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眾生相(四)
昆吾掌教一直沉默地站在我的麵前看著我吃包子,並沒有那種上位者慣常有的盛氣淩人。我尋思著上位者可能八成都有些不便言說的小習慣——譬如昆吾掌教,他喜歡看別人吃飯?
直到我打了個飽嗝,說出“好呀”兩個字之後,男人臉上冰雪一般的神色才微微消融。
他身後,方才去為我找謝的隨從迅速呈上來一個錦盒,放在我麵前的雪地上。
我看了麵色冷清的昆吾掌教一眼,打開錦盒。錦盒裏,是一雙極盡精致的繡鞋。
我發誓,我這輩子都沒穿過這麽珠光寶氣的鞋子。
我一向是不喜愛這些俗物的。即便是化做空空兒的模樣在極樂宮舞劍的時候,也頂多一雙鞋尖綴了東珠的軟底鞋。
這雙鞋……大抵算是鳳凰城最貴的鞋子了吧。
昆吾掌教這手下做的,倒是頗有幾分馬仔的模樣。隻是這馬屁拍在了馬蹄上,我尋思著,無論是我還是這看上去便不食人間煙火的昆吾掌教,都欣賞不來這樣的珠光寶氣。
若是葉沉雪,他知道我的脾性和胃口,隻給我最簡單的軟底兒小靴子備好便是了。
罷了,原本走的腳痛我才丟了鞋子。我原本也不冷,既然他拿來了,那我穿上便是。
我這人一貫的好脾氣,不計較許多。
我笨手笨腳地套上鞋子,還沒有來得及扶著旁邊的牆站起身來,一雙手已經伸在了我的麵前。
我有些訝然地抬頭看著昆吾掌教,他的眼眸就和他的臉色一樣,冰雪淡漠。
就好像,伸在我麵前的這雙玉白的手,並不是屬於他的一樣。
可就在我握住這冰涼的手順勢站起身來的時候,我分明在昆吾掌教的眸中,看見了一股深深的迷茫之色。
有什麽事情,是連昆吾掌教都不甚分明的呢?
這天之後,我就跟在了昆吾掌教的身後。
昆吾這番下山收徒,自然不會隻經過鳳凰城一個地方。
他們走到哪裏,我不關心;又收了若幹根骨奇佳的弟子,我也不關心。
我關心的,隻有昆吾掌教,這個如同冰山一般沉默的男人。
可惜,自從第一日他親自指定要帶我回山之後,我一直不曾有機會近距離接近他。
昆吾門人將我同鳳凰城內新收的兩個弟子安置在一起,又派了一位門中資曆較高的師姐看顧我們。待他們過幾日回程時,會捎帶上我們回昆吾山門。
這兩位跟我一樣的新人,不過十四五歲,是人世間常見的農家兒女罷了。根骨清奇了些,直接被昆吾門人選中,不知羨煞了鳳凰城內多少清貴勳爵。他們對於“修道”一事,都是不知所以然的。想來他們長於田埂之上,原本就對於這些高高在上的事物不感興趣。卻也架不住昆吾門人出手闊綽,氣度不凡。
這兩個小女孩兒,一個喚做馮招娣,另一個叫趙得男。且不論知道她倆的名字之後我有覺得多麽好笑同情,便縱是這位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師姐若蓮,說起這兩個小女孩兒的事情來,也是帶了些憤然的。
我見不到昆吾掌教,也對這些凡人生兒生女的野望並不感興趣。一開始還覺得打發打發時間也不錯,可漸漸地,家庭瑣事聽多了,便也覺得有些索然無味了。人世間有俗語,叫“三個女人一台戲”。這話果然不假。
我們幾人在鳳凰城的客棧待著的這幾天,我除卻剛開始聽一耳朵之外。其他多數時間,都懶洋洋地靠著欄杆坐著,聽若蓮師姐跟馮招娣、趙得男二位姑娘憤慨不已地訴說家慈不公,自己的爹媽一心想生兒子,對幾位子女一碗水端不平等等……
嘖,人心自古便是偏頗的。能被昆吾選中,不日能回昆吾山門修道,馮招娣跟趙得男兩位姑娘已經在某種意義上吊打了人世間的諸位龍子鳳孫。以往的種種不堪,又有什麽反複提及、折磨自己的必要?
除卻跟馮招娣和趙得男敘一些家長裏短的時候,若蓮師姐一日裏絕大部分時間都在打坐修煉。她對我的來曆雖然好奇,可估計是掌教有令,若蓮師姐不曾向過問馮招娣和趙得男一般過問我的來曆,對我也很是客氣。
我有時候也會跟若蓮師姐打聽一番昆吾。
此前在極樂宮中,我們對昆吾知之甚少。
低等魔物身上的魔氣是無法掩藏的。況且對於昆吾這種修煉“太上無情”之道的道門中人來說,魔物的氣息極為明顯。
天生具備的天魔之體,體內的力量與道門一樣,都來自於天地元氣。所以隻有天魔隱藏了魔氣之後,才不會被道門發現。
除卻對魔氣的極端敏-感之外,道門過篩斥候的手段還有一重,叫“洗真池”。
據說,隻要有太多雜念,而又心思不純正的,無論是人還是魔,或者是妖、是鬼,進到洗真池中,都會皮肉潰爛。
倒也算是最為殘酷而又有效的手段了。
所以這麽些年來,我們統共也就滲透進了一個斥候進入。如今連這唯一的斥候也折了進去,對於道門之事,可謂是知之甚少。
進了昆吾山後,在山門前,我怕不是也得入一番這個洗真池。
葉沉雪也曾擔憂過我,怕我懷有禍亂之心,過不了洗真池這一關。可我卻不將洗真池當回事。
道門的洗真池,無非是篩掉那些心思不純正、無法堅持艱苦卓絕的修道一途的人罷了。以往的那些斥候,原本身為魔物,就極為重欲,心思雜亂,自然過不了洗真池這一關。
可我一門心思,可謂是執著無比,又有什麽好怕的?
況且既然魔族生出我這種天魔來,命運便是亂這人世、亂這道門才能自保。足可見天道有多不待見我們。即便我身死魂消,也都是命數,是我們魔族沒爭過罷了。
生死由天,有什麽可怕的。
而那位雪山之巔的昆吾掌教,就連若蓮師姐這般不染濁塵的冰雪美人,在提到昆吾掌教之時,玉白的俏臉上都會情不自禁地飄上一抹嫣紅,露出一副極為嬌羞的模樣來。
“掌教他,是我此生見過,最為出色的男子。”
若蓮師姐晚間同我們幾個人閑聊的時候,我向若蓮師姐打聽昆吾掌教到底是什麽樣的一個男人,沒想到,一提到昆吾掌教,若蓮師姐的臉上就飄上一片紅霞來,用一種極為神往的語調喃喃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