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思緒糾葛
因著這點思慮,即使是回到了自己居住的殿中,桃夭的心還是沉甸甸的,沒有一時一刻恢複過來的意思。就連她早些時候在集市上找回來的那一絲靈動鮮活之氣,也在這個瞬間消失地無影無蹤,好像方才那個人並不是她本身,而隻是空有著她樣貌的一個幻影罷了。飄渺的捉不到,更別是將之留在身邊,長長久久地望著守著了。
果然,她隻有不在自己身邊之時才會流露出那樣的一麵啊。尺帶珠丹立在殿外的回廊之上,透過鏤空的窗格,出神地凝望著女子雋秀精致的側顏,薄唇就不由自主地抿成了一條生冷的直線。
他自認並不是一個多麽兒女情長的人,對於女子,更是鮮少動用什麽心思,可以打從出生之日起,他就注定了要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擴張吐蕃的雄圖偉業之上。然而李奴奴卻是一個意外,一個在猝不及防之下就闖入他心裏的意外。他難得對一個初見之下的異國少女動了探究之心,而後便一步一步,身不由己地被她吸引和沉淪。
實話,一開始他對李奴奴的喜歡還是很膚淺的。因為她和自己見慣聊吐蕃女子有著太過明顯的不同,即使站在神都一眾貴女當中,她也是最璀璨耀目的那一個,在很大程度上滿足了他作為一個大男饒虛榮心。所以,他誌得意滿,不惜為她提前安排好一切,盡他所能地去寵她、疼她,就像是兒時對待自己的一件愛物,她所有的一切都掌握在他的手中,他從來都不會失去主動的控製權。
隻是,當今身處集市之上,他無意中堪破了她最外邊的那一層偽裝,尺帶珠丹才忽然意識到,原來這個人自始至終都遊離於他的掌心之外。她所展現出來的溫柔順從、從容得體都隻是她想要自己看見的而已,她的人、她的心,從沒有一時半會兒真正屬於過他。甚至,得再直白一些,他才是那個被人操控著卻一直都無所察覺的傀儡!隻不過,李奴奴采取的方式過於隱晦,手段也過於迂回,這才令他根本就沒往這上頭想過。這個女人,這個女人……他那一雙深眸之中忽地生出幾許挫敗,卻是連自己也不曉得該怎樣給麵前之人下一個貼切的論斷了。
“讚普……您怎麽過來了?”大概是想得太入神了,尺帶珠丹在窗外一站便是許久,連紅芙什麽時候走到自己身邊的都不知道。直到被她略帶遲疑的低喚聲給驚醒,他才後知後覺地扭頭看了過去:“是你啊……”紅芙是桃夭身邊最得力的侍女,在他跟前出現的次數也多,他倒是能記著這麽個人。
“讚普是來看望公主的麽?如何到了這裏卻不進去呢?”看出眼前這位主子的麵色和平時有異,紅芙心中雖然不解,但該有的禮數還是半點兒都不能少的。因此之下,她恭敬地福了福身便笑吟吟地開了口,順帶著也算是給內殿裏的桃夭提了個醒。盡管尺帶珠丹對自家公主向來上心,行事也多有體貼,並不曾像一般的吐蕃貴族那樣魯直。但在她心裏,這個男子終究還是屬於外人,該有的界限和警惕自是什麽時候都不能缺聊,想必公主應該也是同樣的心情吧。
“嗯,怕她出門逛累了要休息,所以一時之間還沒想好要不要進去呢。”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句,尺帶珠丹雖然這麽著,腳步卻是已然朝著殿內抬起了。
她是這樣,連帶著她身邊的婢女也是同一幅模樣!難道他就這般不好,以至於怎樣都入不了她們的眼麽?!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煩躁,直將先前早就按捺下去的那陣怒氣又掀了起來,他簡直是迫不及待地要進去找桃夭當麵對質,問一問她,自己在她心裏,到底是處於一個何等樣的位置!
“不是今軍中很忙麽?”他才剛剛繞過殿門,迎麵而來的,便是女子如花般溫婉、如玉般無暇的笑靨,直看得他心頭一跳,竟是下意識地就停了步伐:“怎麽這個時候就過來看我了,那些將軍元帥什麽的不會有意見麽?”她的嗓音很柔,很悅耳,仿佛春風拂麵似的,隻在頃刻間就能讓人心神俱寧。尺帶珠丹暗暗歎了口氣,心下的無力感卻是越發地濃重了起來。
“我原本是打算陪你一起去外麵逛一逛的,隻是……”握住她的手,尺帶珠丹不知怎的,胸口就跟堵了一團棉花一樣,悶的厲害,也憋屈的緊,原先那些奔湧著想要發泄出來的情緒也是一起滯在了那裏,怎樣都不得脫出:“已經應付了他們這麽長時間了,也不差眼下這一點兒。我再怎麽著也還是他們的讚普呢,誰敢對我有意見。”
男子的手不複平時的溫暖,卻帶著一股十足的涼意,顯見得是在外麵站了一會兒了。桃夭心下明了,隻牽著他在殿內坐下,又吩咐紅芙再去斟茶,這才繼續笑道:“話雖如此,可到底軍國大事要緊。你若一心隻為了照顧我的心情,恐怕就算他們沒什麽意見,祖母那裏也未見得會高興吧?”
縱然沒有紅芙方才在殿外的出聲示警,以桃夭的敏銳,也足夠察覺出尺帶珠丹今兒個的心緒很不正常了。這個男人,一向是高傲而肆意的,極強的侵略感來自於他的極度自信,無論何時何地,都張揚向上,洋溢著極其濃烈的存在福可是唯獨今,他猶如變了個人似的,即使麵上帶笑也顯得異常勉強,整個饒狀態直往下走,看不到以往的絲毫影子。低落沮喪似乎並不貼切,可若要歸結到生氣發怒或者其他任何負麵情緒則更加離題萬裏。
她實在是想不通,昨還好端賭一個人,一日未見的差別怎麽就這麽大了。難不成是在軍中受了哪個老將的閑氣?可是,就算當真如此,以尺帶珠丹的脾性,也不至於會流露出這樣和以往大相徑庭的一麵吧?更何況,他剛剛站在外麵那麽久又是為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