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萬幽穀（一）
一片青黑的土地，肅殺聲從石縫間尖利地傳出來，穿過被清泉澆灌過的岩石，蕩過無數枝曼遮蔽下的泥沙，錯亂的腳印，殷紅的殘血，野獸的嚎叫，連雲色都低垂下了頭，沉沉地看向這片焦作的地帶。
走在炎莫行身後的人說道：“在下已跟雪末君達成共識，百花令商家的名單按序已派人去請了，約了八家大商戶牽頭，他們會來客站與百花令使者見麵。”淩霽說完，看了看炎莫行的臉色。今早，炎莫行事先得到紅池國青鋒閣分部傳出的消息，說黑豹前幾天往萬幽穀方向去了，他的挑戰書已放在了魔門的手裏。但是要等他們的門主回來予以答複。炎莫行再一次想到比紅魘之毒更厲害的毒藥，黑豹此次去萬幽穀，一定是采集新藥配製的藥材去了，據說他已去過那邊幾次，仿佛那裏有一個隱秘的藥材基地。
炎莫行到客站找到淩霽，要他同去萬幽穀一趟，因為，百花令下放的保證，是建立在新毒藥沒有現世的基礎上，必須及時掐斷黑豹取藥的來源。毀掉魔門製藥的途徑，才能竭止黑豹下一次的行動。因而，那些商家的安全才能真正得到保障。淩霽叫來竇鳳玲，安排她留在客站等候客戶。竇鳳玲就是坐在那車上的女子，她頭一次跟莊主出來做事，心情有些激動。她的箭術很高明，比越琪國的神射手旋，相差無幾。隻是在水月山莊的那一幕，讓她心裏總有幾分吃味，眼前總是晃動著燕純夕那雙清冷的眸子，和一張精致的小臉。她對炎莫行是從小到大都崇拜著的，像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夥伴，一份心思也隨著年紀的長大而漸生出別的想法來，又怕炎莫行不能接受她的情意，隻好暗自在心中悱惻。淩霽讓竇鳳玲單獨留下來完成任務，並不擔心她出什麽意外，除了她有神射的本事，身邊還暗中留有一部分赤衛。因此，淩霽跟著炎莫行走出客站時，都沒有回頭再看一眼。
他們隨身攜帶的東西不多，這裏不比冰峽穀，可以任人采擷。除了膽大的捕獵人會來此地，行商和遊客差不多無人敢走入幽穀。因為，這是一片死亡之地，每條路都是進入幽穀的人臨時用斧頭砍出來的，時間一長，道路就被密實的樹枝覆蓋住了。
“莊主，前麵有動靜！”崔宏手裏就拿著一把利斧，他身上的佩劍在這兒發揮不了應有的作用，除非有敵人突然衝著他殺來，那把斧頭因砍的次數過多，斧頭的刀口處鈍了好多，手腕一陣酸澀疼痛，聽著風裏傳來的聲音，感受到前麵殺氣騰騰，崔宏趕緊對後麵的人說道。
炎莫行停下步子，看了一眼灰蒙的天空，說道：“嗯，我們見機行事吧！”崔宏點頭，手下的動作更快了。炎莫行眉頭微蹙，對身後的淩霽說道：“太子這兩天恐怕會往這邊趕來，要是遇上他們，切不可讓青鋒閣的人露了餡。”淩霽兩眼一眨，說道：“他們都是黑衣蒙麵，應該不會露餡。反而是我們三人有些顯眼，黑豹的下落要是找不到怎麽辦？”
“至少要尋到像你說的那種毒花，看它們是否真的存在。我們就在這裏花上幾天的時間吧，若是一無所獲，再回返。”
淩霽輕笑道：“莊主可後悔沒讓燕姑娘來這裏，要是有她在，或許能發現毒花的蹤跡。”
炎莫行低下頭，背過身去，隔了一會兒，說道：“我不會讓她冒這樣的險。”話音裏似有歎息。淩霽知道炎莫行巴不得燕純夕學會那套吟雪劍的功夫，再隨他行走天下，可功夫不是短時間就能練成的，沒有一個三五年，怎麽會小有成就。
手中的扇子一揚，淩霽緊抿了下嘴，齊齊地看向前方傳來聲響之處。崔宏早派了兩人到前麵去探路，看到底是什麽人招惹了禍事。往前走，鑽出一片緊實而雜亂的繁枝，一個低矮的小山坡出現在眾人麵前，山坡的後前方是一千米多高的臨淵峭壁，峭壁下麵浮著厚厚的雲靄。站在山坡前的每個人，頭上戴著灰色的紗帽，要不是這樣，早被幽穀樹枝上落下來的沙塵堵住了頭臉。
炎莫行一提腳，點地而起，跟淩霽一起飛上了一棵參天大樹，他倆的輕功在這支隊伍裏自然是最好的。崔宏也不錯，飛到了另一棵樹上，幾個人遙遙地望過去，終於看見了前方的情形。
十幾個黑衣蒙麵人，手持利劍，正在跟一個身高約五米，體長超過正常人的巨型人搏鬥。巨人的頭發跟綠色枝條混雜在一起，五官隻剩下一雙鬥大的眼睛，身上是一件獸皮作的衣服，黑褐色的皮膚，毛孔粗大，四肢卻很靈活。十幾個人處在下風，很快就無力還擊，聽得一陣陣慘叫聲，摔打出去的撲通聲，把安靜的森林鬧得煩亂一片，斬向巨人的劍，像砍在一根石柱上，發出清亮的光芒，刺劍的人反被一股大力騰飛，倒轉而下。
離這些黑衣人有一段距離還站著兩個人，那兩人的麵前是一個相貌陰鷲的中年人，無視旁邊搏殺的場麵，靜靜地對峙著，其中一人說道：“在下到萬幽穀是有求於鬼靈子，先生如果知道鬼靈子的下落，不妨告訴在下，一定重謝先生！”中年人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投向旁邊的那人，說道：“鬼靈子是什麽人想見就見的嗎？那個巨人就是鬼靈子的護衛，你們打得過他，我就讓你們去見鬼靈子。”聽了他的話，對麵那人顯然心情激動不已，說道：“本宮可以許下承諾，隻要鬼靈子願意為在下治病，什麽事都好說。”
原來這人就是朝升國太子李真，另一個人看其容貌和舉止，應該是世間三公子中的李飛揚，炎莫行心裏有了底，從樹上跳了下來，身後兩人也跟著飛下來。“莊主，看來太子已先到了這裏，那個人的身形不會有錯，就是李真。他身邊的人好像是親王府的世子李飛揚。”崔宏說道。
“鬼靈子？難道他不怕鬼靈子治病的條件嗎？”炎莫行淺然一笑道。
“哧哧，斷一支胳膊，總比變成妖魔的樣子好，李真這一回，真是倒黴透頂了！”淩霽背著手，走了兩步，畫扇公子的翩翩風度又拿出來了。崔宏見他臭美的樣子，說道：“畫扇，我看你變成妖魔的樣子應該比現在好看。”淩霽白了他一眼，說道：“你去試試，斷你一條腿，看你跳什麽跳！”炎莫行搖搖頭，這兩人在一旁幸災樂禍的，那個中年人的內力似有似無，要麽是比他還強大，要麽.……這樣奇怪的經脈非人非獸，如不了解清楚，後麵跟上來的赤衛，怕是都跟那些死在巨人手下的黑衣人一樣，難逃性命了。
“此地不宜久留。加上我們的人都對付不了那種巨人，還是快離開吧！”崔宏又道。
炎莫行把目光投向李飛揚，眸光一轉，李飛揚應該是和鄭韜的人在一起，沒想到剛分開沒幾天，就和他在萬幽穀再次相遇了，看來尋查四花的下落被太子的事耽誤了。按親王府跟李雲天的親密關係，世子到紅池國來幫太子的忙也說得過去，或許李飛揚也趁此機會出遠門，這樣避過了李皇鷹衛的追查，卻是一件好事。他心下思忖道，鬼靈子長居在萬幽穀，或許對燕純夕所說的毒花更了解，不如出手幫太子一下，見到鬼靈子再打聽毒花的事。黑豹的藥材基地真有的話，也逃不過鬼靈子的眼睛。
“我也想見見鬼靈子。”炎莫行對崔宏說道。崔宏和淩霽對望一眼，心神領會地點了一下頭。莊主要賣太子一個人情，又想從鬼靈子那裏查探消息，這樣的話就出手吧！兩人趕緊去安派人手偷襲那個巨人，炎莫行抬起腳，穩穩地向著李飛揚走去。鄭韜一定就在李飛揚的附近，還有一個功夫好的人藏在樹後麵，大概是個暗衛。他沒理會前麵的兩人準備作什麽，先讓人解決掉那個巨頭再說。
“你是？”
李真看到炎莫行旁若無人地走來，不由得發問。這人從未見過，但一身白衣輕盈，麵色溫潤，動作優雅。仿佛走的路不是充滿血腥和嗜殺的路，而是一條鳥語花香的路。
“在下炎莫行，不知二位是從這裏經過的嗎？”
“你……你就是赤炎山莊莊主？”李真大吃一驚，聽聞炎莫行的事跡有好長一段時間了，這一回總算是看到了真人。他身邊的李飛揚微微一笑，裝著第一次見到炎莫行的樣子，兩人配合的十分默契。
“正是在下。聽說萬幽穀的鬼靈子神術高強，百毒不侵。在下幫一個人尋一種奇花，此花隻在萬幽穀生長，因此，叨擾了二位。對了，這位先生也是同路人嗎？”
“本人是鬼靈子的侍從。因有人闖入此處，打擾了老爺，所以在下在此等候，勸幾位另尋路徑，不可再往前麵去。”中年人嚴謹地說道，目光中的陰鷲之色稍減，赤炎山莊是江湖上一個神秘的所在，連鬼靈子都不敢小視它的陣法。
“先生在此，炎莫行能否見一下鬼靈子大師？”
“老爺一般不肯見人。不過，如果能打敗那個巨人，老爺便會同意覲見諸位！”
“好，讓我們看看，能不能打敗那個巨人吧。”炎莫行背轉身，看向不遠處激烈打鬥的戰場。
太子手下的十幾個人早被巨人打敗了，傷了一地的人躺在那裏呻吟。現在跟巨人對打的人都是炎莫行帶來的赤衛。炎莫行的手下一動，一縷疾風朝著巨人飛了過去。圍在巨人身邊的赤衛們被那股強風推開，看著他動作緩慢地朝前走來，李飛揚也是第一次見識炎莫行的功夫。隻見他腳底似踩在雲端之上，衣袂飄飛，吟雪劍吟隨風而動，一把利劍直向著巨人的眼睛而去。巨人正打得高興，手下的人都不是他的對手，聽著那些嚎叫聲，更加的得意。突然四周的人散開去，空氣中有一股凝聚力，帶著銀白的劍光晃到眼前，速度驚人，轉身已來不及，況且，身上似被空氣中無形的壓力凍住了。兩手便下意識地抬上，妄圖推開那把劍，可手到之處抓不到劍身，心下大驚，眼睛眯成了一條線，白光過後，巨人的兩隻眼流出綠色的血來，刺得不深，但還是瞎了。炎莫行一得手，忙抽回劍身，橫斜地飛向巨人的肚腹，這兩處是巨人的破綻之處，不過，他的前方似露出了空門，看得赤衛們眼睛都不敢眨一下。莊主的功夫好像又精進了，無雪之境，劍光劃出了有雪的天。
噗哧，巨人的肚腹險些被切成兩段，因巨人的皮肉厚實，肌肉的硬度如鐵板，第一劍刺下去躲不過去，第二劍有了防範之心，切開來血流一地，也是綠色的鮮血，跟地上的雜草混濁一起，分不清哪是血，哪是草。赤衛們見時機正好，一擁而上，巨人兩眼吃痛，頭大眩暈，又被第二劍劃中肚腹，大吼一聲，就要撲向身邊最近的那個人，但炎莫行不讓他再傷人，飛身而起，劃掌為刀，劈在了巨人的頸子上。巨人轟然倒下，手腳先落地，還想要起身搏鬥，遠處有一笛聲傳來，巨人軟了身子，怒視著炎莫行，但沒了跟他打下去的意思。
“帶他們進來吧！”笛聲過後，一個人的聲音從臨淵峭壁的雲塵裏傳來。這處地方，是李飛揚花了重金打聽到的，據說鬼靈子曾在這裏出現過，看來招呼他們的人就是鬼靈子了。太子李真收起先前的沮喪，和李飛揚跟在那個中年人的後麵向炎莫行走來。
“老爺準了你們進去，就跟我來吧！”中年人冷漠地說道。
三個人看著中年人舉手一揮，一道劍氣朝著對麵峭壁處而去，哢嚓一聲從山壁處傳來回響，一條兩人寬的石橋從回聲處向他們站立的地方延伸出來，機括安置地十分妥當，剛好讓石橋到達山坡上，三個人掩不住心中的驚訝，踏了上去，下方是雲霧繚繞，不知峭壁下的山穀有多麽深。萬幽穀真是名符其實，穀中有穀，一步踏空就落入深淵，山穀裏彌漫著死亡的氣息。
過了石橋，中年人身影一晃，趁大家沒注意時，按了一個地方，把石橋收了回來。又道，“若求醫問藥，必要留下身體的一個部分，才能從這裏離開。”李真駭然地想到，萬一鬼靈子不同意他的許諾，再多的錢財也買不到解開禁術的辦法，如何是好。李飛揚也暗自心驚，就算見到了鬼靈子，太子難道真的要切下一支胳膊或斷一條腿才有救嗎？三個人中，隻有炎莫行神色安然，似漩山玩水一般，要見的人如同故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