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萬佛之塚
此處幻境不分晝夜，若不是有計時竹的提醒，殷尋幾乎已經忘記了時辰。
雖然於視野無礙，但沒有了黑夜的遮掩，那種清晰可見的危機依舊讓人的神經不由自主的繃緊。
業火焚身迫在眉睫，可越是著急，兩人越無法找到頭緒。那叢叢亂石沉寂如海，神識掃過，激不起半點漣漪。
“不行，必須要靜下心來。”
殷尋深吸口氣，暗暗告誡自己。
她提起裙擺，爬上了身旁最高的一塊巨石，然後便盤腿坐下，開始默念心經。
狄洛見其如此，自覺守護在側，識趣的閉上嘴不再多言。
為了排除幹擾，少女從儲物鏈中拿出一件舊衣，將腰帶解下來蒙在眼前。
此時此刻，她想起了掌門曾經的指點――視線不及之處，便用心去看。
四十八根神識金線傾巢而出，猶如蜿蜒在虛空中的道道觸須。
五脈匯聚，葵陰下流。這一次，殷尋放棄了對於靈力波動的探測，反而仔細去感受周圍的陰氣走向。
或許是因為死過一回，少女對陰氣的感知變得格外敏銳。她屏息凝神，很快便捕捉到了空氣中細微的脈絡。
當外界喧囂緩緩退去，其識海裏出現了一幅奇異的景象：
白日轉陰，夜色突降，天似空江星似波。
無數黑線從邊緣的霧氣裏延伸出來，在空中蜿蜒流轉、交錯纏繞。每一根線上都裹挾著不斷滾動升騰的幽綠光芒，抬眼望去，宛如淩虹禦氣、南極光浮。
殷尋按捺住心中的驚訝，努力分辨著黑線排列的規律，最終發現它們竟組成了一個似曾相識的陣法。
“十方鬼域，千裏轉生。我曾在古書中看過，p;這些黑線編織成的，正是佛門驅除惡靈所用的元剎之陣。”
殷尋閉著眼睛，朝狄洛轉述著自己神識中所見的場景。她眉頭微皺，語調有些冷凝。
“可惜我當初隻是略作瀏覽，並未對其仔細研究――不知你那傳承之中，可有此陣記載？”
“元剎陣麽……”
蟲子翹起前腿，輕輕一點著地麵。
“我族與佛修接觸甚少，傳承中對這東西的記載也很模糊……不過從陣圖形狀上看，它和死老頭交給我的天殊衍陣頗為相似。我仿照推導一番，或許能夠找出生門所在。”
“嗯，那就試試看吧！”
殷尋點點頭，開始按照自己前世所學的常識，向狄洛轉述黑線交織的奇門方位。蟲子則凝神靜氣，四肢虛劃，在心中推演著破陣的方法。
…………
兩人忙活了半晌，眼看那灰霧已經越逼越近，狄洛終於輕喝一聲，長長的舒了口氣。
“熹泰魘猖，鬱流下穀。朔方易渡，頹草難枯……”
蟲子默念著口訣，一雙綠豆小眼猛然睜開。它繃緊前足，直直戳著前方，厲聲叫道：
“就在那裏！此陣八卦倒懸，沒有生門，隻有杜門。除躲藏以外，諸事不宜。
“你快把武器收起來，在陰火圍攏之前，我們若能趕到右上坤二的石柱底下，或許還能夠逃過一劫！”
“我明白了！”
殷尋沉聲應到，當即撈起狄洛，翻身躍下高台，朝其所指之處狂奔而去。
等兩人接近了那方微拱的巨石，少女幾乎已經感覺到了烈焰焚燒的灼熱。
灰黑的霧氣騰在半空，宛如一道即將下墜的狂浪，遮蔽了頭頂大片的天幕，直壓得二人喘不過氣來。
“動手吧！”
殷尋撐住身體，雙手掐訣，迅速在周圍布下了一層防禦結界。
她口中默念著清心咒語，金色的符文環繞著光罩盤旋飛舞，勉強將那股令人心悸的死氣隔絕在外。
狄洛見此情形，也不多言。它的身體驟然增大，兩條粗壯的前肢如螳臂般彎起，截麵上冒出了數根鋸齒狀的尖刺。
“你這是要幹嘛？”
殷尋見其左右開弓，竟然迅速地在石柱下挖出了一個大坑，忍不住滿臉詫異的問道。
“還能幹嘛？趕緊鑽進來呀！”
蟲子翻了個白眼兒，將自己的第二層甲殼再次放了出來。
“乾土萃卦，覆而餘生。我方才測算過了，杜門雖在此處，卻有陰翳沉墜之相。
“而根據地貌特點，下坎高隆，離九平仄，乃是困龍縛蛇之局。石灘五陰炙燒，泉幽為後，若我猜測不錯，以土遁抵禦或能幸免。”
“原來如此。”
殷尋趴在殼中，望著坑壁上微弱的天光，定定說道。
“我相信你，無論如何，咱們盡力一搏便是。”
……
陰火越來越近，狄洛將雙殼一閉，頭腳盡縮，牢牢紮在了坑底。
殷尋念動法決，將其撥開的泥土重歸原處，同時也把自己和蟲子深深埋入了地下。
出於忌憚心理，兩人不但未動用一絲靈力，連神識都不敢探出半分。
但即便如此，他們依舊能夠聽見頭頂上逐漸增大的“劈啪”聲。那是過境陰火中灼燒的悶響，恰似扼斷咽喉時脆弱的悲鳴。
……
……
等待的過程總是無比漫長，尤其當你所等待的，是足以決定生死的結果。
殷尋忍受著這種令人挫敗的無力感，在黑暗中默默捏緊了拳頭。
兩人以龜縮的姿態在地下貓了許久，直到四周再度轉為死寂，少女才在蟲子的內殼壁上敲了兩敲，示意它出去看看。
“應該結束了……”
狄洛運起神識，稍稍查探了一番。然後便隨著殷尋的咒文伸出八足，緩緩將壓在殼上的泥土卸了下去。
然而從坑裏爬出的瞬間，倆人卻著實被眼前的情景嚇了一跳。
隻見周遭亂石依舊，但都變成了一個個形狀相同、大小不一的鼓包。它們相互堆疊、綿延不斷，如同無數座巨化的墳頭。
而那些墳頭之上，盡皆佇立著宛如土地祠般低矮的佛龕。其中的佛像或坐或臥，神態各異，晃眼一望，直叫人心膽懼顫。
“這又是什麽鬼？”
蟲子哀嚎一聲，明顯有些挫敗。這地方雖說換了模樣，但詭異之處卻有增無減。
黑焰和濁霧已經消散，天邊掛著一道破碎的殘陽。昏黃的光暈充斥眼簾，平添了一抹蕭瑟的悵然。
“是萬佛塚……”
殷尋站直身體，眼中一片涼意。她環顧著那些密密麻麻的佛龕，喃喃說道：
“五蘊取苦，流轉生滅。原來那佛修心頭，竟藏著這樣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