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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舊夢頻頻深思誰

  凜冽的寒風卷著雪花,瘋狂的刮著,月城內外,湮沒在一片白茫茫的視野裏,寧靜的早晨,婉如靜寂的夜,除了風吹打著窗戶,時不時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一切,靜如深夜。


  清風推開書房的門,君世君木然的坐在那裏,臉無表情,定定的坐在那裏,她抖了抖身上的雪,才走過去,“王爺,又一夜沒睡啊?”


  “睡了,還作夢了呢。”君世諾挪移嘴唇,這話,好像早就放在咽喉裏了,隻待清風一問,他就從咽喉裏吐出來。


  清風惻疑,“王爺夢見了什麽?”


  “夢見了望月。”君世諾定然的說出麽幾個字,突在抬目看著清風,“清風,還記得嗎,我和你說過,打小,望月就有輕生的念頭,那丫頭天生福淺,童年也許受了不少委屈,你看,我還是讓她含屈而去了,我,還是人嗎?”


  清風淡淡的說,“王你,是夢見言小姐怨你了嗎?”


  “沒有,她非但不怨,還對著我笑呢,那片竹林,那個小丫頭,那抹紅衣,她騎著馬,漸遠的笑,都那麽真。”君世諾說著,語氣變得哽咽了,“清風,你知道嗎,我剛伸手,想抓住那紅裙,就醒了,兩手空空的,她什麽也沒留給我,除了那個夢。”


  君世諾說完,雙手抵在額上,半遮著臉,強力壓著內心的情緒。


  “可是,王爺,言小姐,她,從來就沒著過紅衣,她也沒有騎過馬!”


  君世諾抬眉,眼神定擱了一下,又別開沒有看清風,他明白清風想說的是什麽,清風想說的是,會不會,夢裏那個兒時人,不是言望月,可是,別忘了,言望月有他們的信物,言望月知道關大夫,言望月知道那片竹林,言望月也知道,他給的,以身相許的約定,怎麽可能不是她?

  人,是不能這般忘情的,總不能因為人家不在世上了,就用一些較動聽的謊言來彌補自己內的遺憾,用此來讓自己好過點,這太自私了。


  清風忤在那裏,其實,做夢也就那麽一回事,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在君世諾的潛意識裏,太過介懷負了言望月這件事,太過介懷當年那句承諾,才會念念不忘,他不忘的,不是言望月本人,而是不忘當年那個小女孩,要不然,為什麽頻頻出現在他夢裏的,總是那個女孩,而非日前的言望月。


  君世諾深吸口氣,才緩緩的說,“清風,讓你查逍遙王的行跡,有消息了沒?”


  “正在查,最近逍遙王好像沒什麽動靜,感覺不到他的存在了。”


  “他沒動靜,是不可能的,天天嚷著為民請命,一天不請命,他心裏就不舒服了。”君世諾淡淡一笑,轉而又深憂起來,轉目看著窗紗被風吹得搖搖擺擺的,濃眉慢慢鎖起來,輕輕歎息,“今年這雪下得,太久了,都折騰兩個月了,真不是個好兆頭,是多事之秋啊,要是張貼皇榜,說明皇上重病在床,想見少羽一麵,這鐵定是最快的辦法,可是,這不是讓民心不穩嗎,趙侯爺好不容易才給趕回南蠻之地,要是讓他知道皇上重病,還能安坐南蠻嗎?”


  “王爺,放心吧,清風一定盡最大的辦法,找到逍遙王。”


  君世諾斂目,深陷的雙目微微動了一下,輕聲說,“你說,皇上向來都挺疼愛她的,她又是那麽重情的人,若是她知道,皇上病得不行了,她會不會回來看看皇上呢?”


  清風試探性的問,“她,是王妃嗎?”


  君世諾把目光掃了清風一眼,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他們說的,是同一個人,隻是對於王妃,這個稱呼,君世諾當真不知,該不該點頭。


  清風呼了口氣,整理了一下思路,才有條有理的說,“我清風想,就算王妃真的心裏對皇上有所記念,也不會回來看皇上的。”


  “為什麽?”


  “嗯,這麽說吧,對我們大楚來說,王妃已經隻是一介草民了,既不再是王妃,皇上自然不是她說想見就能見的了,其二,自從王爺把和離的信送到靖國後,楚靖兩國的關係,就特別緊張,王妃作為靖國公主,如果往楚國皇宮裏跑,要避很多嫌的,最重要的一點是,王妃她,也許不希望再見到王凶了。”


  清風說到最後一個理由時,君世諾雙手一滑,沒抵住下頜,險些趴下,他咽喉硬吞了一口口水,想起最後一次見麵,他把劍往夏暖燕胸口插進去,捂著傷口,夏暖燕問他,把她當成了什麽,他當時想也沒想就說,不如草芥。


  然,真的是,不如草芥嗎?君世諾不知道,每每想起這些,他心裏就會慢慢的抽痛,但是,從未流淚,所以,君世諾覺得,他應該是恨她的,他應該是恨夏暖燕的,要不然,他怎麽會突然覺得後悔了,他後悔太輕易和離了,以現在楚靖的國力關係,他完全可以以權謀私,強留夏暖燕在身邊,毀她一輩子,真的,他想過要圈禁她的一輩!

  隻是,世人都沒有參透,有多恨,就有多愛,沒有愛,有人願意花精力去恨一個,和自己毫無關係的人嗎?


  “王爺,其實,夏國公也一直在找王妃。”


  “你的意思是,她,沒回涼州?”


  “嗯,這兩個月來,我們在涼州的人說,夏國公動用所有人,都在找王妃呢!”


  “知道了,你下去吧。”君世諾長歎息,心裏凝滯了許久,夏暖燕她一個女兒身,身無長物,能往哪裏走呢?想畢,他起身離開書房,徑直往西院走。


  推開夏暖燕以前的住房,君世諾微微皺了一下眉,空蕩蕩的房,似乎已是很久沒有人住的跡象,夏暖燕睡過的被褥,用過的茶杯,穿過的衣裳,一切的一切,都被清風收拾得,蕩然無存了,仿若,那個人,不曾來過。


  君世諾走進去,依然安靜的躺在那裏的,是辛世仁送給夏暖燕的那把琴,依稀還記得,那時的夏暖燕說了這麽一番話,大概是這麽說的來著,她說,她要學會把喜怒哀藏在心底,總有一天,她會把這東西,學得出神入化的。


  君世諾五指劃過琴弦,餘聲在房內,回蕩著,隻有這樣,才證明,曾經有人來過,君世諾雙眸凝重著,口裏喃喃有語,“夏暖燕,你憑什麽在我的生活裏穿梭,你敢不敢說,是你毀了我的一生,若不是你,也許現在,我是有妻如花,也有子如玉了。”


  千楠端著水進來,見君世諾在時,微微一愣,方反應過來,向君世諾福身行禮,“奴婢不知王爺在此,奴婢呆會再來。”


  “等下,”君世諾瞄一眼千楠手上的水,詫異的問,“千楠,你是每天都來打掃一遍這裏嗎?”


  “王妃愛幹淨,奴婢怕哪一天不打掃了,王妃回來,看到,會不開心的。”千楠誠摯的點頭。


  君世諾嘲弄的笑了笑,“回來,人都不在了,你打掃什麽,你覺得你這麽做,有意思嗎?”


  千楠呆呆的看著君世諾,片刻,她不知從哪裏來的一股倔勁,微仰著頭,“王妃還會回來的,一定還會回來的,一定會的。”


  “你的意思是,我不讓她回來,她還是能自己回來了。”


  千楠放下手上的水,直直跪下,低著頭,“奴婢不敢,奴婢不敢,王妃那麽愛王爺,她怎麽可能舍得離開王爺呢!”


  君世諾仰頭長笑,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麽,也許千楠這話,讓他聽上去,是滑天下之大稽的,她一個賣身丫環,在主子麵前,強說愛情,人微言自輕,這不是一個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嗎。


  偏偏,君世諾不懂,在愛情麵前,根本就沒有什麽尊卑的說法,不是說人貴就懂愛,人微就不懂愛。


  千楠發怵的看著君世諾,“王爺,奴婢有說錯什麽了嗎?”


  “你說了一個天義下最好笑的笑話,那就是夏暖燕愛我!”君世諾果斷而決絕的說,“她夏暖燕,把我當成了溺水浮木,還在你們麵前言愛,好了,你下去吧,這樣的蠢話,下一次,別輕信了。”


  “奴婢……”千楠還想說什麽,張口半晌又合上,站起來,沉忤立了一小會,才說“王爺,梳妝台中間的抽屜,還有一些,唯一關於王妃的東西,那是奴婢鬥膽留下的,你若是看了不喜歡,下次再吩咐奴婢燒了。”


  君世諾眉頭顫了顫,還是走過去,拉開抽屜,裏麵是一些泛黃了的紙張,他打開一看,心裏忽感百感交集。


  那是一遝沒有注著日期的詩,他認得,那纖秀的字跡,是夏暖燕親筆的,隻是那上麵的內容,太過矯情而讓外人一看上去,仿佛夏暖燕真的,那麽深愛過他一樣,最情深怨念的一首詩,是這麽寫著的:

  綿情寡,長衾薄,夜半無人話私語,孤燭紅顏一夜殘;


  淒淒苦,夜夜寒,長夜深思枕難眠,一寸芳心盡是君!


  君世諾捏著那紙張,久久的,久久的,才從鼻孔裏發了一絲冷笑,“夏暖燕,像你這麽說,我是不負蒼天不負人,唯獨,是負了你,可是,你覺得,我虧欠你了麽,別整天一副怨婦的樣子,讓全天下的人都以為,就你情深,我薄情如廝,對吧?”


  君世諾把紙捏成一團,舉手正想往窗外扔時,擱在半空的手,又收了回來,展開那張紙,多看了一眼,原封不動的放回抽屜,他想,如果不是夫妻關係,他和夏暖燕,會不會,就少了那份怨憤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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