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金鈴(十八)
對於令狐傷來說, 十九和卡盧比的到來,可絕對算不上一個好消息,他冰冷的視線落在十九的麵龐上, 斷劍寒光一閃。
“你不是天策的人, 他也不是。”
令狐傷一步、一步的走了過來,每一步都如同踏在人的心口上,壓的共處一室的韓長明喘不過氣, 被憋的臉紅脖子粗。
這個以美人賦聞名於金城花樓、秀坊的俊秀公子, 一點武功都不懂,他的臉色慘白, 麵頰上濺了一些血跡,顫抖的唇已是青紫之色,叫道:“十九姑娘,救我!”
十九明亮的眸光一轉, 終於分給了他一分注意, 盈盈的望了過去,可這雙令韓長明魂牽夢繞的眼眸, 幹淨的近乎殘忍。
可是很快, 她動人的眸光就轉開了。
“你說得對, 我和他不是天策的人。”
十九伸出一隻柔軟的手,那隻猛虎似的貓兒溫馴的垂下頭顱,將賬本送到了她手中:“可我們要做的,卻是同一件事。”
一到這話, 韓長明的眼前一亮,感覺自己看到了生機, 令狐傷對他父親下了殺手, 想來是受了安祿山的示意, 既然他這個做義父的不仁,那就別怪“義子”不義。
“十九姑娘,安祿山狼子野心,令狐傷與其狼狽為奸,以我為人質,安插了不少眼線在金城,迫使韓家賣戰馬給他!”
韓長明想起父親的死亡,不由心中悲憤,安祿山這個小人,說好韓家為他打下基業,將來事成之後,封為一字並肩王,誰知,他竟早早做好了毀屍滅跡的準備!
“書上,有一句話說的沒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小人之友也多是小人。”
十九隻聽了一兩句,就明曉韓長明心中在打什麽算盤,她收起賬本,道:“韓公子,你莫非沒聽過一句話麽?既然選擇與虎謀皮,就要做好被虎所食的準備。”
“在下所言句句屬實,沒一句假話!”
韓長明的心念一轉,在一瞬間,就已經想好了幾個脫身的理由,隻要今日能在令狐傷手中活下去,何愁不能東山再起?
想到這裏,他毫不猶豫的的道:“姑娘也和安祿山有仇?扳倒他的勢力,有在下幫忙最好不過!在下另有線索奉上!”
“你沒有機會了,蛇牙,殺了他。”
令狐傷下了命令,他的劍鋒被密室的燭火映的雪亮,身子牢牢的定在原地,一動都沒有動,韓長明還不配他親自動手。
他的敵人,是那個灰發赤眸、在暗夜之中悄無聲息的異族人,以及腿邊一群貓兒的神秘少女,他的氣息被鎖定,隻要有所動作,這兩個人就會毫不猶豫的出手。
“十九姑娘救我!家父手中,掌握了一份協助安祿山謀反的朝廷權貴名單!”
眼見令狐傷的下屬步步逼近,血色的刀鋒近在咫尺,生死存亡之際,韓長明駭的瘋狂後仰,脖頸處仍然被劃出了一道血線,幸而,那把刀在最後一刻,停住了。
一隻黑色的大貓,尖利的獠牙咬住了刀鋒,稍一用力,斷裂的碎刃四處迸濺。
大黑貓低沉的叫了一聲:“喵嗷——”
不、不能說是貓兒,在少女的裙下撒嬌時,那的確是一隻黑色的狸奴,可是現在,它的身形暴漲,如同一隻狩獵中的黑豹,綠色的眸子在暗處如同幽幽的螢火。
“這這、這是何處來的妖物——?!”
親眼目睹這一切,不要說是手無縛雞之力的韓長明,就算是令狐傷,也有一瞬間的震驚,下意識的握緊了手中的殘劍。
不過很快,韓長明就把貓兒和十九聯係在了一起,他似是想到了什麽,死死的盯著她毛絨絨的耳尖,嘴唇抖了好幾下。
聽聞每逢亂世,必有妖物作亂,傳聞中商朝滅亡之時,就出現了狐妖妲己,如今安祿山起兵謀反,莫非少女也是妖物?
他這才發覺,這貓耳透著淡粉,真實的不像掛件,難怪她會有如此傾國之色!
韓長明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自己落在誰手中更好一點,而後,他的身上被一股濃烈的殺意籠罩了,殺意的來源令狐傷正用一種看死人的目光,冷冷的看著他。
“有的時候,知道的太多並不是一件好事。就比如今夜,你們都要留下來。”
令狐傷的目光冷了下來,他的劍折斷了,劍氣的威勢卻不損分毫,蕩開的風刀子一樣,漠然道:“無論是人,還是妖。”
卡盧比的神色同樣冰冷,他的彎刀和令狐傷的劍一樣快,凜冽的刀氣幾乎凝成了實質,殺意十足道:“與她為敵者死。”
殺過人的人,和其他人是不同的,更何況是卡盧比,為了跋汗族能夠奪回賴以生存的水源,他殺過的人幾乎不計其數。
如此冰冷、可怕的殺氣,簡直和令狐傷不相上下,至少此刻,他們都把對方當做了此生最可怕的對手,並且全力以赴。
燭火的光,在令狐傷的寶石額飾上反射出一道冰冷的寒芒,和它一樣冰冷、一樣令人絕望的,是令狐傷的劍,斷裂的劍鋒延伸出殺氣縱橫的劍氣,直直刺過來。
“溜了溜了。”
4870嚇了繃直了貓尾巴,它張開血盆大口,怕怕的“喵”了一聲,在眾目睽睽之下縮成了一隻巴掌大的貓團,用一隻小爪爪掀開了十九的裙擺,“嗖”的鑽了進去。
十九:“…………”
畢竟是自己的係統,十九麵不改色的道:“韓長明不能死,留著他,何夫人和何懷光那隻老狐狸,會有更大的用處。”
她身處一眾殺手的包圍之中,眸子裏看不到半點憂色,細白的指尖點了點黑之助的耳尖,道:“至於旁人,殺就殺了。”
“吼——!”
豹子似的黑之助躬著脊背,森白的獠牙探出來,尖銳的爪尖輕而易舉的在地麵上留下了一道痕跡,警告的嘶吼了一聲。
殺手們對視了一眼,他們是安祿山的手下,比起人,更像一把有生命的刀,麵對妖異的貓,同樣看不出半分畏懼之色。
“吼——!”
黑之助一個飛躍,撲倒了一個手持暗器的殺手,鋒一爪一個,憑借強橫的軀體碾壓似的踩斷了對方的骨頭,哢嚓一聲。
“喵嗷,嗚——!!”
雪姬和茶茶飛身一躍,在落地的瞬間身形也開始暴漲,如同兩隻威風凜凜的獅子,任誰也不敢懷疑,那寬厚的爪墊伸出去,必將在人身上留下深可見骨的抓痕。
三隻貓兒對戰幾十個殺手,密室雖然寬敞,通道卻有一些狹窄,人類的身軀不去貓兒靈活,可大小卻有一些施展不開。
“貓捉老鼠,總是喜歡戲耍一番的。”
十九拉開係統地圖看了一眼,發覺了一片數不清的綠色標誌,呈現出三角之勢包圍了別院,她輕輕的笑了一下,提醒三隻小家夥,道:“天策的軍隊應該到了。”
“——喵?”
黑之助的耳朵尖尖豎了起來,好像真的聽到了狼崽子的叫聲,不由苦惱的喵了一聲,不多時,三隻貓兒留下了一地斷了骨頭的殺手,撒嬌的蹭了蹭十九的手心。
“你不是我的對手。”
下屬的傷亡,一點也不能影響令狐傷出劍的速度,就好像這些殺手對他而言不是一條人命,而是可以無限更換的刀劍。
他的劍術極其高超,不愧被稱為大漠第一高手,每一招都比上一勢更可怕、更危險,他和卡盧比這樣的高手過招,一處細節足以決定成敗,更何況是一雙眼睛。
“…………”
卡盧比的身形一閃,避開了這險之又險的一劍,柔軟的灰發被劍鋒削掉了一小縷,他仍舊沒什麽表情,下手卻一次比一次更不要命,換下了令狐傷的一條額飾。
這一陣打鬥的聲響不小,密室的門也沒有封死,再加上4870氣震山河的“喵”,就算何夫人是個聾子,此刻也該聽見了。
何夫人是武將,上了馬一個能打十幾個,輕工卻不算出色,追不上十九和卡盧比的速度,隻得無奈回返,帶了一隊天策的將士,順著十九消失的方向一路過來。
一進密室,何夫人先是被滿地斷了骨頭的殺手驚的一個後跳,又看到與卡盧比纏鬥在一起的人影,厲喝道:“令狐傷!”
令狐傷的劍沒有停,或許除了他的義兄安祿山,天下也沒有人,能讓他的劍停下來,他分過一個眼神,道:“天策府。”
他心中生出退意,一個卡盧比已經可以與他平分秋色,纏鬥不落下風,更何況少女和那幾隻妖物還沒有出手,如今天策府的人也到了,看來賬本是奪不回來了。
“賊子休走!今日就是你伏法之時。”
何夫人一揮手,一眾天策的將士圍了上來,帶頭的是一名淵渟嶽峙的武將,使一把雪月槍,虎虎生威,不弱於令狐傷。
她毫不猶豫道:“楊統領!就是此人”
令狐傷飛身後退,卻被卡盧比一刀逼開身位,再一次回到一眾天策將士中間。
卡盧比一擊不中,抽身後退,作為暗夜之中最頂級的殺手,他想離開,天下間還沒人留得住他,於是,卡盧比轉瞬之間就出現在了十九身旁,毫不戀戰的收刀。
“你留不住我。”
令狐傷的氣息亂了一拍,楊統領勢若萬鈞的/槍/勢,不過是讓他的金發散亂了一點,他的額上,那點綴著美麗寶石的額飾早已不翼而飛,被卡盧比收在了懷中。
“奉勸一句,話可不要說的太早。”
楊統領冷哼一聲,雪月槍帶著雷鳴般的響聲,以一種無可匹敵的氣勢砸在了地麵上,槍勢餘威不減,又在空氣中震蕩出一道水似的波紋,震的令狐傷後退一步。
看到這一幕,4870勇敢的從十九的裙擺下探出了毛絨絨的小腦瓜,小貓爪義憤填膺的一拍地麵,大聲喵道:“大家一起上啊!跟這種人講什麽江湖道義,拜托,他剛剛甚至打了我這隻可愛的小貓咪!”
十九:“…………”
十九努力維持著自己乖巧、嬌俏的小美人人設,沒有笑出聲來,她一點都不打算自己動手,貓掌櫃本來也不是自己動手的式神,一切問題都有黑之助它們在呢。
很快,令狐傷發覺自己低估了楊統領的武功,他生平第一次遇見如此強大的對手,哪怕盡展畢生所學亦不能勝他半分。
和這位天策府的將軍相比,哪怕是剛剛跟他交手的卡盧比,也絕不能勝過他。
“龍牙!”
在陰暗的密室之中,楊統領的槍尖上迸發出一道炫目的火光,火蛇一樣的席卷而來,他以一力破萬法,這一/槍/簡直避無可避,要麽棄劍要麽丟命,別無選擇。
令狐傷瞳孔猛的收縮了一下,他冰藍色的眼睛越發明亮,竟不多不愛,直直用劍鋒迎上了這奪命的/一/槍,不肯棄劍。
“他輸了。”
十九下定論斷,她看得出令狐傷已經是強弩之末,根本不是對方的對手,況且他已經在與卡盧比的戰鬥之中,消耗了大量的體力,如今落敗隻不過是時間問題。
果然,她的話音剛落,令狐傷的劍被楊統領一/槍/挑落,他柔軟的金發也被削斷了一縷,被對方的/槍/尖抵在了脖頸。
見到令狐傷被楊統領擒住,何夫人這才鬆了口氣,上下看了一眼十九,關切的詢問道:“十九姑娘,你們沒有受傷吧?”
“當然沒有,何夫人來的很是及時。”
十九撫了撫4870的毛耳尖,把它抱到懷裏,被懷疑一下不痛不癢,可她暫時還沒有對天策府暴露身份的打算,天策是朝廷的軍隊,能少一點麻煩,總是沒錯的。
“這是安祿山私下交易戰馬、為狼牙軍購置軍備的賬本,還有韓長明,他手中有一份名單,記錄了朝中與安祿山狼狽為奸的權貴世家,帶回去一驗就知真假。”
她將戰馬交易賬本交給了何夫人,見她道了謝,又很是恭謹的轉交給那位使雪月槍的英武將軍,道:“楊統領,請看!”
“朝臣暗地裏結黨營私,本來就有謀逆之嫌,更何況戰馬交易鐵證如山,安祿山這一次,絕對逃不出律法的製裁了。”
楊統領皺著眉,翻了兩下賬本,對亂臣賊子深惡痛絕,他虎目一抬,道:“賬本拿到手了,又有韓家公子作證,諒那賊子插翅難逃,不知這位幫忙的姑娘是?”
說到這裏,他的話鋒一頓,方才隻顧著防備令狐傷,竟然沒有注意,這位取得謀逆罪證的姑娘,容光絕世不遜色楊妃。
十九柔聲道:“將軍可以喚我十九。”
這不過是照常詢問,何夫人知道卡盧比的眼睛有問題,估摸小兩口正著急要去定州,沒空搭理統領,忙道:“統領,這是屬下的一位朋友,那異族人是她的未婚夫君,平日住在西域,這一次是郎君生了眼疾,這才回到中原,準備尋求名醫。”
十九的腦子裏浮現出一個問號:“?”
少女疑惑的歪了歪頭,無意識的發出了輕音,卡盧比的眸子暗了暗,耳尖也有一點泛紅,對何夫人的警惕無形中消散了一點,不知為何,心中竟然有一些期待。
他的神明……沒有否認,並不厭惡。
“原來是季校尉的朋友,難怪願意冒險攔下令狐傷,在下楊寧,孫老先生義診之時,曾有過幾麵之緣,如今他就在定州看診,如不嫌棄,在下可以寫一封信。”
楊統領收起了賬本,又命幾個將士帶走了韓長明,這才道:“令狐傷武功冠軍大漠,尋常將士恐怕守不住他,在下要親自押送他回天策受審,對二位的義舉不能登門道謝,隻能聊表心意,還請勿怪。”
十九“咦”了一聲,明白了令狐傷為何落敗的如此之快,驚訝道:“天槍楊寧?”
在原本的時間線上,楊寧獨戰狼牙摘星、逐日兩位長老,還有一個暗箭傷人的安慶緒,這才戰死沙場,若是隻有令狐傷一人,隻能與帶病之身的楊寧打成平手。
“咦?十九姑娘知道我們楊統領嗎?”
何夫人笑道:“也對,楊統領在江湖中也有幾分威名,難怪你會認得他了。”
“我還擔心見不到孫大夫呢,有楊統領的信,想來就不會被懷疑是歹人了。”
十九在金城之中,或者說從沙漠出來的一路上,因為貓掌櫃的美貌,以及卡盧比的異族人麵孔,他們走在一起,卡盧比時不時就會受到一點懷疑,都快習慣了。
她柔聲感謝道:“那就麻煩您了。”
“小事而已,義士不必放在心上。”
楊寧一拱手,道:“在下明日回洛陽複命,謀逆之事耽擱不得,信件就由季校尉交給義士夫婦了,二位,就此別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