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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悵然

  在大牢的時間裏,我想了很多。


  記得初見語蘭時,是在冀州養父家中。我那時不過十歲,剛經曆失去雙親的痛苦,整日整夜都在哭泣。那時候,對生死還沒這麽看透,隻曉得,今後,我是孤身一人了。


  忽然有一天,一個小女孩推開了我的房門。


  那雙眸子晶透稚氣,卻在見著我的那刻顯現出憂傷。樣子看起來就是那種膽小怕事的,見了正雙眼含淚中的我,隻是戰戰兢兢的說了一句,“我也是一個孤兒,你別哭了,老爺和夫人好擔心你!”


  我望著她,許是被我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她立馬低下頭去,雙手緊緊拽著裙賞,看起來甚是緊張。


  後來,我才曉得她叫語蘭,比我小一歲。剛出生便被拋棄在養父的家門口,養父便收養了她。


  年齡相仿加上身世也很相像,我們,很快成了好姐妹。雖然,她一直叫我小姐。但在我內心,從來沒有將她看作是下人。她,隻是我的妹妹。


  而那些時光,現在回想起,對於我們,都回不去了!

  隻能歎,世態炎涼。


  而我謀害太子之事,一拖再拖。


  流雲始終無法下旨處決我,在他心裏,還是做不到。


  我不知在韓家和朝廷的雙重壓力下,他是怎麽做到整整一個月都無動於衷。既然我已經認罪,照理懲處的旨意早該下了。可這一個月過去了,還是了無聲息。


  今兒,牢房來了一個不速之客,很久未見,他看起來還是和以前一樣,不曾有變。隻是站在牢房外蹙眉看著我一言不發,我亦沒說話。


  記得曾經答應過他,不再回到流雲身旁,可我,還是選擇回來。


  子騫終是露出苦澀一笑,卻是比哭還要難看的神情,“我早知道,你的善良,怎會在宮裏無憂無慮。我亦說過,你不適合在宮裏生活。但是,你愛皇上,無論逃多遠,逃多久,還是逃不開他!”


  我慘然一笑,他的話,我豈會不懂。就連我自己也認為,皇宮的生活不適合我,但我還是為了流雲,選擇重新進宮。因為我知道,我仍舊掛念他,仍舊放不下他。


  但我,隻能說這是我自找的,與他人無關。


  “妹妹!哥哥隻願你能平安,你的安危,比什麽都重要……”他斂起苦笑,怔怔的盯著我,目光哀傷。


  我搖搖頭,抬眼看著他,“是皇上讓你來的?”


  他一驚,隨後垂下眼,算是默認了我的話。


  “倘若你還當我是你的妹妹,請你回去轉告皇上,謀害太子之罪,甄珞一人承擔便可。”說這話時,我很淡然。


  子騫的神色忽地黯然而下,“甄珞,你似乎還不太明白,這個罪責有多大?”


  我自嘲的一笑,“我很明白,這個罪責有多大!即便是死.……”


  “你不會死的!”他放聲製止我說下去,繼而又轉為歎息,“定安王,寧願為救你,放棄生,我也同樣可以。”


  表情一滯,我傻傻的盯著他看,“你說什麽?你說皓軒為了救我,放棄生?”


  他仰首停頓了半響,“甄珞,我現在對你說的話,不是為了挑撥你和皇上的關係,隻是為了讓你知道,除了定安王,你身邊還有我這個將你視為最重要之人的哥哥。”


  我瞪目結舌的盯著他,沒有發話。


  “就算定安王謀反,皇上也不能處死他的。因為定安王,手上有先皇禦賜的免死金牌,將來無論他做錯什麽事,隻能懲,不能處。”他的話很輕,卻很傷感。


  我不可思議的將他望著,很久,才吐出一句話,“為何?先皇會賜皓軒這塊免死金牌?難道先皇就不怕,皓軒會利用這塊金牌,做出傷害流雲的事來?”


  他露出一抹十分無奈的笑意,“因為,那塊免死金牌是先皇允諾定安王的,隻要定安王安守本分,不與皇上爭奪皇位,即便流雲做了皇上,也不能殺他!”他的語氣有些低沉。


  我驀然的望著他,不相信的搖頭,“你的意思是說.……”


  “手心手背都是肉,先皇縱然中意流雲為儲君,舍棄了定安王,必然不希望他們骨肉相殘。他讓定安王在曆代祖宗麵前發誓,今生不得有謀反之心,安分做定安王。卻也擔心流雲會對他斬草除根,才賜了那金牌。因為,帝王之間的明爭暗鬥本就無情。”他的語音方罷,我的心中立即湧現出一個事實,卻讓我無法去相信。


  我們都沉默了,酸澀的感覺侵蝕我的心,顫著聲音問他:“皓軒他,是否從未謀反?這些,都是流雲一手策劃的?包括,漠北的事情,亦是你和流雲,策劃的?”


  他埋下頭去,半天接不上話來。許久,抬起頭來隻深深的說了句,“對不起!”


  “哈哈.……”我冷笑起來,眼眶彌漫上水汽,“我終於明白,為何你一再阻止我回到流雲身旁,因為流雲從一開始,不光是利用我限製皓軒,更是為了用我來除去皓軒。我也終於明白,流雲為何在我下嫁皓軒的第五日,就指派皓軒前去漠北。我更明白,你在漠北為何會故意挑畔漠北王,隻是為了引皓軒前去。我還明白,流雲帶我去漠北的原因,無非就是為了讓皓軒明白,我現在是他的側王妃,他的罪,我也需擔當!”


  從未笑得如此失態又可笑,從我複進宮的那天開始,我就一直被流雲當作除去皓軒的工具。


  皓軒,之所以會服毒自殺,完全是因為我。


  那日,流雲宣他入宮,他們到底談了些什麽。我要知道,我一定要知道!


  為何,會讓皓軒這麽快便做決定。


  他竟是用他的死,換了我的生。


  我這一生,沒有哪一刻像現下這般想活下去。因為,我欠了皓軒太多,真的太多。


  如今把這些事情連貫在一起,我終是想明白。帝王的愛,也隻是這樣膚淺,這樣傷透人心。


  子騫一直蹙眉望著我,怔怔的問我,“是否,這刻,你想活下去?”


  我淚眼模糊的望著他,“我要見流雲,我現在就要見流雲!”


  他有些猶豫,並不回答我。


  情緒瞬間失去控製,我再次對他喊道:“我要見皇上,我現在就要見皇上。你帶我去見他,我要問他,我要問他,我要他親口對我說!”


  他臉上一閃而過的不忍讓我看出,這些事情,倘若現在的我不是在生死關頭,他是永遠不會跟我說的。


  “子騫,你帶我去見他,如果這些他能親口對我承認,我答應你,我會離開皇宮,從此和他再無任何瓜葛。”急促的對他開口,雖然是用了欺騙的手段,卻還是讓他看不出。


  他驀然的望著我,良久,才喏喏的問我:“你真的,會離開皇宮?是不是也代表,你願意活下去?”


  我點頭,很沉重的點頭。


  他再次歎出一口氣,“皇上,肯定對我失望透了!我,帶你去見他!”


  終於,平複了心中的暗潮湧動,我瞅著他吩咐獄卒打開了牢門,靜靜的跟在他身後,去往昭仁殿。


  路上,我側眼凝視著他,問自己,為何,這些外表俊朗的表皮下,竟是如此的不折手段。


  流雲是,現在子騫也同是。


  最傻的還是我,一次次被這些人,耍的團團轉。


  昭仁殿燈火闌珊,卻異常安靜。夜裏的風,洗刷掉我這一個月來的憔悴。


  餘公公見我和子騫到達昭仁殿時,是一臉的驚愕,卻沒說話,很知趣的退在一旁。


  昭仁殿赤紅的殿門緊閉,子騫很平靜的說了句,“你進去吧!皇上最近因為你的事,已經焦頭爛耳!”


  我隻是側眼聽他道來,他語剛落,我便伸手推開了殿門。


  推門聲將正在軒窗前沉思的流雲打擾,他回過身見著我的那刻,驚得立在原地,一句話也吐不出來。


  半響,他才驟然回身,眼中閃爍著欣喜的光芒,很快衝上前,將我圈入懷,“甄珞.……”這聲叫喚,讓我差點兒就認為,他對我,是從未有過利用的。


  我很決然的推開了他,他一愣,不解的看著我。


  我背過身去,向他冷冷傳去一句,“有些事,我要你親口對我說!”


  他徐徐繞到我跟前,卻問了我一句,“甄珞,是誰帶你進宮的?你不是.……”


  我還是那抹冷笑,很簡單的回答了兩個字,“子騫!”


  流雲的身子倏地一怔,目光犀利深邃,“他?他都對你說了些什麽?”


  我抬眼望著他,沒有一刻像此時這般堅定,“流雲,我要你親口告訴我,從我隨你再次入宮的那天開始,你是否隻是想讓我留在你身旁?還是,有其他的目的?除了欲利用我限製皓軒,還有沒有其他原因?”


  他錯愕中帶著很多無奈,目光從我身上移開,飄渺不定。


  他的眼神,已經告訴我答案。但我,還是想聽他親口對我說!


  “你說啊!我要你將所有事情都對我解釋清楚!流雲,我們之間,是否還有純真的愛情!不夾雜任何陰謀和權利。”我的聲音很沉鬱,甚至看不出一絲別樣的情緒。


  他緩緩合上雙眸,眉頭擰成一條直線,我知道,他在和自己做心理抗爭。


  我們就這樣相對著,我又問他:“你是否,不預備對我說?是否,永遠都想將我瞞住?”


  他仍舊未睜開眼,那種心痛忽然升起。我冷冷笑著,慢慢轉過身,準備離去。


  伸手準備打開殿門的那刻,身後傳來了他的聲音:“甄珞,我說!我都對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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