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鬼絕色(十六)

  不多時, 打更人忽的“哎呦”了一聲,抱著頭醒了過來,一睜眼, 先看見眸子狼一樣幽綠的冷血。


  打更人:“……”


  他嚇得一個激靈, 一下子跪了下來,不住的對冷血磕頭,哀求道:“大王, 大王——!!別殺我, 我年紀這樣大了,骨頭硌牙, 肉也酸,真的不好吃!”


  冷血一把扶住他的手臂,道:“你起來說話。


  他的名號是“冷血”,實則對百姓一向寬和, 先前怕打更人受了涼, 將他扶到了榻上,見他這會兒又一頭栽下去, 不住地磕頭, 忍不住又攙了一把。


  打更人看了他一眼, 瑟瑟發抖,道:“大王,小的在您跟前,實、實在是腿軟的很, 站不起來了。”


  他先前在路上,才遇上口吐人言的大蟲, 這時又看冷血, 一對招子竟是狼似的幽綠色, 生的也俊俏,不似常人,自然疑心對方是山君洞裏的小妖。


  冷血塑像般的臉容不變,道:“我不是大王,而是個捕快,將你帶到這裏來, 則是要問一樁案子。”


  他一身冷峻的氣勢,比起捕快,更像個一條人命三文錢的殺手,哪怕放軟了神色,也讓人骨頭縫兒裏滲風,打更人哪裏敢信,又是好一陣兒求饒。


  鐵手無奈,拍了下他的肩膀,道:“我來罷。”


  他安撫一笑,伸出一隻有力的臂膀,攙起了知天命之年的打更人,這一會兒的功夫,又將一股柔緩的功力注入一些在對方體內, 叫他暖和了起來。


  打更人身上有了點力氣,道:“謝謝,謝謝。”


  他偷偷看了一眼二人,見冷血退下一步,這才鬆了口氣,有點敬畏的望向鐵手,喝了一點茶水。


  鐵手見他喝了熱茶,身子也不抖了,這才開始詢問,道:“老人家,我們不是什麽山大王,而是外地的捕快,昨日執行公務路過宜州,想在這兒休整幾日,方才見你倒在路上, 這才扶你回來喝口茶。”


  他的神態溫文,一點也沒有官架子,反而像個剛洗過熱水、正要做點好事的青年人,聲音也不如何震耳,十分寧定溫和,讓人一聽就忍不住信任。


  打更人賠了個笑,說道:“原來大人是公差。”


  宜州知府婁萬生,是蔡京手下的走狗之一,他手底下的官差,除了薛邵龍和他的親信,幾乎都是一個樣子,老頭兒見得多了,下意識的討好一笑。


  鐵手抱了手臂,也報之一笑,道:“老人家不必如此拘謹,我們師兄弟二人並非歹人,隻是想問一下,方才街上的飛虎是什麽情況,您可看清了??”


  他生的一派氣宇軒昂、豐神俊朗,一雙眸子笑起來暖意融融,很有親和力,實在不像是個壞人。


  打更人才受了驚嚇,這時一見鐵手,也生出了幾分傾訴欲,後怕的道:“什麽飛虎,呸呸,要叫山君大人,萬物有靈, 當心山君聽見了尋你的晦氣。”


  古人有言:山中有猛虎成精,則謂之為山君。


  他雙手合十,對上天拜了三下,這才道:“公差大人有所不知,方才小老兒照舊出門打更,才走到街口,背後忽的一下,刮來一陣陰森的大風——”


  這風也怪,穿了三四件棉衣都不頂用,刀子似的,直往人骨頭縫裏鑽,好似生人站在了墓門口。


  老頭兒一向膽兒大,左右琢磨了一下,自己已經一把老骨頭了,還怕個什麽,於是提了銅鑼往街上去,才走了七八步,就跟一隻大蟲打了個照麵。


  說是大蟲,實則不然。


  這虎身長足有五丈,一身青色皮毛,有如鋼針一般鋒利堅硬,且肋下生有一對羽翼,行走之時輕如鴻毛,一張血盆大口,咬著一個人事不知的人。


  老頭兒駭了一跳,叫道:“妖、妖怪啊——!!”


  大蟲本展翅欲飛,誰知老頭兒一開口,它卻停了下來,如同被觸怒一般,將口中人事不知的男子一囫圇吞入肚中, 向雙腿一軟的打更人走了過來。


  它橫眉豎目、口吐人言,威嚴的道:“妖怪?!”


  老頭兒一個哆嗦,一聽這大蟲口吐人言,臉色都嚇白了,嗓子好似被堵住了一樣,一個字兒也說不出來,心中苦不堪言,跪下來就行了一個大禮。


  它高有三丈,俯首看下去,就如同一尊巨大的石像活了過來,一雙虎目比燈籠還明亮,在夜裏散發出幽幽的青紅色光亮, 簡直能嚇出人一身冷汗。


  老頭兒顫抖的哀求道:“饒了我,饒了我吧!”


  大蟲嗅了下他的脖頸,呼出一股陰森森的、如同墓葬裏的陰風似的氣,又像是一具屍體,伏在打更人的脊背上,讓他驚懼不安,血液都僵硬起來。


  每一次呼吸,都如同過了一百年那麽久。


  就在打更人幾近絕望之時,大蟲走開了,它森白的獠牙收了回去,自言自語的道:“罷了,這個不成,氣血虧空,就是生吃活吞了,怕也對它無用。”


  說罷,它一展青色的羽翼,飛向了夜色之中。


  打更人回憶之後,仍是心有餘悸,向飛虎離去的方向拜了一拜,這才猶豫的對鐵手道:“差爺…”


  他掙紮了一下,道:“你們是好人,救了小老兒一命,沒叫我在外頭凍死,咱們也說一句掏心窩子的話,這宜州城……若是想活命, 就不要久留了。”


  鐵手與冷血對視了一眼,在心中震驚不已。一時之間思緒如同亂麻, 不信世上真有神鬼的存在。


  神鬼之說,畢竟太過遙遠,除了話本子上的香豔故事,包公請星君的戲折子,誰也不曾聽說過。


  鐵手在心中思忖了一番,這才定下神來,繼續問道:“老人家,這話有些嚇人了,又是怎麽說??”


  打更人苦笑了一下,幽幽的道:“差爺,咱們宜州死的人,可都是氣血充足的漢子,山君許是有好友受了傷,就到處捉壯年男子, 拿人去當補品呢。”


  他抹了兩下眼淚,道:“方才,小老兒也看的真真兒的,山君吞下肚中的人,正是武館的林二當家的,他一身功夫,鋤強扶弱,真真是沒有天理了。”


  冷血的氣壓低了一度,說道:“我沒有追上。”


  他追出去之時,其實已經有些晚了,並未見到什麽插翅的青色飛虎,也沒見到林二當家,隻是冷血一想到,有一條人命消逝,心中就十分的煩悶。


  “差爺也別自責,如今這世道,死的早了說不定還是福氣,也省的再擔驚受怕, 惶惶不可終日。”


  打更人歎了口氣,道:“說句大不敬的話,咱們宜州,已經是爛到根兒了,連衙門裏頭也是蛇鼠一窩,跟外頭府衙不一樣,宜州這幾個月死了這麽多人,一點風聲都傳不出去,真可惜了薛捕頭……”


  薛邵龍熱心快腸、俠肝義膽,卻被困在了蔡京的走狗手裏,一腔熱血抱負不得展,十分的憋屈。


  問過了話,鐵手讓出了自己的房間,讓受了驚嚇的打更人先睡下,明日太陽出來,再回家中去。


  紅葉見打更人離去,這才從軟帳之中出來。


  她的釵環已卸了下來,青絲如瀑,水藻一樣細密的落在脊背與胸膛,朱唇翠眉,膚若羊脂,分明是再素淨不過的素衣, 一見之下卻猶如滿室生輝。


  鐵手的唇動了一下,溫和的道:“紅葉姑娘。”


  他對於感情一事,一向是拿的起放不下,哪怕對冷血心中有愧,也割舍不下心上人,隻能將愛意深藏在心中,絕不讓她、讓冷血知曉或因此為難。


  紅葉嫋娜的走上來,給二人倒了一杯茶,她的眸子裏有盈盈的笑意,嗬氣如蘭,對鐵手道:“二爺先前不信神鬼之說,如今證據確鑿,可相信了??”


  “應該說是信了一半。”


  鐵手思忖道:“一人之言,算不得證據確鑿。”


  比起“山君”現身,他更相信是人為,或許有什麽人使了藥物,叫打更人生出了幻覺,又或許是老者受了驚嚇,意識不清,所以回憶之時誇大其詞。


  並非親眼所見,鐵手很難相信這離奇的一幕。不過捕快說話講證據,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話是這樣說,可二爺在心中也起了疑心罷。”


  紅葉端了一杯茶水,也不喝,指尖兒有一下沒一下的,挑起一片青色的茶葉,道:“方才那個人有一句話卻是沒有說錯,若是想活命,就不要在宜州久留……二爺你也說了,捕快可管不到妖怪頭上。”


  她似是笑了一下,苦澀的、悵然的垂下眼簾。


  鐵手不卑不亢,道:“捕快管不到妖怪的頭上,可若是妖怪害了人,就另當別論了,我吃了朝廷的俸祿,自然要為百姓做事,況且我這個人一向是閑不住的,倘若見到了不平事, 定然要去管上一管。”


  他是個沉著穩定的人,從來不怕犯難,也不怕涉險,更不怕失敗,所以他才去做捕快這吃力不討好的行當,哪怕對手是妖鬼,也沒有一丁點畏懼。


  紅葉望了他一眼,道:“二爺要管這案子麽?”


  鐵手溫柔的看著她,他雄壯的胸膛之中,滿是不可訴說的情意,說道:“是,我已然深陷其中了。”


  柳城案之中的飛虎紋身,源頭就在宜州,隻是不知是真的“山君”降世,還是有人借著名頭,修煉某種類似於血霜妃的邪功, 又或是有其他的陰謀。


  可無論如何, 這樁案子都已經到了他的手上。


  “我就知道……”


  紅葉撩起一縷發絲,苦惱的在指上繞了繞,輕輕的道:“你偏要蹚這趟渾水,我有什麽法子,誰叫你是鐵手,他是冷血呢……我是不能讓你送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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