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羽衣(五)

  這口呼“段郎”的黑衣女子, 與他如此親昵,自然就是段譽的心上人木婉清了。


  鴻鵠容光之絕色,世所罕見, 又與段譽狀似親近, 令木婉清不由得醋意大盛, 如臨大敵的問道:“段郎,她是什麽人?”


  前幾日在刀白鳳的道觀之中,木婉清錯把她當做段譽的情人, 這時盡管醋意橫生,卻怕認錯了人,自然要先問個清楚。


  段譽見了木婉清, 先是心上一喜,拉著她柔軟的手道:“婉妹,你怎麽來了?”


  木婉清一雙眼亮如點漆, 向他射來。


  鴻鵠引起的動靜不小,她睡得又不安穩,不多時就被驚醒, 出去問了幾個侍衛也得不到答案, 因而才擔憂的出來尋找。


  誰知、誰知段譽竟在此與女子私會。


  段譽一頭霧水, 鴻鵠在他心中一如神妃仙子、不入凡塵,自然想不到木婉清會為了她醋意橫生, 耐心的問到:“婉妹?”


  木婉清瞧了他一眼, 見段譽神色之中帶了一點茫然, 不像背叛她的模樣, 這才放下了心, 又被他拉手, 骨頭都軟了些。


  她的語聲緩和了一點, 也不再冷冰冰的不近人情,仍是看向鴻鵠,緊緊的挨在段譽身邊,道:“你先說,她是什麽人?”


  “你來的正好,我正要同你介紹呢!”


  段譽欣然一笑,對木婉清道:“這是我本家姐姐,名字喚作‘鴻鵠’,不過身份有些特殊,平日裏不怎麽出現在人前。”


  他再是一個書呆子,也知道大理國運非同小可,哪怕是對婉妹,也不能輕易言明,隻找了個“本家姐姐”的說法告訴她。


  木婉清聽到這兒,不由呆了一下,她對世家一無所知,更何況是皇室呢?忍不住道:“甚麽特殊身份,竟然這樣神秘?”


  段譽見她神色認真可愛,一張玉容嬌美如花,不自覺帶上三分信任之色,忍不住笑道:“我得請示過爹和伯父,才能告訴你,或者咱們立時成親,也告訴你。”


  木婉清一聽這句話,頓時生出了羞意來,道:“這是自然,我絕不許你負心薄幸,否則必一劍先殺了你,然後自殺。”


  這話段譽聽了幾十遍,自然知道她下不去手,隻拉了木婉清的手,到鴻鵠身前行了一禮,不大好意思的道:“……鴻鵠姐姐,這是我的心上人,木婉清木姑娘。”


  木婉清猶如渾金樸玉,全然不通世故人情,一見段譽行禮,隻當鴻鵠是他的長輩,也別扭的行了一禮,道:“段姑娘。”


  段譽心知,她聽自己稱鴻鵠是“本家姐姐”,便以為她也姓段,不過鴻鵠身為大理國運的化身,若說姓段也沒甚錯處。


  果然,鴻鵠點了下頭,算是默認了這種稱呼,甚至應了一聲,道:“木姑娘。”


  如此,段譽才鬆了一口氣,他要再去中原,婉妹必然要跟著他,她與鴻鵠姐姐能友好相處,實在是再好不過,待日後成了親,鴻鵠姐姐的身份也不必再瞞著她。


  可惜,他還不知道自己將麵臨什麽。


  第二日家宴,乃是為木婉清而設,不算是什麽正式的場合,不過段正淳仍是親自來請鴻鵠,道:“豈敢怠慢鴻鵠姑娘?”


  鴻鵠抬起眸子望了他一眼,她歇在床榻上,如同伏臥小憩的鸞鳥,優雅的不可思議,說道:“你的家事,我無意參與。”


  “世子娶妃,也算是一件國事了。”


  段正淳斟酌了一下,示意道:“譽兒很是喜愛這位木姑娘,隻是她出身鄉野、不懂規矩,若是不出意料,將來她就是譽兒的側妃了,不知鴻鵠姑娘有何看法?”


  鴻鵠清冷的眸光一轉,她隻是品性高潔,少與塵世接觸,性子冷淡了一些,並非真的傲慢,此刻語氣中卻帶了絲寒意。


  “大理國運之興亡,自有定數,不會因一朝帝王而更改,何況是一位側妃?”


  她的神色冷淡了一些,淡金色的日光落在如玉的肌膚上,更是高潔如月,令人不敢攀折,段正淳見此,隻能閉口不言。


  赴宴之前,段正淳喚來一位家臣,正是朱丹臣,他道:“朱兄弟,鳳鳥風波還沒有完全過去,眾口鑠金,總有歹人蠢蠢欲動,就勞煩你護衛鴻鵠姑娘的周全。”


  “王爺放心,屬下必定不負您所托。”


  朱丹臣認真的應了一聲,待段正淳離開之後,他自書生廣袖之中,取出了一副紙筆,在鴻鵠所居的廂房之外落筆作畫。


  他溫文爾雅,頗有儒風,平日詩詞書畫都有涉獵,此刻運筆如龍,下筆有如神助,筆下畫的正是一副《鳳棲梧桐圖》。


  不多時,回廊處拐過來一個小廝,見了朱丹臣先行了一禮,見道:“朱先生。”


  朱丹臣見他手中端著托盤,其上扣著四五個碟子,隱約可以嗅到一點甜香,不由奇怪的道:“這是什麽,誰叫你來的?”


  小廝叫苦不迭,忙道:“這是廚房準備給姑娘的飯食,已換過三次了,還不知這一次是否合姑娘口味……朱先生,先前都是小王爺送進去,這一次是您接了班?”


  朱丹臣忍不住一笑,他內力深厚,嗅覺也不錯,這一會兒已經把托盤上的菜色猜了個七七八八,道:“小王爺的典籍讀去了哪裏,她怎麽會吃這些野菜白肉?”


  鴻鵠是凰鳥,一如莊子所雲,非梧桐不止,非練實不食,非醴泉不飲,想來正是如此,無論王府的廚房送來了多少種清甜的飯食,她也隻是婉拒,一口也不動。


  不過,這個季節竹實著實不太好找。


  他搖了搖頭,示意的對小廝道:“交給我吧,之後的飯食就不用再送來了。”


  “是,朱先生,那小的就勞煩您了。”


  小廝不明就裏,將飯食一並交給了朱丹臣就準備離去,走之前,忽的看到了他沒畫完的鳳棲梧桐圖,忍不住呆了一下。


  朱丹臣平日不畫美人圖,可見了鴻鵠的容光,也忍不住想一繪風姿,可惜他昨晚一夜未睡,也落不下一筆,隻覺得世上沒有丹青妙手,繪的出凰鳥的半分風儀。


  這時在鴻鵠的門外,不知為何竟能落得下筆,不過一時三刻,就勾勒出了一棵巨大的梧桐木,並一個朦朦朧朧的身形。


  “有形而無神,有神而無形,苦哉。”


  小廝離去,朱丹臣亦收起了畫卷,不再執著於丹青,盡職守衛在門外,沒過多久,忽的瞧見一個人影遠遠的奔了過來。


  “使筆的!使筆的!鴻鵠姑娘在麽!”


  這人影乃是一個滿腮虯髯的大漢,神態威猛,手中一對大斧係以純鋼打就,甚是沉重,叫道:“前廳出事啦,快過來!”


  朱丹臣心上一驚,隻因這大漢不是別人,正是段正淳四大家臣之一的古篤誠。


  “咱們本在外院守著,不知為何聽見裏頭打了起來,世子爺好像還受了傷。”


  古篤誠神色焦急,說道:“我本想進去看一看,誰成想王府裏竟然闖進來兩個女人,還是……還是咱們王爺的女人,我攔不得她,卻瞧見她們後頭還跟著人呢!”


  朱丹臣一聽,就知道是他家王爺從前的風流債了,忙道:“是什麽人?可是尾隨兩位夫人而來?王爺現下怎麽樣了?”


  “不是尾隨,就是那兩個女子請來對付王妃和世子爺的,恐怕會有些麻煩。”


  古篤誠抹了把臉,道:“有一個大胡子我不識得,另外兩個卻看的清清楚楚,正是四大惡人的老三和老四,我調了兵就來尋你,另請鴻鵠姑娘看看世子的傷。”


  他話音剛落,門忽的一下開了,鴻鵠輕盈的一躍而出,問道:“段譽受傷了?”


  古篤誠點了下頭,道:“聽著沒錯。”


  他的眼前閃過一道模糊的白影,一陣淡淡的檀香掠過,方才還俏生生立在他眼前的凰鳥,此刻早已消失在了他的麵前。


  而此時,在前廳的段譽才受了一支毒箭,意識模糊之時,就從父親口中得知了自己與木婉清,是一對同父異母的兄妹。


  他心中苦澀,好在曾在琅嬛洞天吞下一隻莽牯朱蛤,不受毒物損害,這會兒的意識逐漸清明起來,也恢複了一點力氣。


  而鴻鵠一路飛躍而來,正遇上滿麵淒然的木婉清,她一身黑衣,正要往王府外跑去,看路線馬上就要遇上四大惡人了。


  見了鴻鵠,她泫然欲泣的一咬唇,幾乎要哭了出來,在大理除了段譽,也隻有出塵脫俗的鴻鵠能讓木婉清多幾分信任。


  這時見了她,也不管二人隻不過有過一麵之緣,就忍不住哭訴道:“段姐姐!”


  “情之一字,最是傷人,不過你和他的緣分不止於此,暫且耐心等待就是。”


  鴻鵠摸了下她的發絲,分明一句話都沒有問,卻好像什麽都知道一樣,木婉清見她神色淡然,又想到自己,更是悲痛。


  “回廂房中去,此事他日自有分曉。”


  木婉清擦了下眼淚,鴻鵠的語聲似乎帶了一種奇異的神力,讓她忍不住心生信任,在悅耳的語聲中,她也平靜了下來。


  “我、我回廂房去,不讓段郎……不讓哥哥擔憂,隻是我暫時也不想見他了。”


  她吸了下鼻子,眼中仍帶著淚花,輕輕的道:“段姐姐,他受了傷,你幫我瞧一瞧,方才太生氣了,我都沒安慰他……”


  於是,段譽才一睜開眼睛,就見到了出塵脫俗的鴻鵠,正眸光清冷的望著他。


  而他的父親段正淳,正立在鴻鵠的身旁,低聲說了幾句什麽,方才來尋父親的兩個女子,正神色凝重的看著他們二人。


  “鴻、鴻鵠姐姐……!”


  段譽鼻子一酸,木婉清成了他的親妹妹,此刻他心中何嚐不是萬分難過,再見了鴻鵠,忍不住道:“婉妹是我妹子,方才負氣走了,也不知會不會遇上歹人。”


  鴻鵠應了一聲,安撫道:“她沒事。”


  她清冷的眸子一抬,對上了神色複雜的段正淳,還有他的兩個舊情人,俏藥叉甘寶寶和修羅刀秦紅棉,這兩個女子約摸三十許人的年紀,風姿卻不遜色於少女。


  被這一眼看過,秦紅棉和甘寶寶心中都是一驚,仿佛心口被一泓清泉流過,讓她生不出半點反抗之心,隻有臣服之意。


  “旁的人,我管不著,可他卻不行。”


  鴻鵠的語聲一如尋常,輕聲道:“段譽,你們帶不走,不要說隻是兩個江湖之人,就是‘他’親自來了,也決傷不到他。”


  秦紅棉與甘寶寶心中清楚,鴻鵠口中的這個“他”,指的就是雲中鶴與南海鱷神的大哥,四大惡人之首,“惡貫滿盈”段延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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