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放手
俏峨眉,雪花漫漫。
我在宮裏平安的度過了三個月,也迎來了寒冬臘月的時節。漫天飛雪的場景我已是見怪不怪了,我的生日,我也不再記掛於心上。我更擔心的是,流雲。
一月前,前線來報,氒國已是公然的挑釁旻國,邊境的百姓可謂是苦不堪言,這讓流雲焦急萬分。因為這場仗是持久戰,他也沒有把握能在短時間內拿下氒國。戰爭的時間越長,百姓們的生活就越苦。我也深知這點,但卻幫不上什麽忙,亦不能替他分擔。
在我的記憶裏,在我的認識中,莊子並非是一個不顧自己臣民的皇帝。可現下,他卻故意引起這場戰爭,故意對旻國的百姓發起攻擊。讓我的心,愈發對他失望。
難道這天下,就不能用一種和平的方式來解決嗎?可是,我又覺得自己的這個想法很好笑,各為其主,誰願意低頭別的君王,誰願意將自己的江山拱手相讓。這場為天下而戰的戰爭,避免不了,也無法避免。
宮裏,顯得太過平靜,自從那日韓笑陽以品茶的借口邀請我去棲鳳宮後,整整三月來,我都沒再踏進棲鳳宮半步。而流雲,每隔幾日都必來長樂殿和我閑聊,卻從不留宿。我明白,他畢竟將我當作是林嫣,而宮裏宮外也曉得我是林嫣。倘若他對我太過寵愛,必定會引起他人懷疑,給我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他現在,也在為我們的將來做打算。天下什麽時候統一,我們才能放心離開。所以,我願意等,他多忙我都不介意,即便忽略我,也無妨。我隻要曉得他心裏有我,便可。
殿外寒風呼嘯而過,大雪再度降臨安陽城,外麵,已是鋪了厚厚一層雪,在深夜裏,我依舊分得清外麵的景象。恍然想起,那年的冬季,宮裏的賞梅盛會。
時間過得真快,那年的賞梅,那年的冬季,希雲和語蘭都還在我身邊。如今,再也瞧不見熟悉的身影。
如今正是寒梅盛放的時節,卻為何沒有聽到這盛會何時開始的消息了。也罷,現下最重要的,還是這天下何時統一,後宮這小小的盛會,又算得了什麽呢!
思忖中,平樂興高采烈的衝到我跟前,“娘娘,剛才餘公公來報,皇上批完奏章就過長樂殿來。”我回神,對她點頭示意,“我知道了,你趕緊去沏一壺熱茶,這麽大的雪,皇上過來這一段路,定會受些寒。”
她點頭退下,我坐到軒窗旁的案前,單手托腮望著鵝毛大雪在夜空中飄蕩,冷風由窗外溜進,揚起我的發絲,在半空中畫出一道好看的弧度,我絲毫沒有感覺到一絲涼意,反而覺得,這種場景令我癡迷。
伴隨著一聲“皇上駕到。”我曉得,流雲已到。
站起身,我往殿門緩緩移去,不過走了十來步,殿門即被推開,一陣強風拂進,帶著那隨風而進的雪花,在殿內形成了讓我吃驚的場麵,很美,很美……
流雲的金龍靴因一路步行而來,已被雪地沁濕。那件貂毛披風上,鋪了薄薄一層。我上前為他拍去周身的雪花,理了理他那被風吹亂的發絲,“怎麽不坐步攆過來,瞧你,冷得不行了吧!”
他嘴邊勾起一絲淡笑,順手解開披風的領帶,“不礙事,就想過來看看你,陪你說說話。”我低眉笑了笑,複又抬首擦拭他的臉頰,“這麽大的雪,以後就別過來了。”
他的笑意慢慢收斂,我曉得,他又有話要說。可是,半天也沒能吐出一個字。我將他邀到案前坐下,替他滿上一杯熱茶,方才道:“有話就說吧!咱們兩人,還有什麽是不能說的。”
他的神色和往常很不一樣,有些嚴肅,又有些徘徊,想了良久,才對我開口:“待這場大雪停了後,我預備親征六盤山。這次,會是一場大決鬥,我不曉得我是否會贏,隻因戰場上的事,誰也沒個準。”
我倒茶的動作因他的這句話僵住,半天都沒緩過神,怔怔的盯著他,我小心翼翼的問出口:“你要親征?可是這些年來,旻國和氒國大大小小的戰事也不是沒有,你也沒有親征過。印象中,還是那年,你最終受傷的那年,親自上過戰場。”
他默默點頭,“這次,將會不同,我不想這樣繼續耗費精力和財力了。既然天下總要統一,何不來一場決鬥定勝負。這些年,百姓們也夠苦的了。”
我埋首不語,畢竟這是他的決定,我一個女人,也沒理由阻止他,但我擔心他,那年,他就曾受傷。即便最後轉危為安,可我,對這戰場還是心有餘悸。
仿佛看出了我的心事,他握著我的手,從他手心傳來的溫度,將我冰冷的雙手包圍。他的語氣不複往日的溫柔,多了幾分堅持,“甄珞,我答應你,不會讓自己受損分毫,為了你,我也一定會保重自己。”
“為何一定要親征?”我反問了一句,話出口,也道出了我內心的不快。
他微微一愣,伸手撫摸我的臉頰,模樣有幾分無奈,“皇上親征,無論是對朝廷,還是奮戰在前線的將士們,都會是一種動力。況且,我也有這個義務。因為,我不止是旻國的皇帝,也是旻國的子孫。”
我苦澀一笑,眸中帶著幾分傷感,他的話很對,我不該這般自私。隻是,我不知該如何麵對沒有他的日子,正如每日都活在無所寄托的生活中。流雲,他已經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份,我不想讓他麵臨危機,麵臨傷害,僅此而已。
“甄珞,我不知道這場仗會打多久,但我向你保證,一旦結束,我就會和你一同歸隱,過無憂無慮自在的生活。我們還有幾十年的日子要過,我又怎會不保重自己呢?”他笑得十分親切,字字都是讓我放心的意思。
我沉默了,這刻,我居然選擇了沉默。
他的話我不是不理解,也不是不讚成,但我,總有那麽一陣不安。那種不安,擾得我心緒不寧,甚是難耐。說不出感覺,道不出理由,就是沉重的壓在心底,讓我很難受。
我也擔心他,生怕他會受一絲傷害。那些擔心,是我腦海中從未有過的。
或許,我真的害怕失去他,害怕到哪怕隻是一點小事,亦會擔憂。
沉默中,他在我身邊蹲下身來,抬眼深沉的望著我,並將那枚玉佩放入我手心,那是我們楚家的傳家玉,當初離宮時,我並未帶走。
“甄珞,這枚玉佩是你離開我後的這些年,唯一讓我感到欣慰的東西。我時時佩戴在身上,一刻也不曾離開。因為,隻要這枚玉佩在我身上,我就能感到你的心,你的人,都在我身旁。這枚玉佩,也是我動力的所在。我很感謝你,將這玉佩留給了我。”他滿是愛意的話語,讓我心裏泛上一陣酸澀,緊緊將玉佩握在手心,但是,我已經不需要它了。曾經,在經曆了家破人亡的日子裏,我是靠著這枚玉佩和仇恨活下來,可是,我現在已經有了流雲,我隻要他在我身邊,我就能安心,就有勇氣。
愛一個人,不一定要時時刻刻看見他,也不一定要日日同他在一起。有時候,完成他的心願,放手讓他去追,反而更好。倘若,我阻止他親征,反而顯得我小氣了。
將玉佩反放回他手中,我帶著一抹笑,“等你親征回來,等你勝利後回來,再把這枚玉佩還給我,流雲,記得,我要你親自還給我。”
他的身子一怔,將我緊緊放倒在他的懷中,附在我耳畔,他的聲音有些顫抖,“你放心,我一定會親自還給你。”語畢,將我橫腰抱起,吻便落了下來,快步朝床榻奔去…
重逢後這一年的時間,這是我們第一次這般親近。衣衫褪盡,他胸前的箭傷即便已經過去很久,依舊觸目驚心。而我胸前的刀傷,卻隨著時間的推移,已經不那麽明顯,但還是一眼便能看出。
“咱們兩個,一瞧就曉得是命中注定的冤家。就連傷口,亦在同一個地方。”窩在他的懷裏,我喃喃輕道。他撫摸著我的秀發,“曾經你替我擋了一刀,我又因為你,中了一箭,咱們算不算,扯平了。”
我偷偷一笑,還未來得及反應,他就一個翻身將我壓在身下,那深邃的眼神,高挺的鼻梁,精致的輪廓,結實的胸膛,都悉數落進我眼中。臉上頓時傳來火燙般的感覺,身子更是發熱得如同在烈火中焚燒。他漸漸俯身下來,低低在我耳畔呢喃了一句,“甄珞,我想要個屬於我們的孩子。”
臉上已是緋紅一片,我不敢去正視他那雙透亮的眸子,隻是將雙眸合上,緊緊攬住他的腰際,迎上自己的吻…
那夜,我腦海中隻能留下他上下起伏的身子,寢殿內玉爐所散發的迷人幽香,以及床榻上空輕飄的帷帳。還有,緊緊貼著的兩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