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櫻吹雪(二十)
“什麽人……花滿樓, 這怎麽可能!”
關泰大俠的臉色有一瞬間的扭曲,他對這瀚海國的迷煙太過自信,急色之下, 竟然沒有檢查房中幾人是否真的中了招。
果不其然, 花滿樓睜開了雙眼,骨節分明的漂亮手掌握著他枯老的手腕,用的力氣分明不大, 關泰大俠卻沒能夠掙脫。
“關泰大俠, 你如今的所作所為,似乎是配不上名號之中, 那‘俠’之一字了。”
花滿樓溫潤的眸子裏,帶上了淡淡的冷意,他這樣溫潤如玉的公子,如此生氣的時候十分少見, 今夜, 當要算上一次。
“老夫倒是著了你一個小輩的道了。”
關泰大俠陰冷的看了他一眼,枯瘦如柴的手腕一個用力, 青筋暴起, 就掙脫了花滿樓的鉗製, 幽幽的道:“可惜,你就算知道了真相,又能拿老夫怎麽樣呢?”
他的功夫不錯,且成名已久, 在武林同道之中頗有聲望,若非今夜的迷煙出了岔子, 花如令絕猜不到這位老友的頭上。
誰知, 花滿樓聞言竟然微微一笑, 仿佛並未察覺關泰大俠話中,那令人不寒而栗的深意,道:“關大俠要殺人滅口麽。”
這一句“大俠”,在關泰聽來很是帶有諷刺之意,更何況,花滿樓春風一樣的眸子裏,也清晰的倒映出了他猙獰的醜態。
這雙眼睛,是如此的溫柔,如此的明亮,但卻絕不是一個瞎子應該有的眼睛。
“好啊,花家七童的眼睛,竟然被人治好了,花如令倒是將這事瞞的不錯。”
關泰大俠的神色沉了下來,那枯樹似的手掌,人不知鬼不覺的按在了腰間的長劍之上,寒光凜凜的劍鋒已然殺氣四溢。
隻要殺了花滿樓,再帶走這個國色天香的美人兒,以花如令對他的信任,醒來之後,絕對想不到會是他殺了他的愛子。
可惜,關泰的如意算盤要落空了。
“花某瞞下這件事,正是為了防備鐵鞋大盜和他的同黨,未成想竟會是你。”
花如令的神色清明,自冰冷的地麵上起了身,看向關泰的目光十分複雜,歎息道:“想不到,關泰大俠一世清名,老來卻為色所迷,竟然也做了鐵鞋的同夥。”
關泰的瞳孔一縮,仿佛受到了極大的刺激一般,不可置信的大喝道:“這絕不可能,瀚海國的迷煙,連烏滿天都不能防備,更何況是花如令和區區兩個小輩!”
他猛的轉過了頭,似是想到了什麽一樣,對十九道:“是你,我就說花如令的壽宴之上,為何會出現一個無名無分的美貌女子,原來竟是不世出的杏林神醫!”
沒錯,她定是不世出的神醫,百毒不侵,才能不受迷煙的影響,也是她治好花滿樓的眼睛,才有資格參與花家的壽宴!
十九不想與這老不羞多費口舌,語聲淡漠的道:“太聰明和太蠢的人,通常都不會活的太久,很巧,你兩個都占了。”
在花滿樓和陸小鳳麵前,她動人的眸子,從來都是含情脈脈的,語聲亦是春風似的溫柔,幾乎從未有冷若冰霜的時候。
因而當十九冷下神色的時候,不由讓花滿樓有些意外,隨即又露出了然之色。
她向空中伸了一隻手掌,掌心落下了一朵嬌嫩的櫻花,粉白的花瓣就像美人的麵龐,道:“你聞到了嗎,櫻花的香氣。”
關泰心中一驚,這個季節,怎麽會有初綻的櫻花呢?更何況是在封閉的室內。
他的呼吸急促起來,身子像被點了穴道一樣定住了,不可思議的注視著那令人心蕩的美人,終於發現了櫻花來自何處。
而那紛飛的落花之中,探出了一隻柔軟、雪白的手掌,徑直向他的心口按去。
那是一隻女子的手掌,能夠帶給男人莫大的快樂,可是此刻,它的速度分明並不算快,卻讓關泰頭皮發麻、避無可避。
片刻之後,他閉上眼睛,一頭栽在地上,若不是微弱的呼吸,幾乎與死無異。
花如令在關泰大俠鼻間試了試,發覺他還活著,這才鬆了口氣,神色複雜的看著這位曾經的好友,對花五哥道:“去請金九齡,六扇門的名捕會去審問他的。”
“是,父親,孩兒這就去請金公子。”
花五哥應了一聲,好不容易才從迷煙中回過神來,一把將關泰大俠從地上拎了起來,光明正大的照著他的臉打了一拳。
一出門,花五哥瀟灑的神色憤怒了起來,先叫來一個小廝去請金九齡,隨即肉痛的叫了起來,道:“小爺的金絲袍,金絲都被勾破了,你媽的,給爺等死吧!”
他離去之後,花如令揉了下眉心,疲憊的歎了口氣,多年好友的背叛如壓著他的一座山,讓他仿佛在一瞬間老了十歲。
花滿樓為父親倒了一杯茶,適時的送上了安慰,思忖片刻之後,詢問道:“父親,七童有一個疑問,想請父親解答。”
花如令品了一口茶,看著失而複明的愛子,他總算提起了精神,道:“樓兒是想知道,那關泰口中所說的玉佛,到底和瀚海國、和鐵鞋大盜有何關係,對嗎?”
花滿樓確認的點了點頭,漆黑的眸子裏現出深思之意,道:“還請父親解惑。”
他心中有些奇怪,不知那玉佛到底是何來曆,為何他之前竟從未在家中見過?
花如令歎了口氣,似乎並不是很想提起這件事,不過事關鐵鞋大盜,以及花家眾人的安危,他隻得回憶道:“這件事說來話長,還要從樓兒未出生之前說起。”
原來,花如令年輕之時行走江湖,結交天下豪雄,瀚海國國王亦是其中之一。
二人一見如故、引為知己,直到朝貢之期結束,瀚海國王不能久留在大明的國土之內,邀請好友前往瀚海遊曆,花如令才得知自己結交的好友竟然是一位國王。
花父欣然應邀,在瀚海國住了足有半月有餘,而就在這半個月裏,毒龍島的漁民向國王獻上了一樣寶物,說是從天而降的神物,能夠庇護瀚海國今後國泰民安。
“那寶物呈上之時,竟是一顆圓潤碩大的寶珠,通體紫氣繚繞、尊貴無匹,國王十分高興,重重賞賜了獻寶的漁民。”
花如令的神色黯然下來,目光很是複雜,道:“可惜誰也不知,那寶珠並非九五之尊的象征,而是棲息著妖鬼的厄運之物,而那紫氣則是一隻又一隻的魍魎!”
魍魎,是傳說中的一種精怪,一說為疫神,是顓頊之子所化,形態類似影子。
花滿樓怔了怔,道:“難怪父親對莊薑姑娘的身份,似乎並不是十分驚訝。”
原來花如令早在櫻花妖之前,就已經接觸過了妖鬼,還是令人生畏的魍魎鬼。
“那寶珠一到夜裏,就會化作無數的魍魎小鬼,鑽到陰暗之中,像是要尋找什麽似的,叫聲陰冷可怖,讓人多聽一會兒就會頭暈目眩,不自覺的被操控心智。”
花如令歎了口氣,道:“而白日,它則聚攏成一顆紫色的寶珠,安靜的蟄伏起來……國王擺脫不了它,幾乎每一夜都無法入睡,一旦睡下,就會被噩夢所驚醒。”
偏偏這時,中原的陛下也聽說了天降寶物的事,請求一觀寶珠,國王心中叫苦不迭,怎麽敢將這魍魎小鬼獻給陛下?一旦有了閃失,整個瀚海國都有滅頂之災。
“他拒絕了陛下的請求,沒過多久江湖之中就傳來他與我割袍斷義的消息。”
花如令的麵色有些不好,道:“那時為父已經作了皇商,國王擔憂為父與陛下生出嫌隙,因而才不顧及自己的聲名……”
更何況,國王那時整夜無法安睡,請了多少大夫也無濟於事,知道自己已經命不久矣,於是放棄求醫,到處尋訪仙山道士,想要解決魍魎之患,不連累到子孫。
果然沒過多久,就傳來國王命不久矣的消息,在他駕崩之前,派遣他的一名親信前來,將一座玉佛送到花如令的手上。
“那一尊玉佛,莫非就是鐵鞋所說的玉佛,難道,它能夠鎮壓魍魎小鬼麽?”
花滿樓如此猜測,也算有理有據,畢竟鐵鞋大盜得到了魍魎之匣,而十九說過人類很難完全掌控妖物,似鐵鞋大盜這般為非作歹之人,更是容易受到妖氣反噬。
鐵鞋想偷這尊玉佛,很有可能是想用它鎮壓魍魎之匣的要死,從而解決後患。
誰知,花如令竟然否認的搖了搖頭。
“那玉佛,便是魍魎寶珠,當年國王訪遍天下奇人,終於從開封一帶,得到了一顆雪白的鱗片,說是墜龍掉的龍鱗。”
花如令道:“那鱗片晶瑩剔透,十分不凡,一送到國王的寢宮,魍魎小鬼便安靜了下來,隻可惜國王時日無多,隻得請來全國的工匠,將鱗片燒融,趁著白日的正午,將那寶珠鑄成了一尊琉璃佛像。”
聽到這一段奇談,花滿樓的心中十分驚歎,奇道:“玉佛就是魍魎寶珠,鐵鞋大盜和關泰大俠等人又是如何得知的?”
“關泰自毀聲名,做了鐵鞋大盜的同夥兒,想必是鐵鞋告訴了他玉佛的事。”
花如令眯了眯眼眸,說道:“至於鐵鞋,哼,那獻上寶珠的漁民,已經被鐵鞋殺了全家,想必是從他口中得知的罷。”
花滿樓的目光之中,隱約帶上了一抹擔憂之色,道:“我心中總有些奇怪的預感,魍魎寶珠,魍魎之匣……莊薑姑娘,你說二者之間,會不會有什麽特殊聯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