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變質
鮮血緩緩從頭部流下,溫柔的與被打翻在地,從洗衣盆裏灑出的衣物結合,融為一體,在純白中染上了一片片鮮豔美好的紅暈。
然而,即使鮮血再溫柔以待,麵對失去新鮮感的鮮血,衣物終究會對鮮血嗤之以鼻,無情地驅使對方離開,並幻想著下一段不同的相遇。
越容易得到的東西,越是廉價。
但有些時候,你最該珍惜的,往往就是最容易得到的廉價。
男人滿意的長長吐出一口氣,隨意衝了衝手上的血,踉蹌著離開了便所,回到了臥室。
女人目光呆滯的趴在鮮血與洗衣液混合鋪開的瓷磚地板上,裸露而出的肉體細細地感受著涼水與夜晚瓷磚帶給自己的冷意,讓自己身體上的痛苦微微減弱。
想要讓自己不再痛苦,隻要找一個更加痛苦的方式施加給自己,那之前的痛苦,就不算痛苦了。
女人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做的。
可是,心裏的痛苦要怎樣消除呢?
好痛苦,誰能幫幫我?
閉上被鮮血染紅的雙眼,不知為何,女人腦海中浮現出了一個破舊而偏僻的寺廟。
廟前,一個麵目醜陋卻麵露和藹的僧人駐足凝視著自己,麵帶微笑的遞給自己一個人臉圓珠手鏈。
“施主再次遇到這樣的事情,不妨試著向我佛祈禱,我佛必能帶著施主脫離苦海……”
女子看著珠子上麵色詭異的人臉,覺得有些熟悉,又有些怪異,不禁開口問道。
“佛是長這個樣子嗎?”
僧人微微一笑。
“百人心中有百佛,萬人心中有萬佛,是與不是,施主自知……”
女人再次睜開被鮮血染紅的雙目,忍著刺痛來到了洗漱台,用涼水衝洗了一下身體上的血汙,看著鏡子裏傷痕累累,目光呆滯,宛若一具屍體的自己。
“原來,我早已變成這個樣子了嗎?”
“或許,這個世界上,隻有那個僧人才是真正對我好的人吧……”
這樣想著,女人沒有去思考為什麽剛才對人臉手鏈的祈禱沒起作用,沒有去思考自己下一步該怎麽收拾淩亂肮髒的便所,女人放空了自己的大腦,摘下了手腕上的人臉圓珠手鏈,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
捧著她此刻唯一的救贖與希望。
蒼白而沒有血色的額頭緊緊貼在詭異的人臉上,女人緩緩跪下。
便所的燈光一如既往的昏暗,這是男人的喜好。
他討厭嘈雜,討厭明亮,討厭人群,討厭工作,討厭著他所能討厭的一切。
包括自己。
所以,即使這棟高級公寓再美好,當住在裏麵的人變了質,美好自然也就變了質。
“佛啊,如果你真的存在,請給我一些指示,
若你真的存在,請給我一些安慰,
若你真的存在,就請拯救我吧!
我隻是不想受傷,不想挨打而已……”
徹底放空心思的女人這樣想著,這樣虔誠的祈禱著。
女人看不見的是,隨著自己的不斷祈禱,自己手裏的人臉笑容漸漸綻開,麵帶嘲諷與譏笑的盯著女人看了幾秒,一道黑氣從人臉上浮現,鑽入女人的腦袋裏。
“啊,好恨!好痛苦!好恨啊!”
回憶起自己經曆過的種種磨難與痛苦,看著男人家暴自己,折磨自己時嘴角的興奮,女人嘴角詭異的從兩側裂開,皮膚下仿佛有蟲子運動一般蠕動著。
男人在社會上飽受著的怨氣,一回家就轉移給自己。
製定著各種各樣的苛刻規則,隻不過是找一個合適的理由折磨自己罷了。
自己作為一個垃圾桶收容著一切能夠收容的汙穢,忍受著一切能夠忍受的苦難與折磨,自己成了食物鏈最底層的獵物,自己不過是一件工具而已。
需要時男人會拿自己來泄欲,不需要時男人會通過欺淩自己來獲得快感。
男人在外界丟掉的尊嚴,在這個小小的囚籠裏,通過對著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進行毆打與辱罵,在這個世界上最愛著他,最關心他,最照顧他的女人那裏找了回來。
原來,這就是自己十幾年來的人生價值嗎?
何等的,不值……
恨啊!恨啊!我好恨啊!
記憶中,婚禮上笑容燦爛的臉忽然變得模糊了起來。
隨著詭異的人臉笑道愈發燦爛,人臉圓珠最終融入進了女人的額頭之中,女人開始了異變。
女人的額頭上長出了第三隻眼睛,雙手被一坨黑泥覆蓋,最終變成了兩把暗紫色的尖銳錐子,雙腿自膝蓋以下斷裂開來,大腿骨戳在空氣裏,身體漂浮在空中。
雙眼的瞳孔內縮,眼球塌陷,宛若兩個無底黑洞,有暗紫色的血不斷的從空洞裏流下,流入進仿佛用針線暴力縫合過的密閉嘴唇內。
“別說話……”
“關燈”
“嘻”
“啪!”
燈泡忽然炸裂,便所徹底陷入到了黑暗之中……
村上弘治煩躁的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剛才不知為什麽,正在熟睡的自己忽然就一陣心悸,一陣涼意襲向全身,頓時就醒了過來。
他看了看自己旁邊空無一人的半邊床,皺著眉頭低聲問道。
“春美?春美?”
“……”
沒有聽到以往輕柔的‘弘治君’的回應,這次的問詢,自己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與往常不一樣的情況,讓村上弘治感受到了莫名的不安。
村上弘治的心漸漸揪了起來。
房間內安靜的宛若鬼蜮,隻有床頭亮著的一束黃光讓村上弘治感到一陣心安。
看著床對麵牆中央掛著的結婚照,村上弘治暗自後悔,是不是剛才自己下手太重了,導致春美現在還沒有起來?
要是打壞了怎麽辦?自己明天還要穿幹淨衣服工作呢!
又或是春美現在正在收拾便所與大廳?
想到這裏,村上弘治有些慌張的穿上拖鞋,急急忙忙的向著便所走去。
此刻,隻有看到收拾家務的春美,村上弘治才能感到心安。
走過空無一人的幽暗大廳,來到便所的村上弘治試著打開開關,卻發現開關壓根就沒關上,而便所內仍舊漆黑一片,什麽都看不清。
燈壞了?
“春美?出來吧,我錯了,剛才是我喝酒喝多了,下手沒輕沒重,你不要太在意啊,我保證,明天我絕對不打你了……”
村上弘治的嘴裏一邊說著毫無誠意的保證,一邊伸長了脖子四下張望著,希望能聽到一點點動靜。
然而,並沒有一點點聲音發出。
用優良的隔音材料構造的房間格局此刻成為了死寂的囚籠。
“……”
回應他的始終是一片寂靜。
沒有得到回應,村上弘治趕忙去其它房間,卻依然沒有找到村上春美。
回到大廳,以為村上春美在跟自己置氣,躲起來玩捉迷藏的村上弘治怒了,拿起煙灰缸大吼道。
“你個混蛋,臭婊子!還不趕緊滾出來?是不是給你好臉給多了!?老子今天非得打死你!”
“別說話……”
“誰!?”
期待已久的聲音出現了,卻不是自己最耳熟的柔柔的歉意,而是陰冷而散發著某種惡意,仿若來自於陰間的尖細空靈之音。
聽到背後傳來的怪異聲音,村上弘治下意識地回過頭,借著月光看到了他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
那是一個飄在空中的猙獰惡鬼。
村上弘治隻感覺自己的腦袋嗡的一下充滿了刺耳的轟鳴,神經不由得抽搐了一下,恐懼感襲向全身。
“啊!你別過來!”
被嚇的屁滾尿流的村上弘治打著滾回到了臥室裏。
“這到底是什麽鬼東西!?春美你在哪裏?快進來啊!有怪物!有鬼啊!”
嘴上這麽說著,村上弘治卻毫不猶豫的鎖死房門,把床頭櫃搬來頂在門後。
“呼……呼……”
“怎,怎麽辦?對了,報警!”
托了隔音門的福,門外現在一片寂靜,村上弘治看著房間內昏黃的燈光,逐漸冷靜了下來,從枕頭下拿出了手機就要報警。
“關燈”
宛若陰間傳來的空靈聲音再次傳來。
“啪!”
臥室內的燈泡忽然炸裂。
溫馨的房間徹底陷入到了黑暗之中。
那個鬼東西進來了,自己要躲起來!躲起來!
這樣想著,村上弘治拉開衣櫃門,毫不猶豫的鑽了進去。
衣櫃門被輕輕關上。
“呼呼呼……”
村上弘治心驚肉跳的龜縮在衣櫃裏,壓抑著粗重的呼吸和恐懼。
它會不會找到這裏?
心懷不安的村上弘治猶豫了一下,還是把眼睛湊向了衣櫃細小的門縫。
下一刻,他驚恐的捂著嘴,下身一片濕潤,盯著衣櫃的門縫一臉崩潰。
衣櫃門縫外,飄在空中的惡鬼靜靜的貼在衣櫃門口,兩個黑洞般的眼眶流著紫色的血淚,死死的盯著門縫內。
“啊!!!”
雖然精神已經瀕臨崩潰,不過作為十幾年間朝夕相處的夫妻,村上弘治還是瞬間就認出了眼前惡鬼的真實身份,正是一直任勞任怨跟自己過日子,不斷遷就自己壞脾氣的溫柔的妻子。
自己不就是打了她一頓麽,她,怎麽會成為這個鬼樣子?
“春……春美?我,我是弘治啊,放……放過……”
“嘻”
“啊!!!”
慘叫聲戛然而止。
牆上精心裝裱過的相框裏,穿著白色婚紗的新娘幸福溫順的靠在穿著西裝的新郎胸口,新郎一臉寵溺的低著頭,眼中仿佛裝下了整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