南區的醉雲樓都比不上呢！”
“燕兒，別瞎說。”
男子將托盤放在旁邊的桌上，輕輕嗬斥了一句。
他朝殷尋和邢驍拱了拱手，有些無奈地說道：
“隻是些平常的粹麵，哪裏比得上酒樓的靈食。燕兒不懂事，叫客人見笑了。”
“我哪有……又不是沒吃過，本來就比不上嘛！”
林燕嘟起嘴巴，不服氣地反駁。
男子歎了口氣，將麵條和竹筷對應擺好，然後便拎著她沿桌坐下。
“別說話，吃麵。”
“哦。”
少女吐了吐舌頭，埋頭吃了起來。
殷尋卻沒有被對方的冷淡嚇到，反而揚起笑臉，有些唐突地開口：
“燕姑娘說的對，我這個人呢，平素最喜歡美食，去過的酒家也很多了。可今日聞著這麵條的香氣，居然有些走不動道，可見先生的手藝確實難得。”
她頓了頓，迎著叔侄兩人奇怪的目光，厚臉皮地提出了要求：
“唉，現在天色太早，我們一路出去也難找吃食。不知您這裏可還有多餘的麵條，能否再幫忙煮上兩碗？”
她做出一副饞了的表情，故作忐忑地補充說道：
“放心，我們不會白吃，一定會付靈石的。”
“噗！”
男人還沒說話，林燕就憋不住笑了起來。
“嗨，看你這表情，還以為多大事兒呢！廚房裏剩了挺多麵的，讓叔父給你們再煮點兒唄！”
她抬手碰了碰男人的胳膊，擠眉弄眼地說道：
“難得來了個比我更貪吃的，你可得好好表現一下！”
“……”
男人的臉色變了數變，終是在女孩沒心沒肺的笑容裏敗下陣來。
他衝殷尋和邢驍點了點頭，語調淡淡的說道：
“既然如此，客人們請先坐下，我去去就來。”
看著男人離開的背影和他遺漏在桌上還未開動的麵條，殷尋微微眯起了眼睛。
林燕卻好似全無所覺，她拍拍身旁的凳子，非常熱情地發出了邀請：
“來挨著我坐吧，叔父一會兒就弄好了！”
“……好啊。”
殷尋勾起唇角，心裏卻歎了口氣。
燕娘啊燕娘，看你小時候這副模樣，上輩子難怪會錯過了。
……
麵條上來的時候，男人先前的那碗已經有些坨了。
他卻仿佛毫不在意，不但神態自若地吃完，還幫著女孩擦了擦嘴角。
殷尋一邊觀察，一邊刻意地找著話題。這才知道男人名叫華鬱，是林燕父親異姓的兄弟。這間客棧本為家族產業，自女孩父母意外亡故之後，便由男人幫著一起打理。
為了試探這倆的感情，殷尋有意看得仔細。不過這過多的關注，卻引起了身旁少年的異樣。
邢驍戳著碗裏的麵條，並沒有覺得有多美味。隻是這淡淡的酸意，又因為少女學著華鬱幫他擦嘴而莫名的消散了下去。
……
吃完麵條，林燕卻執意不收靈石。
自打父母亡故之後，她與叔父相依為命，很少能享受這般熱鬧。
少女笑了笑，倒也沒有推辭。畢竟她可是打算做好事的，這碗麵條，就當是提前的報酬好了。
“殷姐姐，路上小心。”
林燕蹦跳著送她出門，華鬱站在身後，依舊雲淡風輕。
待兩人走了老遠，先前神隱的狄洛才好似如夢初醒一般，抽著氣喃喃說道：
“我沒有做夢吧？你剛剛不但見到了化蛇，還吃了他煮的麵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