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此恨何時已
承聖九年,旻承帝榮宸軒駕崩,遺旨傳位定慶王榮景軒,是為旻宣帝。
慶王妃淩妙竹冊封為皇後,居中宮棲鳳宮,承帝皇後韓笑陽退出棲鳳宮,改居次宮。
董太妃晉封為皇太後,居壽安宮,與先帝正宮慕皇後地位相當。
同年,旻宣帝封張子騫為護國大將軍,繼續率領三十萬大軍於六盤山與氒國爭奪天下。
物是人非,如今的景象才能配稱這四個字。
得知流雲死去的那日我以為我會吐血而亡,景軒卻盡力將我救治回來。
醒來後,一遍遍問自己,為何要醒來?醒來要承受的痛苦遠比死亡要多得多。
可耳邊,隨時響著他對我說的那句話,“大哥從始至終都對你情深意重,倘若你因為他的離去而離去,大哥在天堂也會痛心。甄珞,為了大哥,你也必須活下去。”
什麽時候,我連死都不能自主決定,任何人都說為了流雲要我活下來,可他們都不曉得,我有多痛苦。
寒冬已經走遠,萬物複蘇的季節,可我的心什麽時候才能複蘇呢?
從那日大雪紛飛得知噩耗開始,我的心就如同天天下著大雪,無論如何,也溫暖不了。
宮裏的桃花開了,恍然想起,流雲在茅屋外為我種的那些桃花,仿佛是昨天發生的事一樣清晰的印在我腦海中,隻是,桃花已開,卻獨留我一人。
我站在禦花園幾株桃樹中間望著開得正豔的花兒,那抹很久都沒有出現在臉上的笑意慢慢顯現出來,“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麵桃花相映紅。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娘娘,您笑了。”身後的平興激動得開口,難掩心裏的那份驚喜。從流雲離開我後,我就再也沒有笑過,整日整夜都呆在寢殿中,從不出門半步,亦不見任何人。就連如今的皇上景軒,我也是避而不見。
可是,看著這些桃花,我竟會發笑,即便笑得生硬。
突然發覺,連笑對我來說都是一種奢侈。
是時候鼓起勇氣去麵對這一切了,縱然我裝作堅強,沒人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會痛哭,因為無法忍受,也沒法接受。
我要去了解流雲是怎麽死的,他的事,作為他妻子的我,我都必須要知道。即便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並不是我,而是韓笑陽。
回到殿中,我將身上的疲憊都洗去,換了一身肅靜的衣裳。坐在銅鏡前,我瞧見自己的樣子異常憔悴,除了蒼白,毫無一絲血色。
輕描峨眉,用胭脂將一臉的倦態掩蓋,我要回到流雲在的時候的那副模樣。
春風和煦,陽光普照,外麵的一切都充滿了生機,而我,也要如此。
武英殿外,我要餘公公代我稟報一聲,他卻哀傷的回了句,“皇上說了,隻要是昭儀娘娘求見,無須通報,娘娘隨時可進。承帝還在時,娘娘要去哪兒,奴才們都不會阻止。”他口中的承帝,再度勾起我的憂傷,曾經口中的皇上,如今卻是諡號承帝,流雲登基的九年中,餘公公都隨駕一旁,他也還未走出這個傷痛吧!
怎會輕易走出呢?有的傷痛是刻在骨子裏的,除非死了,不然永遠也忘不掉。
抬起蓮足,我邁進殿中,景軒瞄過來一眼,立即從案前站起走了過來,我躬身請安,他卻伸手製止,“你是大哥最愛之人,不要因為大哥的離去而改變在宮中的習慣,我曉得,你在大哥麵前,從來不需請安。”
我低眉而下,臉上劃過一絲傷感,頓了頓,方才道:“我今天來,是要了解當時的經過,想必子騫也都對你說了,流雲.……他.……是怎麽死的。”
景軒微微蹙眉,喟歎一聲,思忖了很久,才沉重的開口,“當時大哥一心想要抓住氒帝,因為隻要抓住了他,這場戰爭就結束了。在我們擊潰他們的防線後,大哥一路窮追不舍,沒想到,卻中了埋伏。他讓子騫速速回營帶領大軍前去,而自己帶領的那三萬士兵,卻被對方十萬大軍擊垮。大哥身負重傷,為了不讓自己成為對方的俘虜而影響到整個旻國的興衰,在拚了命奮力苦戰後,縱身跳下了六盤江,連屍首,也未能找到。”
我的心悸動一番,更有一絲僥幸心理,“曾經我也是被人推下了六盤江,但是我也沒有死,不過失憶了兩年。流雲不可能連我一個弱女子也不及,他肯定還活著,肯定還活著……”
“我也曾懷疑過,所以一直派人尋找。”他的這句話,好似一線生機,可他轉眼的另一句話,卻將這點生機也消失殆盡,“可是,前幾日,前方傳來消息,已經找到了大哥的屍首,還是穿著那身戰甲,屍首已經押送回京了。”
我怔怔的退後幾步,心再度落了空,其實我也清楚,那六盤江水勢洶湧,深不可測,流雲身受重傷又怎會逃得過,我自己,不過是命大罷了。不是所有人,都有這樣的運氣。為何自己,卻不敢去相信。
緊閉著雙眸,我的聲音顯得很絕望,“我知道了,你大哥的心願是一統天下,他之所以會犯那個戰場上最大的錯誤,就是因為太想取得勝利,太想帶我離開。景軒,你大哥的天下,交給你了.……”語畢,我轉身往殿外走去。
“甄珞,你.……”他叫住我,我回眸對他一笑,“這場為天下的戰爭打得實在太久了,你大哥為了我做了這麽多,犧牲了這麽多。現在,也是我幫他做點什麽的時候了。你大哥相信你可以守住他的江山,所以你,也要做個像你大哥一樣的好皇帝。”
他滿臉疑惑的望著我,微微搖頭,“你在說什麽?”
我笑了笑,即便自己笑得悲涼,“或許,別人會說我是個心腸歹毒的女人,或許,又會說我是無情無義的女子,這些,都不重要了。因為我,此生隻為流雲而活。”
他快步上前拉住我的手臂,“大哥要我好好照顧你,你哪兒都不能去。”
我將他的手扳開,認真的對他道:“景軒,數年的征戰,百姓們夠苦了,國庫一日日削減,你覺得,旻國還能支撐多久?氒國有那麽多小國的支持,如果是場持久戰,旻國必敗無疑。不過,倘若莊景死了,一切都可不同。”
“你想怎麽做?”他擔心的問了我一句,我苦澀一笑,“得知流雲死後我吐血陷入深度昏迷,醒來後,太醫告訴我,我的體內一直含有天仙子之毒。”
景軒更顯得詫異,目光帶著不可思議,“天仙子,是氒國特有的一種毒,你為何會中此毒?況且此毒隻有氒國的蜜陀羅可解?”
我勾起慘淡的一笑,“太醫說,這種毒在我體內已經很多年了,隻是當時量下得少,所以不容易被別人發覺,所以即便這麽多年,仍然沒人曉得我體內含有天仙子。正是因為這種毒,我失去了和流雲的那個孩子。而當時下毒之人,隻是想拿掉我腹中的胎兒,而那個人,就是氒帝莊景。”
景軒被我的這句話驚得再也吐不出一句話,我的笑意漸漸收斂,有一分仇恨,有一分淒涼,“我是旻國人,就算莊景對我有情,我也不能忘記我是旻國人。如今,他還是我的仇人,景軒,你的任務,就是要幫你大哥統一天下,做個好皇帝。”
“那你.……”他剛開口就被我決然打斷,“我的任務,就是報仇。倘若我不能親自報了這仇,我一輩子,都不會心安……”
軒窗外那抹陽光甚是刺眼,春風拂過的地方,皆都喜氣洋洋。而我此時的心,清晰分明,知道自己該去哪裏,該做什麽。
深夜時分,我還是去了韓笑陽的寢宮看了她,宮人告訴我,她得了失心瘋,恐怕這輩子都不能再醒過來,流雲的死對她來說是致命的,其實對我來說,又何嚐不是呢!
隻是我,現在還有一件事要去完成,我不能倒下。
隻給平樂和平興兩姐妹留下一封信後,我於五更天離開了皇宮。
當年,我帶著仇恨以秀女的身份進到這座金碧輝煌的皇宮開始,就注定我一生磨難,十二年的光景一晃而過,留下的隻有心傷和痛苦。倘若曉得父親當年的確逆謀,我又怎會總是想著報仇而最終入宮。
我若沒有入宮,我的人生會不會改寫呢?但我仍舊不後悔,因為,在這裏我有了流雲。
茅屋前的桃花開得十分豔麗,那都是流雲親手為我種下的,浮雲飄過,往事追盡,原來我們彼此能記下的,也隻是那副容顏。
千佛山依舊風清氣爽,還總是記得我們第一次在這裏,互訂終生的情景。
破舊的將軍府,我曾經的家,那裏,有我許多年少的回憶,僅僅,也隻能是回憶。
安陽城,這座多年來承載我夢想的地方,最終隨著流雲的離去而讓我不再留念。今日後,或許此生都不再回來。
流雲,我可以幫助你完成你的夙願,我也可以幫著旻國統一天下。
因為,這是我欠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