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彌留之際
等所有人退出後,隻剩下楚玉何戢和劉子業,劉子業搖晃著杯中的美酒,而後轉向楚玉,冷冷道:“你來做什麽?”
“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楚玉臉色陰沉道。
劉子業低垂著眼瞼,冷硬的說著刻薄無比的話:“朕做什麽,於你無關。”
一句話令楚玉覺得氣急,強撐住搖搖欲墜的身體,閉眸不語。不過轉眼之間,曾經相親相愛的姐弟就如此冷漠如仇敵麽,到底是怎麽了?是自己將眼前的人想得太好,沒有發現他狠戾的表下終究是殘忍的內心,而不是自己自以為是的倔強孤獨。
一旁的何戢見狀,終於忍不住開口道:“陛下……恕臣鬥膽說幾句話,您與玉兒之間的事,卑職一直看在眼裏。畢竟微臣是個外人,不好插手。但如今,臣不得不多嘴一句。臣不想多說什麽隻想問陛下一句話,玉兒這麽多年來對陛下可好?這麽多年來為陛下所做的一切,難道就因為那麽一件事而全盤否定麽?”
話一說完,劉子業的身子明顯一頓,抬起眸子直直地望著楚玉,原本狠戾的眸子漸漸變得迷離,下巴微微的抖動著。
看到劉子業臉上軟化的表情,楚玉終於忍不住眼眶發紅,這些天的委屈一股腦的從腦子傾瀉而出,喉嚨發緊,胸口發悶,靜靜的凝視著劉子業,低低的喚道:“子業……”
一聲子業,柔情百轉,道不盡的哀愁與苦澀。
劉子業頓時心一軟,眼眶也跟著泛紅起來。其實他明白的,姐姐為他做了那麽多,怎麽可能會害他,隻是那件事他實在想不明白她為什麽會那麽做。這些天每當閉上眼睛,腦子都是在想這個問題。他好似進了個迷宮,困在裏麵無法出來,自己折磨著自己。
“姐姐,我再問你一次,你為什麽要那麽做?” 劉子業依舊倔強的問道。
“無論我做什麽,都不會是害你,我也不會去想著害你。 ”
“可是帝位就是我的命,沒了帝位,我什麽都不是,時刻要擔心著被人殺死,你難道不知道麽?”劉子業幾乎帶著哭腔的質問道。 “子業,我知道如今無論我說什麽,你都不會相信。但終有一天,你會明白姐姐的良苦用心。而那一天,絕不會太久。”
“那就讓我們共同期待著那一天吧。”劉子業仔細的端詳著楚玉,他感受到的是完全的真摯,那眸子如往常瞧見自己般,純粹得沒有雜質。
一句話,令何戢忍不住盯了楚玉好久,為什麽他總感覺楚玉心中藏了許多東西,許多他們不知道的東西。
“姐姐到這來做什麽呢?”劉子業又往嘴裏灌了一大口酒,問道。
“母後彌留之際,想見你最後一麵。”
聽聞,劉子業的劍眉瞬間又皺在一起,眼眸又恢複了往常的陰鬱,毫不猶豫的回道:“我不去。”
“姐姐是來勸我過去的麽?”
“是。”楚玉回答道。
“姐姐心裏比誰都要清楚,何必和別人一樣逼我做不想做的事。”
“母後已經要離開這個世界,身為人子,母後曾經在如何,也是賦予你生命的娘親,更何況你是當朝君主,無論如何也要做好表率,否則隻會引來非議,影響你的聲譽與威望,令人有可乘之機。”
隨著楚玉的話,劉子業的眉越皺越深,終於忍不住開口道:“姐姐,你知道麽?現在我很討厭你對我說教的樣子。就像父皇身前一樣。 ”
一句話,幾乎要讓楚玉呼吸一滯,深深的吸口氣,何戢忙扶住楚玉的身體,剛要開口對著劉子業說什麽,便被楚玉用手止住。何戢深深地望了楚玉一眼,歎了一口氣轉過頭去。
“母後她親口說,她此生做得最大錯事便是將對父皇的怨恨撒在我們身上,她此生最對不住的人便是你,她想請求你的原諒……”
聽聞,劉子業緊皺的眉漸漸放鬆,無力的垂下手臂,垂首低眸,忽地肩膀微微的顫抖起來,寂靜的大殿內漸漸響起劉子業壓抑著的抽泣聲,抬起眸子滿臉淚痕的望著楚玉,下巴不停的抖動著,大聲的吼道:“她以為一句抱歉就可以彌補這麽多年來對我的虧欠麽?不夠永遠不夠……”
“子業,求你了,我知道你心中有很多的委屈,可是母後就要走了,不要讓她含恨而終,她終究是生你的身生母親啊。”楚玉一步一步的走向劉子業,小心翼翼的去抓住劉子業的手,而此時劉子業沒有躲避,任楚玉將他的手緊緊抓住,楚玉側坐在劉子業的身旁,將他的頭靠椅在肩膀上,伸手輕撫著他的背。
等待了一會兒,在何戢的眼神示意下,楚玉拍著劉子業的背道:“子業,去見母後最後一麵好不好,母後真的快不行了。再晚一會,她等不住的……”說完,也不等劉子業點頭,拉起他的手站起身來向殿外走去。
而劉子業隻是輕輕的扯了扯手臂,而不是決絕的甩開楚玉的手,楚玉緊緊的攥著他的手,不使他甩開。她知道他心裏還是有些不甘,有些別扭。這是她唯一的機會,隻要劉子業有一絲鬆動,她就要將他帶至王憲嫄年前,了卻她最後的願望。
楚玉等人先是緩緩的走著,而後幾乎是小跑著向鳳儀宮跑去,而楚玉始終緊握著劉子業的手,如生根般融合一體。一路小跑終於來到鳳儀宮前,隨著太監的一聲高呼:“皇上駕到……”
眾人皆下跪行禮,臉上又喜又悲。
揭開門簾,便可以見到王憲嫄了,劉子業的腳步忽地頓住,想轉身後退,楚玉更緊的抓住他的手,皺眉直直地看著他,輕聲道:“子業,求你了……”
一句話,令劉子業向後退的腳停了下來,楚玉一把扯著劉子業向房外走去,珠簾一掀,便見到王憲嫄被宮女們扶起靠在床背上,深陷的眸子直直地望著楚玉這邊,在看到劉子業時,頓時淚水縱橫在臉上,肆意蔓延,嘴角卻是高高的上揚。喜極而泣的模樣看得人心裏直發酸。
“母後,子業來了……”楚玉低低的喚道。說著準備拉劉子業來到床沿邊,而劉子業腳下如生根般定定的站著
王憲嫄的目光始終焦灼在劉子業身上,原本失神的眸子此時綻放著璀璨的光彩,整張臉因為笑容仿佛回複了曾經的分風華絕代。欣喜的喚道:“子業,你終於願意來看母後了……”
“隻要你願意來看母後,母後就滿足了。子業,對不起,母後對不起你。“說著,淚水又開始在臉上縱橫著。
四周的宮女太監們,見此狀況,都忍不住心酸落淚起來。連楚玉看見,也覺得很是不忍。
王憲嫄伸出幹枯如樹皮的手,向著劉子業的臉摸去,而此時此刻劉子業居然沒躲避,直直地站在那裏,眸裏的光彩明滅不定。
在觸到劉子業臉頰的那一刻,王憲嫄的臉上瞬間綻放出平生最燦爛的笑容,如花般綻放,放到極致,便是凋謝。很快,王憲嫄眸子裏的光彩瞬間暗淡下去,手終於無力的垂下搭在床沿,眸子緊閉頭一歪,嘴角還殘存著幸福的笑意,悄無聲息。
侍立一旁的額太醫伸手試脈,忽地跪倒在地:“太後薨……”
話一出,四周所有的人齊刷刷的跪下,哭嚎聲瞬間響徹整個大殿。黑壓壓的人群中,隻有劉子業獨自昂然而立。臉直直地望著王憲嫄失去光彩的臉,抿唇不語。
不知過了多久,劉子業的身體微微一動,就在楚玉以為他要轉身離開時,劉子業膝蓋一彎,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下,竟直直地跪了下來,背脊挺直。
此時此刻,楚玉徹底相信,她沒有看錯劉子業,完全沒有。他終究是個倔強而孤寂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