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宋穆公托孤(魯隱公三年,公元前720,春秋第三年)
隱公三年(公元前720年),宋國和衛國先後發生的兩件大事,讓鄭國和衛國的糾紛有了新的變化,讓所有的人都始料不及。
頭一件是宋國的“宋穆公托孤事件”。
(1)宋國顯赫家史
宋國,絕對是春秋初期的拚命三郎。
宋國國君出身顯貴,是商朝後裔,殷商雖然被現在的周王朝滅國了,但他們流淌的是曾經的殷商皇室貴族血統,滅國不能滅族,尤其是貴族,這是那個時代的規矩。
當年,宋國第一任國君,是貪戀妲己滅國的商紂王的哥哥微子啟,周王滅掉了商紂後,周朝後為了承續殷商皇族的子續,便封商紂王的兒子武庚,繼續管理商朝之殷民,並派周武王的兩個弟弟管叔鮮、蔡叔度為左右輔助,其實就是監視武庚的意思。
周武王死後,兒子周成王繼位,因為年齡太小,就由周公旦攝政扶持,管叔鮮和蔡叔度認為周公旦要篡位,所以和武庚一起造反,周公旦平叛後,就殺了武庚和管叔鮮兩個人,流放了蔡叔度,成為後來的蔡國。
為了不使殷商的血脈斷了,便又而重新立了商紂王的哥哥微子,繼續承嗣武庚留下的商民,封在商丘,立國為宋,這就是宋國的來源。
要知道宋國一開始封國,就是公爵爵位,地位僅次於周王室,為當時的一等公爵國。
宋國爵位(公爵),比開始的齊國薑太公(侯爵),魯國的周公旦(侯爵)的地位都高,其他諸侯國國君自稱“公”,總是有些牽強和自我抬高的意味,但是人家宋國的國君,自稱為“公”,才是真正的、貨真價實的“公”。
可見,那個年代血統關係很重要。
宋國到了周王室東遷後,就是宋武公在位了。當時宋國的二個女人,都嫁給了魯國的國君魯惠公,一個是夫人,一個陪嫁。《春秋》開篇記載的第一句:惠公元妃孟子。(孟,是排行的意思;子,是姓氏的意思。當時隻有宋國是子姓。)具體孟子是不是宋武公的女兒,就不知道了,肯定不是低級的女人。
關於這個陪嫁的仲子的地位問題,也有個曆史的小謎案:因為《史記》宋世家篇隻是說:武公生女為魯惠公夫人,生魯桓公(而生魯桓公的是仲子)。《史記》魯世家篇中記載:魯惠公嫡夫人無子,公賤妾聲子生子息。息長,為娶於宋。宋女至而好,惠公奪而自妻之,生子允。登宋女為夫人,以允為太子。
這就是說:
原來的魯惠公大老婆孟子沒生孩子,陪嫁的賤妾級別的媵妾生了息姑,這是攝政的魯隱公。等息長大了,魯國自宋國為他娶宋女仲子。這個宋女仲子,到了以後,當爸爸的魯惠公發現她長的非常好,很美麗。一激動,爸爸魯惠公就奪過來自己娶為老婆了,並生了兒子允,就是魯隱公之後的魯桓公。
如果有關於仲子為“夫人”的記載,也應該是他的兒子允當了魯君後,將她的地位提升的。
以上,在《春秋》中均並沒有記載,隻是說:
宋武公生仲子,仲子生而有文在其手,曰為魯夫人,故仲子歸於我。生桓公而惠公薨。
《史記》是後人司馬遷所著,依據何種材料講了魯世家的故事,不明確,現在爭論也很大,但是宋、魯是傳統的姻親國家,是確定的。
因此,可以看出宋國和魯國是友好的姻親國家關係。
宋國到了春秋初期的地理位置,和周邊的國家發生了一些變化,尤其是鄭國跟著周王室東遷以後,遷至新鄭,與宋國成為鄰居(宋國的西麵是鄭國,鄭國東麵是宋國),鄭國和宋國的北麵是衛國,衛國在現在河南新鄉和鶴壁一帶,是當年商朝首都朝歌的地域,當地的老百姓也大都是商朝的遺老遺少。因此,宋國和衛國是傳統的鐵哥們國家,宋國的東北方向是魯國,魯國和宋國曾經是姻親國家,也有良好的睦鄰關係。
至於兩個國家更北邊的晉國和齊國,暫時還在發展中,不太願意攙和中原的事情,因此在鄭國遷來之前,宋國是當地的一流強國,地區性質的大哥級別的國家。
可是,鄭國遷來以後,就等於在中原老根據地的地盤上,又插進來了一支新的力量,而且是“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力量,自然這是對宋國增加了一個強敵,再加上宋國的鐵哥們衛國,很願意攙和鄭國的事情,自然而然的便發展到了宋國和鄭國對抗的形式上了,雖然宋國到了宋襄公的時代,也曾經輝煌過一陣子,也算是鄭國衰落之後的另一個春秋小霸吧!但也都是在鄭國衰落後的曇花一現,也畢竟是春秋第二個小霸吧!
現在我們明白了,在中原這個中華的腹心地區,一下子出現了:一個舉國移民來的三等諸侯國鄭國,一個高貴的殷商遺民一等諸侯國宋國,和一個因周王東遷立功被提升為公爵國的衛國。這三個國家,必然會碰撞出火花。更可況,坐地戶宋國和衛國身邊周圍,還有一大批小弟國家跟著玩,比如:陳國、蔡國、許國、息國、郕國等,整個就是一個無敵的小霸王群體的團隊。
鄭國目前有什麽?
除了國君在朝廷上班外,沒有小弟,還是外來戶。
至於其他國家,如秦國、晉國、楚國,基本地處邊疆地帶,都在努力發展中。此時秦國忙於開疆拓土,踏平西戎,占據關內;楚國忙於與周圍的小國爭鬥,做著一統長江以南地區的工作;而晉國由於國內出現兩個宗派鬥爭,相互爭鬥不止。
魯國、齊國在外圍,大家相安無事。
你鄭國算哪根蔥!
因此,在當時的中原大地上,在第一輪的諸侯爭霸賽中,基本是:以“鄭國與宋國”為強權的兩個軍事集團的鬥爭,而與鄭國爭霸的恰恰是宋國。
所以在春秋“隱公、桓公”短暫的時代中,各諸侯國之間主要是體現了——宋國和鄭國之間的戰爭主線,魯國在其中和稀泥,齊國開始走上政治舞台,衛國產生動亂衰弱而逐漸被淘汰的過程。
(2)宋國的特殊繼承方式
如今,宋國國君宋穆公“和”,因為身體健康原因,做出了一件有關他死後王位繼承的安排。這原本是件好事,可是由於宋穆公的獨特安排,卻為鄭國和宋國反目,埋下了隱患,這是宋穆公沒有想到的。
宋國宋穆公,是從他哥哥宋宣公手裏繼承的王位,也就是我們常說的“兄終弟及”,而非是“父死子繼”。
宋穆公自己生重病後,感到需要安排後事了,就考慮將王位返還給哥哥的孩子“與夷”繼承,以報答當年哥哥將王位傳給自己的恩情,宋穆公就和當時在宋國任大司馬(國防部長)的孔父嘉商量。
這個孔父嘉,就是後來孔子上麵很多輩爺爺、爺爺的爺爺。
按孔父嘉的意思,認為還是傳位給宋穆公自己的兒子公子“馮”,比較好。但是這個意思,也就是個建議罷了,需要非常柔和的表達出來。
其實這樣的故事,在曆史上發生過無數次了,國君向大臣詢問後續的繼承問題,是十分敏感的,誰知道大王心裏麵是怎麽想的,是在和你商量,還是在試探你?無論你怎樣的表態,肯定會得罪另一股勢力。有時在國君老大犧牲後,馬上就是新的政治洗牌,以前你的表態,就可能決定你站隊的位置,和是不是流血的發生,在中國悠久曆史中,站隊是個很高深的學問。
宋穆公還是非常君子的決定:將王位還給大哥的兒子。
這樣一來,宋穆公自己的兒子,就不能在首都呆了。宋國根據這兩年發生在鄭國的兄弟之戰的經驗,看來將自己的大兒子馮安排的國內也未必合適。
思來想去——
宋穆公就準備把自己的兒子公子馮,送到鄭國去居住,這原本是諸侯國之間很正常的事情,也算是好事吧,而其宋穆公這樣安排,也很有深意。
鄭國,此時地位很厲害。
這兩年,因為鄭莊公對周王似乎要削減鄭國在周朝的權利一事,曾經很巧妙的表達了自己的不滿,為了平息鄭莊王的不滿,周平王就委曲求全的提出將自己的太子狐,交給鄭國為質押,以最大的誠心,來表示自己對鄭莊公確實沒有意見的意思。
事兒大了,天子向諸侯表示誠心,也就是上級向下級表決心,而且用兒子做擔保。
鄭莊公也覺著這事有點大,不太靠譜。
但要是直接拒絕,反而不好,怕引起周王的懷疑和猜忌,玩政治,真是件傷腦子的遊戲。想來想去,幹脆,就將自己的太子公子忽,也送到了周王室做抵押,用兒子換兒子,這等於一個諸侯國和周王室交換太子做質押,這在諸侯國中振動很大。
周平王的太子王子狐,是未來周朝的君王,現在由鄭國撫養照顧成長。而鄭莊公的太子忽,是鄭國未來的君王,在周王室朝廷中鍛煉成長。你說將來的鄭國,如果沒有秤砣子綴著,還不飛上天了!
宋穆公也算是一代明君,把自己的兒子送到鄭國,而不是送到自己國家的一個城邑駐守,就是為了讓兒子攀高枝,讓兒子能和將來的高舉複興大旗的鄭國,搞在一起。再順便搭一個進階周王室朝廷的順風班車,這應該是一箭雙雕的最好安排,也是一個好爸爸對兒子最深切的愛護。
這樣我們就理解了,為什麽宋國將公子馮送到鄭國的原因了,可是曆史就是這樣,好事往往就伴隨著壞事——
現在看似宋國和鄭國有些蜜裏調油一般的關係。
但有一個很基本的道理,如果從宋穆公這個好爸爸、好叔叔的角度來說,當然是做了個“一舉三得”的好事。
一個是:自己不忘大哥的傳位給自己的舊恩,將王位又返還給了大哥兒子,占據了道德的高度,從國內到國外,到處都是滿堂彩;
另一個是:雖然把自己的兒子送到了鄭國,其實就是給兒子找了強大的靠山,為一旦兒子在以後周王室謀取重要地位,先占據了有利的地形;
第三是:通過這個形式,將宋國和鄭國聯係起來,建立起良好的睦鄰關係。
這樣一來,大哥的兒子,在宋國當國王;自己的兒子,在鄭國當駐外大使。簡直就是雙贏的局麵啊!在宋穆公心中,這兩個叔伯兄弟之間,一定會相親相愛,歡樂一生的,事情是他想的這個樣子嗎?
我們回頭再來看看他的大侄子,是會怎樣想這件事兒的。
如果,從能繼承宋國王位的侄子“與夷”的角度來說,就不一定是好事了。
你想:雖然說這個王位,以前是自己爸爸的,但是自從叔叔繼承王位後,並沒有大的過失,深得民心,這次叔叔主動讓位,又是件體現了叔叔個人高尚道德的聲譽。
在父母上一輩發生的事情,有當年的曆史原因,既然叔叔已經繼承了王位,又把國家經營的這麽好,把王位傳給自己的兒子,也是一點問題都沒有,包括大司馬孔父嘉這樣的重臣,都有這層意思。
雖然說,敬愛的叔叔把大表弟送到國外,明麵上是幫助自己,但是看這個架勢,很有可能大表弟上升到周王室當官。
說實話,在自己當政的時期,無論出現怎樣的問題,都有可能讓大表弟回國。到那個時候,誰死誰活?還不一定,大表弟公子馮,就是一個定時炸彈,時刻威脅著自己的地位。
這就是宋穆公大侄子,後來的宋殤公不能說出來的擔憂和死穴。
宋穆公決心下了後,也感到自己很高大,原來緊繃著的那口氣,一下子泄了,在還沒來得及安排兒子出國的時候,就出了這口丹田之氣,快樂的停止了呼吸,死了。
其實,他不知道自己已經給宋國埋下了定時炸彈和隱患。
也就是這個原因,導致宋殤公在位期間與鄭莊公互鬥了十幾年,把宋國打了個稀裏嘩啦,糊塗啊!
魯隱公三年,公元前720年8月份,宋穆公死,宋穆公大哥的兒子,宋穆公的侄子“與夷”繼位,稱宋殤公。
但是,原本應該被安排到鄭國的公子馮,卻逃亡到的鄭國。
公子馮“逃”到了鄭國。《春秋》就是這樣記載的。
春秋筆法很高深,一個字代表很深的意思,這裏麵有一個沒說到的一層意思,這也是春秋筆法的特點。
按理說,宋穆公已經安排好兒子和侄子的位置,應該是宋國安排人送過去,最起碼有車、有生活經費、有仆人、有歡送樂隊等等。
可是為何《春秋》記載是“逃”,而不是“送”?
所以,這裏麵背後隱藏的意思就是:慈祥的宋穆公爸爸,還沒來得及安排這些事情,就光榮犧牲了。大表哥即位後,一看,正好,大表弟,你就別去鄭國了,我們在一起快樂生活吧!
公子馮也不是傻瓜,不送?這哪行,這不是要軟禁我嗎?我就自己跑吧,“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這個道理我還是很明白的,所以公子馮就逃亡了。
囉哩囉嗦的說這些,就是為了讓我們明白,公子馮是逃跑的,不是送過去的!這裏麵的區別就是:逃跑的,是可以追殺的,是國家的恐怖組織人員,是叛徒,追殺,就師出有名。
《春秋》厲害吧,一個字,說透了這裏麵的道理,用現代的話表述,就要論述一大坨廢話,古代中華文字的文明,厲害啊!
其實對鄭莊公來說,麵對這個意外的局麵,也對公子馮“逃”到自己的國家有顧慮,怕有隱患,開始想把公子馮送回去,可是一旦送回公子馮,公子馮基本就算是犧牲了,從此再也沒有這個人了!這不就是自己和弟弟故事的重演嗎?
之前,宋穆公想送兒子到鄭國,也打過的招呼,在其屍骨未涼的時候,就把他的兒子,至於生死之地,似乎,也不是很仗義。
要知道,鄭莊公是個願意思考的人,在還沒有想清楚,考慮明白應該如何處理這個事件的時候。突然間,衛國也發生了巨大的政治變化,在局勢不明朗的前提下,公子馮的事情就先放放再說吧——
因此,這件被放下的事情,就是導致鄭國、宋國,後來互掐成為死敵的根源之一,好事變壞事,怎麽變化的,我們後麵再說,因為還有一件事件,也是導火索,需要交代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