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動搖
及至桃夭和紅芙兩人回到馬車上,在侍衛的護送下慢悠悠地駛回內城之時,正午都已經過半了。這倒是比她們原本預計所花的時間要更長一些,不過既然主子都不在意了,底下的人就更不會什麽了,反正回去也沒什麽大事,那就悠著勁慢慢來唄。
“別她沒有想到了,就連奴婢也沒能想到,今兒個心血來潮出來一趟還會有這等奇遇。”全不在乎外麵那過於緩慢的車速,紅芙還沉浸在方才和林琅的偶遇之中:“殿下,這是不是也太巧了一點兒?早先咱們隻聽林琅姑娘贖身之後嫁給了一個西域商人,離開了長安,卻怎麽也想不到她竟會跑吐蕃來了!”而且,無論是今日出門還是逛到的攤位,那都不過是興之所至,並沒有特意而為,可見就是意如此,注定是要讓她們故人重逢了。
“是啊,所以人生的際遇還當真是充滿了未知的變數,不到事情發生的那一刻,誰也不知道會怎麽樣呢。”單手托著下巴,桃夭唇角微勾,顯見得心情也是很不錯:“他鄉遇故知,這可是一大幸事。更何況能親眼看見林琅姐姐過得還不錯,我也就可以放心了。”到底這還是她當初一時任性意氣而結下的緣,最後能得到一個好的結果,也算是一種另類的回報了。
“豈止是還不錯,依奴婢看啊,那是相當可以了。”回憶起方才林琅和那個攤主彼此對視時眉目間的情愫,紅芙就情不自禁地笑開了:“雖塞外不比長安的風物養人,林琅姑娘的容色看起來沒有以往那般驚豔了,但她的臉色和精神比起當時在水居初見之時,好的可不是一點點!如果不是殿下您在第一時間就認出了她,奴婢怕是當著麵再仔細瞧也發現不了呢。”
這話倒也不算是特意誇張。以林琅的風骨傲氣,彼時迫不得已托身香閣恐怕已是憋屈到了極點了。縱然她不甘輕賤,賣藝不賣身,可穿了也隻是以色侍人,本就被踩到了塵埃裏。再加上那裏盡管有錦衣玉食供養著,可也少不了女人之間的爭鬥傾軋、鬼蜮伎倆,她那麽不精於蠢,在節骨眼上還能被對家給弄傷了腿,平時過的日子是什麽樣的,也就基本可以想見了。
是以,那個時候的林琅雖美豔得精致無暇,但在氣質上看,充其量也就是個易碎的骨瓷,蒼白脆弱,楚楚可憐。固然能讓人心生愛戀之意,可終究還是逃不過玩物的命運,怎麽看都不像是一樁好事。然而今站在她們麵前的這個女子卻仿佛是脫胎換骨了一般,不但麵色紅潤、中氣十足,就連談吐之間都比原來更多了幾分潑辣和自信,舉手投足間皆是神采奕奕,美得就好像是盛放在廣袤原野上的一株格桑花,有著一種格外舒展而旺盛的蓬勃生命力。叫人一瞧見她,就忍不住地開始向往且想要靠近,那是一種對美好事物最純然的喜愛和憧憬,隻有豔羨和尊重,而再沒有了褻瀆。
“嗯,想來她那個夫君對她是真的很好了。和那個時候比起來,眼下這根本就是判若兩人了。”桃夭明白她想要表達的意思,因為她心中也全是同樣的感慨:“記得母親曾經過,一個女子嫁人之後的狀態,往往最能看出她的日子過得如何。以前我還不是很能理解,可今看到林琅姐姐,我忽然就什麽都明白了。”
紅芙細品著這話,沉吟了半晌,這才認真地點零頭:“王妃的沒錯,確實是這個道理呢。”這跟夫家的家世財帛都沒有關係,看的隻是兩個人婚後相處的情態。如若兩情相悅,舉案齊眉,那自然是再清貧的日子也能生生熬出蜜糖來。可一旦兩人互生厭棄,難以維係雙方關係,縱是堆金砌玉、鍾鳴鼎食,那也不過是冷冰冰的一對怨偶,最終還是過不下去的。
“紅芙姐姐,你覺得,我跟讚普以後會變成什麽模樣呢?”將自己的下巴輕輕地擱在自己的膝頭,桃夭突然就猶如一個迷了路的孩子,臉上的神情也逐漸變得惘然起來:“林琅姐姐跟她的夫婿是一見鍾情,從此以後比翼雙飛,自是覺得高海闊,哪怕是清寒如吐蕃,那也遠比在長安城的日子要更加肆意輕狂。可是我們呢,我們兩個饒以後,會是什麽樣子的?”
實話,自從高仙芝出現在她的生命裏,她就沒有想過她成婚後的日子會有另外的一副模樣。她和高仙芝自幼相識,彼此相知,即便是不用話,一個簡單的眼神都能領會到對方的意思。她原以為,她能夠和他以那樣契合的狀態走完一生的。而後來,一切都陰差陽錯,高仙芝遠離了她的人生,她則是被趕鴨子上架,接受一份她從來不曾設想和規劃過的命運。然後,按部就班,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地走到現在的這一步。
她自認為是沒有出過一星半點兒差錯的,也自認為可以繼續就這麽堅持下去。隻是今,在看到林琅發自內心流露出那麽甜蜜溫柔的笑容之時,她的心忽地就再沒有那麽堅定了。眼下,她和尺帶珠丹不過是新婚伊始,一切才剛開了個頭,自然容易得很,可饒是這樣,她都已經覺得是在熬日子了。那以後呢?以後的那麽多年她又要怎麽過下去?等到他不再新鮮、移情別戀,等到她失去利用價值亦或是年老色衰,他們的生活,又要以什麽為牽絆才能繼續走下去?
她無法想象那樣熬油點燈一般無盡絕望的日子,也沒有信心能一直堅強勇敢地不動不搖。她隻是個普通的女子,也有著自己脆弱膽怯的一麵。原來她隻是從沒有關注過,可今看見那樣光亮明豔的一個林琅,她突然意識到那最黑暗的一麵其實早就壓在自己的頭頂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