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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出發(二)

  駕車的年輕人姓崔,名宏。這人是炎莫行的貼身侍衛,功夫與肖然不相上下,年約二十二,除了天福錢莊的曹管家,崔宏是炎莫行時間最長的一個人了。赤炎山莊的起家,有他不可抹滅的功勞。炎莫行問他是否願意去青鋒閣當副閣主,崔宏選擇了留在赤炎山莊,留在炎莫行的身邊。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再所不辭。隻有他最能體會這個主子的喜怒哀樂,理解那份清淡氣質的背後,有著什麽樣的孤寂。破落的山莊,兩個無名的墓碑,身世不明的幼童,老仆手中的一封信箋,那個老仆人就是曹管家,就連曹管家都未見過炎莫行的父母。


  那一年,到冰峽穀一行,找到了狼嘯山的鐵礦,用了山莊唯一一筆托孤的錢,以及賣掉田地和鋪子的錢,把那條礦脈的開采權買了下來,跟著把豐厚的利潤拿來創辦了天福錢莊,炎莫行覺得最大的收獲不是財富的積累,而是認識了崔宏和肖然兩個同生共死的兄弟。肖然的青鋒閣如同拔出鞘的寶劍,肆意江湖,日進鬥金。崔宏則是他身邊最大的助力。就算他不在山莊裏,崔宏都能幫他撐起一片天。赤炎山莊裏的暗衛聽從崔宏的號令,武功日漸精微,把山莊保護得如同鐵筒一般。


  破冰和白勺是炎莫行最喜歡的兩隻雪鶴,他總是從它們身上看到肖然和崔宏的影子。肖然就像是破冰的利劍,崔宏像白勺,再大的重負也擔得起。當初與崔宏的相識,就是在那條山脈中。


  又往冰峽穀去,崔宏和炎莫行的心裏同樣的激動,隻是兩人把一切的沉浮都壓到眼的深處。那裏如深潭的沉靜,如靜默的高山。過了幾道彎,後麵逍遙子的車子已看不見了。駕前的馬匹是炎莫行從草原上買來的赤兔寶馬,兩匹赤兔體格強健,飛行如風,耐力很好。平時都是單騎在上,這次讓寶馬拖車,隻因次行危機重重,說不準在哪兒會遇上危險,一旦遇上了劫殺,寶馬可帶人快速離開。


  “宏,前麵有一個低坡處,可停下來休整一下!”


  崔宏答了一聲,減緩速度,馬蹄聲輕鬆下來。車子靠在路邊上,炎莫行未下車,對燕純夕說道:“十日後,就到魯城。”燕純夕從迷怔中清醒過來。她上了車後,隻看了兩頁書就困了,後來睡了一會兒,醒來又與炎莫行論起了茶道和花藝。


  “茶道,即清心。茶品如人品,人常飲茶,有茶壽。”燕純夕一邊泡著大紅袍,一邊說道。


  “那花藝跟茶道有什麽不同?”炎莫行想讓她說一番道理出來。他接過燕純夕遞來的茶杯,放於案上。聞著那飄香四溢的茶味,手上的書半開半合,炎莫行發現燕純夕是個琴棋書畫都不精通的人,除了她嘴裏談到的茶道和花藝,別的都是門外漢。


  “我最喜歡的是綠雪芽。受雲霧泉露的滋養,乃茶中仙品。如說這茶是綠袖仙子下凡,那雙麵翠花就是它腳下踩過的雲毯,這就是花與茶之間的共性。不同的地方是一個千年不變的承諾,一個是崖林之間的翹楚。”


  炎莫行點點頭,讚賞地說道:“我喝過的茶,有白毫鬆針,綠意沁人,沉香紅顔,流雲佛月。”


  “說到茶道,溫水煮三開,一開為初沸,洗杯淨壺留餘香,二開為二沸,茶香入口,珠潤容顔,三開為後沸,濃香茗髓,延年益壽。莫公子的茶,可否與小夕相識的茶相同?”燕純夕反問道,調侃地眨了眨眼。炎莫行不敢扭頭去,竟被她說愣了。他看過的書,好像沒有這些說法。難道是個人的體會?小花奴哪來的機會熟習茶道呢,心中有些迷惑不解。


  “似有相同之處,小處差強一些。”炎莫行把書合攏,看來這路上不用埋頭讀書,隻管喝茶論道就過癮了。“說說花藝吧。本公子可想知道那盆玉白是怎麽長出來的,每一片花瓣都稚氣白嬾,經久不衰。”


  “經久不衰?”那花不是病得要死了,而是經久不衰?燕純夕吃驚地看著炎莫行,莫矜騙人把她從王府裏帶出來的。她突然想起尚品閣樓下那輛馬車衝向大河的情形。炎莫行穿一身白袍救她,說那盆玉白是他買下了。可後來在王府看到莫矜的時候,莫矜並未解釋那盆玉白是如何轉到他手中的,她對人事本來就有些粗心,想著炎莫行一定是為了救她出府,才把玉白轉給了莫矜。她便沒再計較這件事情的疑點,可剛才莫矜說那盆花經久不衰,就有些奇怪了。怪不得當著王爺麵,說養不出花魁來,送回王府終身為奴。


  “那花是四季常開的品種,但每朵花隻有七天的壽命,難道它一直都開著嗎?”


  “嗯,前些天我去赤炎山莊看了一下,它仍舊開著,數目跟拍賣時的一樣,一朵都不曾落下來。”


  燕純夕手中的茶具啪拉一聲掉在桌上,她回頭看向車內縮成一團的白球,美美呼呼地大睡著,根本沒理會她的驚訝,那付卷縮可憐的樣子,似乎覺得車裏的兩個人實在可怕,離得越來越好,免得傷及無辜。


  “這是不可能的事。”燕純夕心裏說道。這事一定美美搞的鬼,就像那盆羅蘭素,本身並沒有那麽強壯,讓它弄得很是精煉。記得在花賽評委的麵前,羅蘭素被評說有靈氣護體。玉白豈不是更得了好處,這都是她昏迷在赤炎山莊時發生的事,等美美醒來再盤問它。小東西!這麽反常的事情,哪是凡間所能容得下的,燕純夕想著想著,看炎莫行的眼神失去了焦點。炎莫行咳咳了兩聲,把她的魂拉了回來。


  “我種了十幾株沙美人,莫公子要是看得起,等回了水月山莊就送給公子。沙美人豔紅無雙,枝杆上的葉子條理分明,是最好的插花材質。”燕純夕討好地說道。她可不想讓莫矜看出有什麽不妥的地方來,而且先前那個話題實在不能再討論下去。


  炎莫行見她不再說玉白的事,眼神淡下來,紫衣寬鬆地覆在軟榻邊,回到慧黠明心如赤子的狀態,指著燕純夕手中的書,又問走之前說要拿文墨來寫什麽東西,燕純夕忙告之,是要寫一本關於花藝的書。炎莫行好笑地說道:“你來說,我來寫!不過,這樣不餘遺力的幫你,你可得有報酬,除了沙美人的插花,還要從冰峽穀得來的珍稀花卉種子養成的名花,泡上兩壇酒,到年末的時候給我。”燕純夕點點頭,“這事不難。隻是花藝的書定要公子幫著寫三本出來,一則是養花的訣竅,二則是插花的技巧,三則是花卉的藥用和功效。”


  “小夕可是打劫了!”炎莫行抿了一下嘴,聲音放緩,一絲愉悅的笑意在他的臉上不經意地流露出來。


  燕純夕抬頭,認真地說道:“莫公子是手眼通天的人,文思敏捷,又才華出眾,小夕自然敬你為師,三本書就是老師給弟子的見麵禮吧!”炎莫行心裏冷哼了一下,居然被這丫頭吃死了。好在這會兒不是他本人的模樣,至於莫矜這個人,可是一個無利不早起的商人,別想輕易地從他手裏得到天下一絕的墨寶。


  “小夕是百花令使者,如今是四大國的豪商和貴族都要討好的人,想來不會缺少贈你文墨的師傅,莫矜就不喧賓奪主了。”


  燕純夕玩味地一笑,側身道:“要說天下間能令小夕崇拜的人,隻有赤炎山莊的莊主炎公子,而莫公子說的那些商人,個個唯利是圖,滿身的銅臭味,小夕的書可不會交給他們來代寫。”


  “啊!這麽說來,壞人裏也包括本公子了!小夕真是罵人不顯山露水,唉!路上幫你撰寫兩章就當解悶吧!要不然,在下也是渾身充滿銅臭味的商人了。”車外的崔宏聽了裏邊的對話,眉頭皺了幾下,覺得從來沒有聽過莊主這麽對人說話,好像真變了個人似的。那個莫矜的身份真會把莊主改變嗎?是不是從此再看不到那個身如謫仙的人物。車子跑得更快了,跟時間賽跑似的。


  坐在車內的兩個人還不覺得反常。炎莫行半閉上眼,輕扣一下額頭。燕純夕低下頭,狀似小女兒的姿態,一邊整理思路。炎莫行膘了她一眼,心思一動。這女子看似無害,其實是個善於偽裝的傢夥,瞧那臉蛋上的紅暈,靦腆的笑容,有時候閃著氤氳的目光,仿佛有一種天生善變的本事。骨子裏卻是清冷和倔強,就像她手臂上的金花,深藏在衣袖下麵,閃著耀眼的光華。過了一會兒,又聽得燕純夕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不由的嘴角上翹。


  天空中霞光四射,雲淡風輕,田壟邊的野花肆意地奔放,車行一日,人也倦了。


  等喚醒了燕純夕,炎莫行一步下了車。崔宏這才就近地看了眼車上那個奇怪的女子。隻見她渾身上下透著一股迷霧,連同眉目間的笑意,都讓人覺得不真實。崔宏知道覺得自己看不透的人不多,莊主算是一個,而眼前的這個女子也算一個。兩人站在一塊,一個紫色婉約中透著強者的氣勢,另一個藍色風情中透著雅致的絕色,怎麽看都像是一卷美麗的畫麵。仿佛兩個人命中注定就該站在一起,和諧而美好。


  “莊主,破冰什麽時候能趕來?”崔宏打斷了剛才的浮想聯翩,悄然問道。


  破冰,那隻雄雪鶴,對它來說,又是一次省親的機會。這隻鳥兒靈性十足,從紅池國飛回朝升國後,在赤炎山莊呆了兩天,後被帶到水月山莊,他們走的時候並未叫它,但這傢夥一時見不到人了,一定能明白趕緊追上來,可他們行了幾十裏地,仍未見到鳥兒的蹤跡,崔宏不禁有些詫異。


  炎莫行輕足一點,飛向上樹,望著來時的路,靜聽了一下,又從樹上跳了下來,說道:“那鳥來了!”


  崔宏回頭,見天邊一個黑點正在快速地追來,越來越大,鳥兒的身形愈加明顯起來,一聲悲鳴,破冰落在了他的身前。“喂,你這隻破鳥,怎麽啦?!”崔宏不由得急了。


  “它受了傷,別動它!”炎莫行上前,翻過鳥兒的身子,見到白色華麗的翅膀處滲出血來。


  燕純夕也彎下腰,好奇地看著破冰。崔宏的臉色有些發青,急道:“誰傷了它?”炎莫行沒說話,燕純夕有些不解,鳥兒在天上飛,總會遇上不可預料的事情,比如風沙飛石和獵人的利箭。這隻鳥兒顯然是被箭擊傷了翅膀,好在是單翼受傷,綁緊後塗上金創藥,不久就好了。


  就在這時,後麵有一輛車朝前行來,車身是黑柚木,車簾緊閉著,看不清裏邊的人。車後還一支騎馬的隊伍,約十幾個人。每個人黑色緊身的衣著,頭上包一塊黑色布巾,腰上胯著刀劍,也有別著弓箭的人。炎莫行擺了一下手,示意燕純夕到車內去,隨後,他也上了車。崔宏抱起地上的雪鶴,扔到車前的木板上,自已坐於駕前,巋然不動。


  “這位公子,可曾看見一隻大鳥落下來?”一個黑衣人策馬上前,說話間已看見了那隻歪倒在車轅後邊的雪鶴,“它在這兒!”那黑衣人轉身向黑車裏的人稟告。燕純夕張大了嘴,望著炎莫行差點呼道,那人就是小溪邊要殺她的首領,想必車內的人就是當天那個主子,也是在拍賣會包間裏說話溫和文雅的那個人。炎莫行發現她的異色,早已經悟過來。想不到又遇見了那幫人。越琪國的殺手怎麽要去恒國,而且這麽的巧,偏偏是遇上他們。真是狹路相逢,分外眼紅!


  雪鶴竟是被他們的箭射下來的,還想搶了去。崔宏眨了眨眼,叱道:“你不知這隻鳥是我家主人的嗎?居然傷了它,還問我要!”那人扭過頭來看他,怒道:“這鳥是我射下來的,它身上可沒有寫著你家主人的名字。”聲音依然是陰沉而剛勁。崔宏一聽,也發怒了。正要說話,黑柚木的車內傳出聲音來。


  “旋,不得無禮!”那聲音依然溫和,不過這一次,多了一分訝異。


  旋是越琪國的第一神射手,雪鶴是一隻有靈性的鳥,一般的弓箭根本就傷不了它,因為受傷,破冰飛行的速度減慢了,才遲遲地趕上來。這會兒,破冰神色淒然地跌在車上,翅膀上抹了一層膏藥,還來不及喘息片刻,那傷它的人就趕來了。要是破冰神武精神的時候,一定會飛上去報仇。


  炎莫行蹙了下眉,那日沒聽清楚車內人說話的聲音,現在聽明白了。原來是越琪國的太子司馬容。青鋒閣的消息,司馬容,二十五歲,為人狡詐,善於謀略,是一個文韜武略的精英才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聲名堪比越琪國國君司馬靖,司馬靖寵愛太子,人人皆知。無妻室,有侍妾二人,不好女色。


  “走吧!”炎莫行冷冷地說。紫檀車本來就走在前麵,崔宏聞聲,也不再跟對方答話。揚起馬鞭,就要離去。


  “主人!”旋急道。


  “不得惹事!那隻鳥,不要再管它了。”那黑車內再又響起話音。二十幾個人隨行的黑車,跟在紫檀馬車的後麵,一步不差地向東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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