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龍騰雲(六)
三十年前的江湖, 是楚留香的江湖。
楚留香風流倜儻、名動天下,紅顏知己無數,是多少閨閣女子的夢中情人, 可即便如此,也有一樁常人不知的傷心事。
陸小鳳數年之前,與盜帥有過一麵之緣,二人泛舟湖上、把酒同遊,知曉他遠渡東瀛數載,正是為了再見心上人一麵。
“美人化蝶, 倒也不失為一段佳話。”
陸小鳳向來以風流自詡, 此時難免有幾分唏噓, 道:“想不到大名鼎鼎的盜帥楚留香, 竟然也會有為情所困的一天。”
楚留香如今已經不再年輕, 兩鬢生出銀絲,眼尾現出了皺紋, 目光卻一如既往的溫柔, 失笑道:“陸公子何出此言?除去一身虛名,我也不過是個凡人罷了。”
陸小鳳摸了下唇上的小胡子, 視線落在他的身上, 道:“凡人可不認這句話。”
名動天下的盜帥, 如今依舊高大、英俊, 歲月似乎對他格外優待, 哪怕他已經不再年輕,魅力卻如美酒一般沉澱下來。
“在情字之前,販夫走卒是凡人, 真龍天子也是凡人, 我又有什麽特別呢?”
楚留香舉杯對月, 一隻赤色的蝶不知從何處飛落,停在他的杯沿上,於是波光粼粼的一盞月色之中映出了絢麗的火光。
他勾唇一笑,溫柔的眸光與年少之時一般無二,仍如星子一般明亮,道:“陸小鳳,到那時,你也不過是凡人罷了。”
想到這裏,陸小鳳回過神來,望了一眼綠紗帳內的美人圖,不由在心中幽幽一歎,暗道:不錯,我也不過是凡人罷了。
他素來有風流名聲在外,又有一個號稱“偷王之王”的好友司空摘星,這一眼頓時讓小皇帝警惕起來,下意識擋住畫像。
“陸公子,時辰似乎已經不早了。”
小皇帝淡淡的暗示了一句,毫不避諱幾人的一伸手,放下層疊的紗幔,將綠紗帳之內的美人圖和葉孤城遮的嚴嚴實實。
陸小鳳微妙的感受到了敵意,不由苦笑一聲,摸了摸唇上的小胡子,對魏子雲低聲道:“難道我看起來很像一個賊麽?”
“你不就是一個賊?還是個采花賊。”
魏子雲與他私交尚可,聞言不由噎了陸小鳳一句,隨即低聲道:“那美人圖是陛下的愛物,是先帝囑我三下蘭州、以千金才換來的寶物,你還是別打主意了。”
陸小鳳將語聲凝成一線,似笑非笑的道:“君子不奪人所愛,我雖不算是個君子,卻也不愛做這種缺德的事,況且……”
況且,他早走心儀之人,姿容之絕色比之畫中美人不遑多讓,又怎會變心呢?
魏子雲與陸小鳳的交談,皆是以內力凝成一線來傳音,小皇帝內力不錯,卻也不屑於去聽臣子的私需,隻是不甚在意的一轉,將視線落在葉孤城蒼白的麵孔上。
他雙眼緊閉,失去血色的唇抿著,顯然睡的很沉,可即便如此也絕不肯鬆開手中的長劍,帶劍麵聖本是死罪,可小皇帝看著葉孤城的臉,一點都不想怪罪於他。
“葉城主眼下青黑、精神不濟,想來是在南平王處受了不少苦,可憐城主一心於武道之上,不想在猙獸的影響下,竟然被奸人所惑,朕一定為佳人討回公道。”
小皇帝有心摸一下他的臉,卻又覺得此舉有褻瀆仙人之嫌,於是改為摸一下他的佩劍,對白龍道:“敢問真龍,葉城主何時才會醒來?身體上可有什麽傷處?”
白龍見他神色擔憂,不由寬慰的放輕了語聲,道:“陛下不必憂心,葉城主隻是被猙獸的好戰本能所惑、精神不濟,他是習武之人,大抵三個時辰就能轉醒。”
他在心中思忖了一下,又道:“陛下若是不放心,可以命太醫院配一副補氣的方子,葉城主數日不曾入眠,多少有一些氣虛體弱,用些藥物會恢複的快一些。”
小皇帝眼前一亮,自語道:“補氣?補氣人參最佳,魏子雲,朕記得私庫之中似有一顆高麗進獻的人參?取出來,命人送到禦膳房燉了,給葉城主補補身體。”
他自認是惜花之人,似葉孤城這樣冰清玉潔的佳人,實在不應氣息虛弱的躺在榻上,也絕對不該死在西門吹雪的劍下。
“陛下,倒是有些像我的一位故友。”
白龍淡淡的望了他一眼,潤澤的眸子裏仿佛氤氳著一層朦朧的霧氣,這讓他溫柔而悲憫的目光也帶上了些傷感的意味。
事實上,任務者確實有一些感慨,小皇帝與4870的顏控一般無二,他若是見到了西門吹雪,估計會立刻多出一位佳人。
4870:“…………我懷疑你在內涵我。”
它狐疑的看了一眼宿主,很不服氣的哼了一聲,在任務者的意識之中掛機了。
小皇帝輕咳一聲,盡管心中好奇,不過他明智的沒有多問,轉移話題道:“不知太和殿外的江湖人,真龍如何處理?”
他身在南書房,對太和殿外的狀況卻並非一點不知,仿佛親身經曆一般,委婉的道:“不提觀戰的江湖名宿,隻說西門吹雪,他與葉城主相約比劍,如今卻被放了鴿子,想來心中不大痛快,若無良策,隻恐俠以武犯禁,會生出什麽動亂來。”
不怪小皇帝擔憂,他身為天子,禁宮之上被江湖人當做決戰之地,何止是目無王法、不將他放在眼裏,若是這些人再膽子大一些,所生出的動亂恐怕危及皇權。
“江湖人,不過是學得一招二式,較尋常人多幾分氣力罷了,天子犯法尚與庶民同罪,何況綠林之人大多並無官身。”
“吾曾聽韓非言,曰法不阿貴,繩不撓曲。法之所加,智者弗能辭,勇者弗敢爭。刑過不避大臣,賞善不遺匹夫。”①
白龍悠遠的視線越過小皇帝,也越過了陸小鳳,好似穿過層層宮牆,穿過漆黑的夜色,落在太和殿聚眾的江湖人之上。
他淡淡的道:“便是妖鬼神明,亦越不過一個‘法’字,不得作祟於人間,更何況是人呢?有犯法者依法懲處就是了。”
小皇帝的眸子亮的像星子,仿佛聽到了什麽天籟一般,道:“真龍可有法子?”
“陛下不必憂心,吾自當為你解憂。”
白龍應了一聲,見小皇帝俊秀的麵孔上帶了期待之色,如同一目連記憶中的信徒一般祈求他的回應,不由軟下了神色。
這一次的任務和貓掌櫃不同,4870為了應對突發狀況,請它哥幫了個忙,讓建模組將白龍和一目連的模型做了鏈接,可以由任務者的意識為主導進行形態轉換。
換而言之,他可以切換成龍的建模。
小皇帝神色一喜,卻聽陸小鳳不自在的輕咳了一聲,道:“等一下,陛下、真龍大人,這……情況也不可一概而論吧?”
他苦笑了一聲,盡管白龍的說辭並不是在針對自己,可一細想起來,一向無法無天的小鳳凰也忍不住臉熱起來,無奈。
若是真以法律論之,不要說他陸小鳳了,就是西門吹雪也得蹲大牢,太和殿那群江湖人,全都是個頂個的死罪逃不過。
白龍看了他一眼,道:“有何見解?”
陸小鳳摸了下小胡子,在心中思忖了一番,這才道:“如今江湖,的確有凶神惡煞的賊人,仗著一身功夫,在作惡之後躲避法律製裁,確實令衙門苦惱不已。”
“不過也有俠肝義膽之士,剿水匪殺倭寇,庇佑一方水土,不可一概而論。”
他舉了個例子,示意道:“比如西門吹雪,他一年隻出四趟門,死在他劍下的人多是罪大惡極的犯人,又豈能論罪?”
白龍微微一笑,道:“陸公子且放心罷了,法律一向賞善罰惡,朝廷也並非是瞎子、聾子,不會真的一概而論,況且有你陸小鳳在,又怎麽會讓這種事發生。”
任務者可沒有那麽多時間,浪費在任務之外的事情上,他也隻是打算現身於太和殿,警醒一下江湖之人,並非真的有意清洗武林,隻是陸小鳳下意識想的深入。
小皇帝也是一連聲的點頭,道:“沒錯,西門吹雪當賞,回頭我就叫繡房司連夜趕製一麵錦旗,朕親自題字,上書莊主好人、一生平安,送與西門吹雪就是!”
陸小鳳:“?????”
等一下,倒也不是這個意思?
陸小鳳下意識的摸了下小胡子,懷疑西門吹雪收到大紅錦旗之後,一問小皇帝為何賜錦旗,自己這兩條寶貝可能不保。
忽的,他眼前有朦朧的霧氣匯聚,如流雲一般充斥了整個屋子,也讓陸小鳳心中一震,下意識的看向霧氣的源頭白龍。
縹緲的雲霧之中,似是傳來了一聲悠遠的龍吟,白龍的眸光幽深了起來,眼下白瓷似的肌膚上,陡然浮現出一片龍鱗。
“這、這是…………”
陸小鳳下意識的屏住呼吸,他的語聲戛然而止,說了一半的話硬生生被吞回了肚子裏,他風度全無的、不可置信的望著這一幕,幾乎聽得到自己的心髒在狂跳。
小皇帝的身軀僵直、一動不動,專注的視線定格在白龍清俊的麵龐上,根本無法移開一刻,而魏子雲的反應和他一樣。
“真、真龍……”
魏子雲心下大驚,隻覺得嗓子裏仿佛堵著什麽東西,叫他說不出話來,隻能一瞬不瞬的凝視著白龍肌膚上晶瑩剔透的鱗片,以及額上生出的龍角,手都在顫抖。
白龍的身形隱沒在霧氣中,漸漸的看不真切了,可很快,霧氣猛的被吹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