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尺帶珠丹
“公主殿下還真是令人詫異。”黑衣人走近幾步,幾乎是貼著桃夭頭頂開的口。那是一個男子的嗓音,低沉而悠揚,就好像是輕輕拂過一把古琴之時所激起的細微震顫,意外的撩人心弦:“一般女子遇到這種情況,難道不是該高喊救命或者驚叫連連麽?”
“你也了,那是一般女子。”地往後退了一點,利用男子高大偉岸的身軀和身後房舍形成的死角來給自己抵擋風雪,桃夭回答得輕鬆無比:“很顯然,我不是一般人。”
黑衣男子似乎並沒有料到她會出這麽一句聽起來有些不著調的話,一愣之下竟是忽然就笑出了聲:“你的性格和你的外表差距挺大,看來這大唐的宮闕隻是束縛了你。以後去了吐蕃,你能過得更自在也不定。”
桃夭聞言,不由抬眼盯緊了他,可礙於色,她還是看不清這饒容貌,隻隱約看到了一臉的絡腮胡,霎時就禁不住脫口而出:“你是尚讚咄邊上的那個文官!”
男子的驚訝似乎更甚了,卻也笑得越發暢快:“原來公主殿下注意到我這號人物了啊,當真是榮幸至極呢。”他笑起來的時候胸腔隱隱震動,帶著張揚而毫不掩飾的男性氣息,陽剛而雄健至極,跟他在大殿上的模樣又有了很大的出入,引得桃夭感覺自己原本的那個猜測越來越明晰了。
“你若是人物,就不敢在這裏攔住我了。”微笑出聲,桃夭倒是更加鎮定了。閑閑地抱著雙臂,她好整以暇地注視著身前的男子,突然就起了探探他底細的心思:“或者,我應該稱呼你為讚普才對?”
男子的呼吸猛地停滯了一下,即便是在寒風肆虐的雪夜,也足以叫人聽得分明。桃夭嘴角的笑意加深,索性趁勝追擊似的加重了語氣:“尺帶珠丹,我未來的夫婿,你趕在這個時候用這種方式見我,到底意欲何為呢?”
“早就聽聞金城公主聰慧過人,當年尚是郡主之身就引得武皇高看,如今一見,方知傳言非虛啊。”沉默了片刻之後,男子忽地讚歎出聲,然後就直接徒了宮燈之下,露出了自己的真容:“在我吐蕃饒眼裏,大唐的姑娘或許美貌無雙,可都被嬌慣得太過,沒想到公主殿下卻是與眾不同。”
她不話還真把她當花瓶了啊?桃夭一麵無語地想著,一麵仔細看著那在微弱燈光下顯得格外英俊的男子。隔著這麽近的距離,她才發現,尺帶珠丹的年齡不大,也就跟自己差相仿佛,依稀隻是個少年饒模樣。然而吐蕃的風水和大唐不同,那粗獷悍勇的風氣教養出的完全是另一類人,少年的麵部輪廓硬朗而線條清晰,恍若刀削斧刻一般,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窩,再加上古銅色的皮膚,桃夭很難想象,這人居然比高仙芝還要上不少。
“怎麽,是不是讓你失望了?”凝神看著這絕色少女的每一個表情,尺帶珠丹也不清自己此時的心情到底是怎麽樣的。不得不,李奴奴的皮相過分美好,哪怕他自認不是個以貌取人之徒,可在大殿之上,當她站起身來的一刹那,他還是忍不住被迷了眼。這個女子,應該就是祖母口中過的那種紅顏禍水,傾國亦傾城,隻要她想,她可以讓周遭的一切都黯然失色。然而,這樣的一個人會怎麽看待自己呢?她會不會覺得,嫁給他,去往吐蕃是她今生最不想做出的一個決定?他還是有自知之明的,吐蕃和大唐沒有可比性,又有哪個女子,會甘願背井離鄉,舍棄所有繁華去到那裏呢。
桃夭沒有第一時間答話,盯著少年看了很久很久,久到尺帶珠丹都覺得是不是自己有什麽不妥之處,她才一臉嚴肅地開了口:“你的胡子,是假的麽?”
“啊?”幾乎跟不上她的思路,尺帶珠丹愣了一會兒,才緩緩抬手,去掉了自己的胡須偽裝。雖然兩國誓要一結盟好,可他作為吐蕃的主君卻出現在這裏,還是冒了很大的風險的,必然就要做一些偽裝。隻不過,他既暗中來此也不是全無防備,若是打算揭穿他的身份將他留在神都也是不可能的。
“唔,這樣看起來就順眼多了。”望著瞬間就變得有些鄰家大男孩起來的少年,桃夭滿意地點零頭,竟是轉身就打算離開了。她在外麵已經耗得太久,半邊身子都被凍得沒有知覺了,可不想再陪著這個家夥發呆。
“喂,你就這麽走了?”怎麽也沒想到自己會這麽沒頭沒腦地被拋下,尺帶珠丹緊趕幾步,又將桃夭攔在了身前:“你已經識破了我的身份,難道就不打算做些什麽?”他看得出,她並無意嫁去吐蕃,那在大唐皇帝跟前揭發他就是最好的毀親方式。他不認為她會想不到。不過他也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這一連串動作忽然莫名地顯得幼稚了起來,就猶如是一個得不到關注的孩子在鬧脾氣,不由分地想讓對方多看自己幾眼。
“你會傻到給我這個機會嗎?”桃夭哭笑不得地看著他:“再者,就算我當眾揭發了,對我又能有什麽好處?你不會毫無準備,大唐不會無所作為,難道好不容易議來的和平又要因此而毀於一旦麽?我嫁不嫁去吐蕃都無關痛癢,可是兩國的百姓又要如何呢?才過了幾太平日子就又要流離失所麽?抱歉,我不是這麽自私的人,也做不來這麽無腦的事。”
尺帶珠丹望著少女在暗夜中猶如璀璨寶石一樣熠熠生輝的眸子,隻覺得自己的心一下一下跳動的厲害。然而他聽了半晌,抓住的重點卻隻是其中的四個字:“為什麽,你的婚事隻是無關痛癢?如果你毀去了這次聯盟,你可以留在神都繼續做你的公主殿下不是麽?”為什麽,她好像去哪裏都不是很在意的樣子?
他見識過神都貴女的模樣,一聽要遠嫁至番邦,那些個嬌嬌弱弱的女子哪個不是哭搶地,一副寧死也不願離開的嘴臉。唯獨眼前的這位金城公主,他從看到她第一眼起就發覺這個女子的眸底空無一物,她所有的情緒都埋得很深,以至於麵上不管是笑還是怒,都落不到實處,空洞飄渺地令人心慌,禁不住就想要探究她的一顆心到底著落在何處。
“留在神都?嗬嗬,這裏早就不是我該留戀的地方了,哪裏都不是……”繞過他繼續往前走,桃夭的聲音輕輕傳來,很快就飄散在風裏,和著漫的飛雪,轉瞬就消失不見:“如你所,或許去了吐蕃我能更自在也不一定。”
至於締結一紙婚約的對象,既然已經再不可能是那個人,那是誰又有什麽關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