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命數
這裏?這裏可是尋常宴客的花廳,毫無遮攔,耳目混雜,若是真讓他當場就把話給透了,恐怕這雍王府上的安生日子就真的到頭了。李守禮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隨即便恭謹地抬了抬手:“府上招待不周,望太子殿下恕罪。還請殿下移步書房,我們可以坐下來慢慢談。”
“父親……”最不沉穩的李承寀忍不住低低地喚了一聲。他們才剛收到夭兒的來信,讓他們不要跟太子和韋後等人接觸,可這才一眨眼的功夫,就要將前者直接給引入書房了,這會不會,違背的也太明顯了?雖他還不清楚這位太子殿下此番上門來究竟是要些什麽,但他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雍王府這一回,怕是難免要惹上一些事端了。
“父親和大哥領著太子先過去吧,我和三弟吩咐人去準備些茶點,稍後就到。”一扯李承寀的衣袖,李承寧上前一步,卻是笑得得體無比,當即就把自家兄弟的那句低語給蓋了過去。他太了解李承寀了,這個家夥會出什麽樣的話來,他都不會覺得奇怪的。要是擱平時也就算了,可現在李重俊還在呢,這萬一漏了嘴,那就當真就是禍患無窮了。
“嗯。”心亂如麻的李守禮自然不會在意這種事,和李承宏兩人一前一後引著李重俊就走遠了。李承寧看著那一行三饒身影徹底消失,嘴角的笑容才垮了下來,繼而轉頭就又狠狠地瞪了李承寀一眼:“這都什麽時候了,你就不能消停一點兒?有些話,當著太子殿下的麵能麽?!”
“可那也不能就這樣讓他進書房去密談吧?”李承寀當然也明白其中的不妥,但他此時實在是顧不得那麽許多了:“他是跟著大哥一起回來的,不知道有多少人瞧見了,要是稍坐一會兒就走了那也沒什麽。但這一進書房,再耽擱上個把時辰,我們跟他的關係還能撇得請麽?!就算父親可以什麽條件都不答應他,可是在外人眼裏,雍王府跟太子就是一夥兒的了,我們以後的路要怎麽才能繼續走下去?!”他一向隻是玩心重了些,還不至於到全然無腦的地步。李重俊今兒個難保不打著同樣的主意,為什麽他們明明知道卻還要硬往裏頭踩呢?
重重地歎了口氣,想著自家這位弟弟總算是想到了一些關鍵,李承寧的眼神閃爍了半晌,最後殘餘的情緒除了無奈以外,竟然還略含了幾分欣慰:“你得是有道理,可是承寀,你有沒有想過,自從太子殿下踏入王府以來,其實我們跟他,就不太能避嫌了?”
神都有多少眼睛盯著李重俊的一舉一動,他不得而知。可這人既來了雍王府,那該有的關注就是半分都不會少的。眼下,隻怕已經有無數人都認為他們和太子關係匪淺,謀劃著要怎麽具體應對了。所以,與其讓李重俊的話被人探聽了去,還不如將他帶入書房密談。至少,這樣一來,談判的主動權還掌握在他們手裏,別人想要對付雍王府,還得先忌憚個三兩分。
“這樣,就避不開了?”李承寀不禁倒退了幾步,俊朗的麵容之上透出了幾如實質的悲色:“這些冉底想要我們怎麽樣啊?雍王府什麽都沒有,為什麽直到今還要對我們苦苦相逼呢?明明夭兒她,為了我們這個家已經……”他們雍王府上的無價之寶,他唯一的一個妹妹,為了這所謂的江山社稷,把自己的一輩子都給搭進去了,為什麽那些人就是不肯放他們一條生路呢?
真要起來,其實雍王府上,跟桃夭關係最親密、走得最近的,一直都是被眾人視作不學無術的李承寀。當年,在神龍政變之後,李顯一道旨意就將桃夭召進神都之時,最難受、最壓抑的也是他。他恨自己無能,即便是長成了血性少年也依舊守護不了自己嫡親的妹妹。可是上有父母兄長壓著,他什麽都做不了,甚至,連帶桃夭偷偷逃離的計劃也被李承寧發現,接著便將他扣在了屋中,以至於他最終都沒能給桃夭送校好在,那時候還有懷瑾,有心上人陪在她的身邊,他多少也能放心一些。
然而後來,她來信向父親求援被拒,他當時就氣地怒發衝冠,跟父親大吵一架之後便想要衝去神都將妹妹給帶回來。可還沒等他成行,桃夭和高仙芝決裂繼而接下了和親聖旨的消息就接連傳來,這一回,他知道,縱然自己再豁得出去,也必定是改變不了妹妹的心意了。桃夭自就是一個極有主見和原則的人,她從不輕易許諾什麽,可一旦她答應,那無論是什麽事情,她都會堅定無比地去完成。他的妹妹啊,該是被怎樣地山了心,才做出了那樣一個令人扼腕的決定。人都不撞南牆不回頭,可桃夭擺明了就是要一條道走到黑,即便撞上了南牆也再不會回頭了。因為,她的家人,她的愛人,沒有一個站在她的身邊,那個時候,他自最疼愛的這個妹妹,一個人孤零零地呆在神都發皇城裏,內心深處該有多麽的無助和絕望啊!
李承寀不敢去想,也一直把這份懊悔和痛苦深埋在心裏,從不在任何人麵前表現出分毫。畢竟,他那時候怯懦無用,就算真去了神都,也幫不上桃夭什麽,又何必在她傷懷遠嫁之後還惺惺作態呢?隻是,埋藏在心中的情感並沒有隨著時間的淡去而消亡,反倒是猶如拍岸的浪潮,日複一日地在煎熬著他的那一顆心。直到今,李重俊的到來和那些再明顯不過的意圖徹底地刺激到了他,讓他不顧一切也想要把那個壓抑在心底許久的聲音給喊出來:“我們隻想要一條生路,一條能讓我們全家好好活下去的生路!為什麽,連這點的要求都不能滿足我們呢?”
李承寧望著陡然失態的兄弟,一時怔然,直到過了很久,才緩緩地吐出了一口氣,恍若低語地道:“這大概,就是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