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龍騰雲(十三)

  太和殿之上, 雪色的流雲翻卷不休,神明在朦朧的霧氣裏,化作十丈長的白龍, 停落在雲層中。


  隨後,白龍俯下頭顱,晴空似的眸子裏是熟悉而溫和的笑意, 身軀不同於昨夜之時,那如山脊一般綿延起伏、足有萬丈之遙,如今隻變化出十丈。


  “.……初見龍君真身之時, 舉目遠望,也不過是窺見雲層裏的一鱗半爪, 如今終於得見全貌。”


  陸小鳳的目光之中滿是驚歎, 一瞬不瞬的凝視著半空中的白龍,眼睛亮的像是夜空中的星子,過了好一會兒之後,他才長長的呼出了一口氣。


  事實上,不隻是他自己如此失態,就連西門吹雪一貫冷淡的眼神之中竟也露出了奇特的光亮。


  無他,古籍之中形容“龍”之時, 多飾以威嚴、威武、強悍等形容, 著重突出它的氣勢而非形象,然而事實上……半空中的生物美麗的近乎於夢幻。


  “龍”, 不愧是古往今來力與美最完美的結合, 它的身軀修長, 每一寸都覆有雪白的鱗片, 騰空駕雲之時, 正如神明一般超脫於外物, 超然於世間。


  葉孤城第一次見白龍的真身,氣息也有一瞬間的紊亂,一向古井無波的目光中染上了異色。


  這才是真正的神明,溫柔、悲憫又強悍,並且永生不死,世人眼中最接近於神的西門吹雪,細細想來也仍舊是一個同樣會生老病死的凡人罷了。


  這時,白龍降下了雲霧,見幾人一時之間誰也不開口,釘子似的立在原地,自然也明白了是怎麽回事,未免夜長夢多,隻得主動示意:“陸公子?”


  一陣陣清幽的龍吟聲入耳,陸小鳳這才如同大夢初醒一般,使勁兒拍了幾下額頭回過神來,說道:“那就勞煩龍君了,葉城主,西門,我們走吧。”


  說罷,他率先一躍而起,在太和殿的屋脊上借力一點,身子輕盈的就像河畔的細柳,又似一隻展翅高飛的鳥兒,輕飄飄的停落在白龍的脊背上,抓住它頸後一縷淡青色的鬃毛,穩穩的坐了下來。


  西門吹雪也不多言,比起陸小鳳,他的輕功也和他的人、他的劍法一樣淩厲,隻縱身一躍,甚至不需要在半空借力,就已經出現在陸小鳳身邊。


  到了葉孤城,白龍不等他動身,龍爪在半空之中一點,一件寬大的玄色衣袍落下來,恰巧披在劍客瘦削的肩頭,它溫聲道:“高空風冷,葉城主大病初愈,吹了冷風恐怕會感染風寒,還是穿上罷。”


  葉孤城多日不休,氣血兩虧,不過已經被小皇帝的參湯補了回來,又有內力護體,怎麽會怕一點小小的寒風,不過他還是頷首致謝:“多謝龍君。”


  他這麽一點頭,又有一縷發絲垂落下來,被小兔團快樂的一爪按住,然後悄悄拿小爪尖兒悄悄勾到衣襟裏,叼著劍仙柔順的發尾開始磨門牙。


  白龍:“……”


  任務者非常慶幸自己此刻並非人形,也就沒有人看得出她的尷尬,因為葉孤城此刻並未束發,就是因為4870,這個小賊順走了他的檀木珠冠!

  4870抬頭望天,最後在宿主譴責的目光裏,它小小聲補充:“其、其實還有西門吹雪的腰帶。”


  任務者:“……”


  她簡直不敢想西門吹雪褲子掉下來的場景。


  在4870被屏蔽的“我錯了、我還敢”的懺悔聲中,白龍騰雲而起,雲霧在它雪白的鱗片上凝結出一層細小的冰晶,浩浩蕩蕩的穿梭過一片雲煙。


  “這世上又有幾人能有這樣神奇的經曆呢?”


  陸小鳳忍不住展開雙臂,擁抱撲麵而來的狂風,認真的感受這種語無倫次的奇妙體驗,隻因這種高度是古往今來,從無一人可以達到的,仿佛一伸手就摸得到天邊的雲彩,摘的下夜空的繁星。


  可同樣,半空刮來的風比刀子更利,比寒冰更冷,空氣稀薄的讓他呼吸艱難,若非內力高深,絕對堅持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就要在龍身上喪命。


  但比起乘龍駕雲而行,遠眺山河萬裏,肆意九州五嶽,居高臨下,馮虛禦風的快感,體會“一覽眾山小”的快哉之意,這點代價又算得了什麽呢?


  陸小鳳哈哈大笑,即使被灌了一肚子風忍不住咳嗽,他也忍不住大笑出聲,直到留下眼淚來。


  笑完之後,他歎了口氣,道:“從前我隻覺得,人和妖之間的距離也不算太大,人有壞人,妖也有好妖,可現在看來,才知道是自己坐井觀天了。”


  西門吹雪一言不發,冰冷的視線落在天際翻卷的雲霧上,清楚的認知到人與神之間的差距,唯他掌中的劍才知曉劍客的內心有多麽大的動蕩。


  陸小鳳也沒指望西門吹雪能接他的話,一轉頭看向葉孤城,見他第十二次把想要探出頭看看的小兔團按回衣襟,忍不住揚了揚眉毛:“城主?”


  葉孤城看了他一眼,道:“我心中亦有所得。”


  他想到自己的劍法,天外飛仙一如青天白雲,本應無瑕無垢,可惜他的劍法已達無垢之境,心中卻因猙獸的妖氣而生出雜念,不能做到誠心正意,如今一見龍君,才知什麽是真正的“無瑕無垢”。


  不多時,幾人自上而下,就可以看到白雲城的輪廓了,未免引起城內的百姓注意,白龍將身軀隱匿在一片朦朧的雲霧之中,在城主府停落下來。


  “想不到第一次來城主府竟然是這種情況。”


  陸小鳳縱身一躍,落在一處花團錦簇、蜂蝶翻飛的亭台之中,白雲城臨海而建,氣候宜人,這時明明是深秋,他卻聞到了幾種初春才開的花香。


  左右環顧四周,他大抵明了,此處大概是城主府的後花園,這幾年,陸小鳳經常去百花樓,跟花滿樓待的久了,也能認出幾種名貴珍奇的蘭草。


  果然,葉孤城道:“此處是花圃,書房在水榭之北,步行過去約一盞茶的功夫,諸位請跟我來。”


  一轉身,他們就撞上幾個迎麵而來的少女,她們都穿著雪白的、淡綠的衣裳,一看就是是城主府的侍女,不過身上都有功夫而且還不算弱,陸小鳳幾人並未掩飾氣息和行蹤,被發覺了也不奇怪。


  “你們是什麽人?竟然敢擅闖城主府!”


  為首的一個白衣少女,姿容秀麗,一見陸小鳳幾人頗為警惕,柳眉倒豎,險些動起手來,不過很快,她就看到了眾人中的葉孤城,忙行禮道:“不知是城主攜友人回府中,還請寬恕綠衣失禮之罪。”


  葉孤城道:“無妨,先退下吧。”


  綠衣神色怪異,一時之間沒有動作,她們城主出身於名門望族,一向衣冠整齊,如今不僅沒有束發,甚至還披著一件其他男人的外衫……是本人麽?


  況且,城主昨日還曾飛鴿傳書回來,此刻不是該在京城麽?就是日行千裏的寶馬,也不可能在一夜之間從京城趕回白雲城,莫非有人冒充城主?


  一想到這裏,綠衣對幾個侍女耳語了幾句,隨即柔聲道:“城主一路風塵仆仆,想來已經累了,屬下已經命人整理出幾間客房,不如先沐浴更衣?”


  葉孤城看了她一眼,道:“不必了,你去命管家過來,再去查一遍庫房的記載,將幾個月前獻寶的漁民傳喚過來,切記不要聲張,私下去做就是。”


  綠衣憂心忡忡,應了一聲:“.……是。”


  就在方才,她注意到冒牌貨的懷裏冒出了兩枚柳葉似的小耳朵,看起來應該是兔子的,她們城主這麽嚴肅又冷酷,怎麽可能會抱著一隻兔子?

  白雲城聲名在外,應該沒有不長眼的小賊敢來放肆,這冒牌貨要查庫房記錄,莫非是朝廷派來的人不成?白雲城的稅務確實都一直獨立在外。


  想到這裏,綠衣行了一個禮,立刻退下了。


  葉孤城沒有留意她的異常,他本就精神不濟,又擔憂猙獸脫困傷人,自然不會注意到這個,隻帶著陸小鳳幾人穿過回廊,來到放著猙獸的書房。


  門口有兩個掃灑的小廝,一個手裏提著一隻掃把在掃地,另一個淋著水壺,在他身後灑水。


  按理來說,在白雲城的城主府工作的人,尤其是負責書房附近的小廝,定然謹小慎微慣了,可這兩個人的動作大開大合,恨不得把地磚都掀起來,不像是在掃灑,反而像是在發泄什麽憤怒似的。


  “他們身上.……有一縷輕微的妖氣,不似葉城主一般妖氣纏身,不過對於普通人來說,足以讓他們的性情變得暴躁不堪,幸虧我們來的還算及時。”


  白龍皺了下眉,道:“不接觸猙的人,身上應該不會出現妖氣,城主的書房平日也由他們掃灑?”


  葉孤城的臉色不太好,他看了一眼二人,似乎已經明白發生了什麽,道:“書房隻有管家能進。”


  任務者沒有說話,立刻命令4870開啟妖力探查,她當然看得出來,猙已經清醒過來了,不再是作為石像,潛移默化的影響他人,而是可以自由活動的猙獸,那它還在不在書房裏可就說不準了。


  果然,葉孤城一把推開書房的門,幾人飛速衝進去翻找,但原本擺放在桌案上的猙獸石像已經不見了,白龍沒有察覺到它的蹤跡,可見在幾人回到白雲城之前,猙就已經蘇醒,並且離開了這裏。


  就在幾人氣氛沉默之時,一個老態龍鍾的身形出現在了書房門口,白雲城的全家認真的打量一下眾人,老淚縱橫道:“城主,您真的回來了?”


  老管家在白雲城幾十年兢兢業業,葉孤城偶爾出行回來,他也隻是一板一眼的匯報城內的近況,不曾這樣激動,葉孤城一瞬間就明白白雲城恐怕出了變動,神情凝重道:“城中可出了什麽事?”


  老管家顫顫巍巍的走進來,比起葉孤城上一次見他,老人家仿佛又老了十歲,道:“城主,您離開之後沒有多久,城中就流行起了一種怪疾啊!”


  葉孤城一瞬間想到自己,反問道:“怪疾?”


  “不錯,隻是屬下無能,查不到怪疾源頭。”


  老管家點了下頭,為難又羞愧的的道:“不論男女老少,不知如何患病,好好的人突然就性情大變,暴虐不堪,打架鬥毆者數不勝數,近幾日來,就是在大街上對視了一眼,都有可能引發一場命案!不過短短數十日,白雲城的藥鋪都空了!”


  他歎息了一聲,道:“還有好些人,好好的突然就發了瘋,到海邊亂劈亂砍,甚至衝入水下,若非屬下命一隻隊伍去海邊守著,恐怕死傷無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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