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
師徒兩個一照麵, 通天細心地發現,小猴兒眼尾粉融濕潤,臉上有一點擦拭的紅痕, 顯見著是才哭過, 心裏邊就很是心疼,在家裏是沒人欺負小猴兒的,那是因為什麽又哭了呢?
難不成是方才回來之時路過那花果山, 觸景生情, 心中難過了?
他心裏琢磨著, 不動聲色地收拾出一處桌案,擺了紙筆出來, 叫小猴兒寫信。
等悟空伏在案上, 絞盡腦汁字斟句酌的時候,通天才拿著講義,一邊翻看,一邊好似漫不經心地道,“悟空,等我們出東海, 就很少回來了,你要不要回花果山看看?方才在路上走得急,師父也沒站住雲頭叫你下去看一看。”
悟空叼著筆管,皺著眉,正在思量到底是寫“吾兄真君大人在上”,還是該寫“吾兄見字如麵”, 聽到師父問他, 頭也沒抬, 順嘴兒便道, “不用去啦,他們都好好兒的,也不用我惦記。”
哦?
這樣嗎?
通天抬起眼,瞧了那桌案前愁眉苦臉的咬著筆杆的小猴兒一眼,顯見著悟空心思隻在寫信上,並不把花果山當成個要緊的事兒,便笑著道,“當初還號稱自己乃是花果山美猴王的,師父還以為你下山了,會回去做個猴王呢,結果現在那一幫小猴子都放著不管啦?美猴王的名頭都不要啦?”
悟空抬起皺巴巴的一張小臉,委委屈屈地道,“師父,誰還沒個少不更事的時候呢,您老就別老笑話我啦~”小猴兒小小聲嘀咕道,“再提美猴王翻臉哦!”
通天忍俊不禁,誇讚道,“我們悟空就是很美很帥氣的小猴兒啊!”
老師父豎個大拇指,“天下第一好看!”
嘻嘻!
小猴兒高高興興地刷刷刷幾筆把給楊戩的信對付寫完,信紙放在桌子上晾著,自己湊過去往師父懷裏一鑽,“師父才是天下第一好~”
通天摟著小猴兒,捏捏臉,柔聲問道,“真不回花果山啦?”
悟空坐起身,跪坐在師父跟前,低垂著頭,搖搖頭,“不回去啦.……”
小猴兒輕輕歎口氣道,“山上有赤尻馬猴和通背猿猴四位老人家,先前我不在時,群猴有他們照顧,在那花果山就生存的很好,後來我出生之後做了美猴王,他們的生活其實也沒好到哪裏去,平日裏我也不怎麽管事兒,依舊是那四個老猴兒照看大小事宜。”
悟空拄著下巴,呆呆地透過書房的窗楞,瞧著遠處連綿不斷的青山,下午的夕照落在小猴兒白皙的臉龐上,撒下一片柔和絢爛的金紅色光芒,顯得那二十來歲的青年清秀絕倫的五官越發好看。
“我下山的時候也去看過他們,不過沒靠近,隻在天上遠遠地瞧了瞧……”
雖不太平,卻也能奮勇製敵。
挺好的!
他們並不需要自己這個其實沒什麽大用的美猴王。
自己現在雖然大概率不會給他們帶來天兵天將這等災難了,但是也並不會把他們帶往更好的地方就是了。
自己上一世取完經後,做了鬥戰勝佛,別說花果山了,就連下凡都再沒有過一回的,下界情形他都要靠偷看才能得知一二,人世間眨眼就是千八百年的過去,沒了他這個大王,群猴們又能如何?
還不是一代代繁衍下去,從略有靈智的小妖,慢慢變成純粹的野猴.……
猴子猴孫們本該歸屬山林。
自己嘛,嘿嘿,就該跟著師父!
悟空伸出手,揪住師父的衣角晃一晃,“反正,就是不要去做山大王了嘛!”
通天見悟空並沒有很勉強的樣子,想來也不是因為這個哭,便摸摸小猴兒後腦勺,笑著道,“好好好,不做山大王,山大王有什麽好做的,跟著師父做小徒弟就好了!”
小猴兒笑眯眯的,“隻要師父不攆悟空,悟空能一輩子跟在師父身邊~”
通天笑道,“就那麽願意跟著師父啊?”
“因為師父頂頂好嘛.……”
頂頂好的師父揪了揪小猴兒的肉肉臉,“嘴巴越來越甜了!”
小猴兒跟通天膩歪了一會兒,才道,“師父,我去獸園寄信,等會兒就回來!”
通天點點頭,就瞧著小猴兒疊了信紙,歡快地跑掉了。
啥也沒問出來,通天無奈地歎口氣,正巧陳悟安帶著清單過來,與他說各處物品收拾的情況,正事兒說完,通天便問道,“悟空回來之後,都去做什麽了?”
剛才眼睜睜瞧著小師弟從師父書房出去的大師兄一臉無語。
師父您自己都不會問小師弟的嘛!?
我這回來就忙得腳打後腦勺,哪裏有空暇替您看孩子呀!
早知道您有這一問,我就該把小猴兒拉在身邊,叫他去摘什麽桃兒啊!
想到這兒陳悟安靈光一閃,“悟空啊,回來之後說要幫著幹活兒來的,我尋思這麽多人呢,哪裏用得著個丁點兒的他呀,就叫他帶著他徒弟去後麵的爛桃山摘桃子了,我記得以往小猴兒挺愛那處桃林的,以後不回來,許是都吃不到了。”
哦!
那摘個桃子怎麽會哭?
難不成是舍不得這處桃林?
唉,小猴兒就是小猴兒。
通天微微一笑,這孩子,這還值當一哭?
等以後去了碧遊宮,要多少好桃樹沒有,都給小猴兒!
陳悟安就見老師對自己揮揮手道,“行,我知道了,那你去忙吧。”
別介啊,我還沒說完話呢!
陳悟安趕緊道,“師父,咱們這處道場,以後還要不要了?”
“啊?怎麽說?”通天起身活動一下,慢慢悠悠往外走,陳悟安隻好跟上,解釋道,“若是不要了,悟嶺說幹脆都拆了,恢複山間原貌,免得以後被哪個小妖占去,在此作亂,反倒敗壞我們名聲。”
“若是要呢,那就得留些傀儡木偶在此打理,還要設下陣法,以防外賊,時不常的咱們也得派人回來瞧瞧。”
通天聽了第二種法子,本來覺得挺麻煩的,心想幹脆都拆了算了,可是轉念一想,弟子們在此好歹也生活了八百年,且悟空就是在此地拜師,這麽突兀的拆光了,以後叫小猴兒連個懷念的地方都沒有,豈不難過?
要不,幹脆把此處都搬去碧遊宮算了!?
左右自家不過占據了一處小小山頭,啊,再算上悟空喜歡的那處爛桃山,兩個小小山頭,搬起來也不費勁兒,直接攝了去,齊齊挪去蓬萊島,放置在碧遊宮旁側,不是正好?
陳悟安見師父聽了自己的話,皺著眉駐足沉吟了片刻,便突然開口道,“不必收拾了!”
啊?為啥啊?陳悟安傻了,“師父,不收拾,是不搬家了的意思嗎?師弟們可都等著回碧遊宮呢,此處雖好,也不是家鄉呀!”
雖然他們未曾在碧遊宮住上許多年,甚至在靈台山的時間遠比在碧遊宮要久,可是打小兒生活過的地方,畢竟不同其他!
師父怎麽突然就說不收拾了?
通天道,“不是不搬,是不用收拾,你跟我去看看地勢,等會兒師父使個手段,拔了這山,打包帶走!”
哦吼!
陳悟安下巴都快要驚掉了,給師父豎個大拇指,“不愧是師父,您這眼界魄力,徒弟們可有的學呢!”我們隻想著收拾東西拆房子,您可好,竟然要搬山!?
通天笑道,“你當道祖心愛小徒的名號,是白叫的?你師祖教給師父的本事,憑你們再學個幾千年,也未必能掏空!走吧,你跟著我,看看師父怎麽施法,若是學會了,下回就考你搬山術!”
怎麽又要考呀!
陳悟安立時就蔫吧了,“師父,才剛考完一場,別說那麽嚇人的事兒吧!”
通天用手裏的玉如意敲了陳悟安一記,“身為大師兄,你不以身作則,師父怎麽管教你師弟們?你們若是得用,師父還用的著親自動手?哼唧也沒用,跟上來!”
沒用也要哼!陳悟安哼哼唧唧捂著腦袋上的包,師徒兩個縱雲往上走,眾師兄弟在下麵瞧見了,紛紛出來觀瞧,“師父和大師兄要去做什麽?”
“不知哎,難不成是要去拜訪周邊仙友,與他們道個別?”
“你不是高興傻了吧?咱們這裏哪裏來的什麽仙友,靈山最近,難道師父還要現身,去跟如來告辭不成?”
“那賊和尚,誰理他?”
“別吵別吵,哎,那邊怎麽又來一人?誰啊那是?”
“我眼神兒好,我瞧瞧!哦,這個答案我知道,來的不是人,是二師伯啊!”
“怎麽又來,咱們上去看看!”
一幹弟子呼啦啦往上飛,剛從獸園回來的悟空嚇了一跳,撇下身後的嬴政徐福二人道,“你們去屋子裏待著!”踩著筋鬥雲就跟了上去!
半路抓住一個師兄問道,“師兄,做什麽去?這是怎麽了?師父呢?”
師兄笑眯眯地安撫道,“莫慌,師父跟大師兄上來不知道要做什麽,我們本來看看熱鬧,一眼瞧見二師伯又來了,就都上來了,無事發生,不要害怕!”
小猴兒這會兒也瞧見半空中袖著手站立的師父了,見人好好的,這才捂住噗通通亂跳的胸口,覺得心裏不那麽慌了。
仗著自己最小,小猴兒擠擠挨挨地湊到師父身邊,小聲兒地道,“師父,怎麽了哩?”
通天正聚精會神地研究靈台山三星洞周邊的地勢,看看怎麽弄,才能對周邊山脈水脈牽涉最小,不傷地氣,又能叫三星洞一幹亭台樓閣穩穩當當地,不會塌陷,聽小猴兒發問,便順手摸摸了小徒弟的頭毛,道,“師父打算把這處搬去碧遊宮,連著後麵的爛桃山一起,悟空高不高興?”
小猴兒一怔,搬山?連著爛桃山一起?
就因為他喜歡那山上的桃子嗎?
果然,爛桃山上的桃樹,肯定就是被師父照料了,才再也不生蟲的.……
小猴兒一個沒忍住,撲倒師父懷裏大哭,“師父.……”
通天見自己不過提了一句爛桃山,就叫悟空嚎啕大哭,心下鬆了口氣,隻道自己果然沒猜錯,小猴兒就是舍不得那桃子哩!
他抱著小猴兒輕輕拍哄,陳悟安在旁邊悄聲兒道,“師父,二師伯又來了哩!”又順手在小猴兒腰上掐了一記,“繼續哭,哭大聲兒些!”
然後陳悟安也攬著小師弟後背放聲大哭,一邊哭一邊嚷道,“師父,弟子知道您疼我們,可是您法力未複,哪裏能使出這等手段來,若是傷身了就不好了!不行呀師父!”師父剛才還想犯懶呢,這回來個冤大頭,不坑一把更待何時!?
眾弟子知機,趕緊上來裝模作樣地勸,“是呀是呀,是呀師父,師兄說得對呀!”這是不知該怎麽往下接詞兒,隻會“是呀”的一根筋。
“小師弟,莫哭了,痛極傷身,你不想叫師父勞累,好生勸勸也就是了,哭成這樣,師父反過來又要心疼你!大師兄,你也莫哭了,勸勸小師弟!”這是極聰明,還會圓劇情的一個!
師兄們嘰嘰喳喳的,一起圍過來,又哭又說的,把臉埋在師父胸口的小猴兒撓撓被師兄弄得好癢癢的腰間肉,心裏滿滿的感動一點兒都不剩了,還有點兒呆:這是,做什麽呀?
元始飛到不遠處,馬上就要到師侄黎山老母指點的地方了,正提起心神四下打量,猛地就見半空中好些人哭做一團,等瞧見正是自己小師弟那一幫弟子,不免唬了好大一跳,趕緊急吼吼飛過來,張口吼道,“怎麽了這是!怎麽都在這裏哭!?”
眾截教二代弟子轉過身來,一邊哭一邊齊齊拜道,“二師伯哇哇哇.……”
“嗷嗷嗷二師伯.……”沒眼淚,學狼嚎吧!
“二師伯嗚嗚嗚.……”也沒眼淚,捂臉哭吧!
“二師伯嚶嚶嚶~”這是真哭不出來啊,原本興高采烈地等著回家的,哪裏有眼淚!
元始手足無措地道,“哎哎哎,好孩子,都起來,這是怎麽了,怎麽在這兒哭?你師父呢?”
眾師兄弟散開來,露出被圍在正中心的通天。
這會兒悟空已經撒開手,不攬著師父了,正縮在大師兄背後抹眼淚:丟臉!
嚇死他了!
師兄們太壞了,突然就搞事,害他連撒個嬌都沒法好好收尾!
通天顧不得安慰小徒弟,早已把自己幻做一副病容,走出來見自己二師兄,虛弱地咳嗽兩聲,“師兄,沒事的,乃是我說了件事,把孩子們惹哭了,您怎麽來啦?下去坐吧!”
元始一瞧通天,心裏就是咯噔一聲:這才分開幾日,怎麽瞧著,像是病得更厲害了呢!
之前隻不過是須發皆白,麵色蒼白憔悴罷了,現在卻眼窩深陷,嘴皮幹裂,麵色青中泛黃,黃中還有些黑,更兼兩腮無肉,山風一吹,越顯細骨伶仃,弱不勝衣.……
元始忍不住倒退一步,磕磕巴巴地道,“師,師弟,你,你這是怎麽啦?”
通天伸手一引,更加虛弱地道,“唉,無事,師兄這邊請,咱們下去說話!”
這二哥來的及時啊!有了免費勞力了!徒弟機靈!得用!
悟空這一哭也恰到好處,隻是這會兒來了外人不方便,等下再哄吧!
元始戰戰兢兢地伸手去扶通天,“師弟,我扶著你,不著急,咱們慢慢來!”
通天肚皮裏暗笑:上回還說背我隻那最後一回,嗬,現在我若開口,你能不背?
隻是通天不耐叫元始碰他,便也沒開口逗他,一行人又降落雲頭,來在三星洞中。
嬴政和徐福在院中一側廊下,本想過來,見師伯們悄悄地對他們擺擺手,便知機地躲進屋子去了。
通天引著元始來在正殿,左右坐下,方一跪坐,通天就忍不住咳嗽兩聲,還從懷裏掏出玉瓶,摸出一粒九轉金丹塞在嘴裏咽下,臉上才泛出一點潮紅,好似是好些了的樣子。
元始這顆心呀,就跟被人擰了一般地疼,忍不住道,“師弟,你也該安心休養才是,隻靠仙丹這麽頂著,哪裏能好呢?”
通天歎口氣道,“唉,我就剩這點血脈遺澤,哪怕為他們死了,又如何呢!?”
眾弟子跪坐在師父身後,聽師父這麽說,大師兄陳悟安領頭,嗷一聲又哭了,“師父呀……”
三四十人一起哭,場麵還挺壯觀的,元始心疼腦袋疼,耳朵也疼,指著陳悟安道,“悟安那,你別哭了,你說說,你師父這是怎麽了?”黎山老母時不常就帶著師弟們在三界走動,因此元始也熟悉這個師侄。
陳悟安抽抽搭搭地道,“師伯,師父為了我們,想把這山搬去碧遊宮,這才妄動法力,引起了舊傷嗚嗚嗚.……”
元始氣得不行,“你糊塗!不過是個洞府,有什麽舍不下的!”
通天挺直了腰板坐正了,大聲地道,“那怎麽能行!我徒兒們在這山中躲避八百多載,我如今回來了,要帶他們回碧遊宮,哪裏能把這處就拋在腦後?那豈不成了忘恩負義之徒!?冷心冷清之輩!?”
“八百多年,若是個精怪,此時也早就修煉成人了,師兄怎知這洞府便沒有開靈智的那一天!?”
元始本來十分生氣,可是看通天強撐著一口氣與他據理力爭,體虛氣短,話說到最後,連聲兒都發不出來了,緊著一頓氣喘,心下又是一軟,不僅歎口氣,心道:他當年就是這麽個無情又多情的性子,與人無情,偏又憐惜萬物,自己又何必與他計較呢!
萬一病得厲害了,最後難受的不還是自己?
便歎道,“唉,行,我知道了,你別惱,我也就說說罷了,你坐著別動了,不就是搬山,師兄幫你弄就是了,好不好?”
通天似乎急了一般,想要開口說話,哪知肺腑之中湧上來一股子癢意,他止不住立時咳嗽了起來。
徒弟們立時圍住師父摩挲前胸撫後背的,好半晌通天才止住這場咳嗽。
元始提到嗓子眼兒的心這才放下,他可真怕咳著咳著,人就給咳嗽沒了。
他站起來,擦擦額上的汗,又喚陳悟安道,“你叫幾個師弟陪著你師父,剩下的,你們跟我來,四處定個點兒,把要帶走的地都圍起來,師伯與你們搬家!”
陳悟安鯉魚打挺地站起來,眼神晶亮,抱拳朗聲道,“多謝師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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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工人元始聲嘶力竭:一切都是騙局~~都是騙子啊!!!他們不付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