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最後的法子
高仙芝默然以對，跟著秋原走了一段路，這才在公主府的一個花園裏見到了那依舊一身素衣的少女。她似乎也有些焦慮，一看見自己就猛地站起了身，一雙瀲灩的桃花眼中滿是擔憂。可礙於公主府的人還都在場，她到底是克製著沒有走近，隻是定定地望著他，嘴角微勾，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
“殿下那邊離不了人，奴婢就先告退了，高將軍請自便。”像是對桃夭的存在視若無睹一般，秋原徑直衝著高仙芝行了一禮便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一時之間，這一方種滿了桃樹的地就隻餘了一黑一白兩道身影。寂然而立，凝神以對，誰都想把另一個饒樣子刻入心底，可偏偏沒有一個人開口話。
春日的風已帶了十足的暖意，趁著晴好的氣款款而來，不經意間就吹起了一樹的桃花瓣。落人發，沾人衣，那迷離美好如夢境一樣的淡粉色翩躚而舞，帶著一種醉饒熏然，忽然間就將那眉目如畫的一男一女給盡數包裹在了其中，仿佛是神都春景中最寫意純然的一筆，隻是遠遠地看著，就足夠叫人心神俱亂。
一瓣亂花飄飛著落在了少女的長睫之上，宛若一隻斷了翅的粉蝶，欲墜不墜的，引得桃夭下意識地就探手接了一下。看著那落在白皙掌心的一點緋色，桃夭的神情在這一刻變得柔軟極了：“懷瑾哥哥，長安的桃花，也該有這個模樣了吧？”
陌上草熏，飛花漫卷，這個時節的長安，可不就是美得如詩如畫麽。
少年仰頭望著那一樹樹的雲蒸霞蔚，腦海中回想起的，卻是當年在桃樹下朗聲吟誦著《桃夭》的女孩：“是啊，長安的春最美了。”美得才初見第一麵，那個的、甜甜的、古靈精怪的丫頭就落在了他的心上，從此往後，一時一刻都再沒有消失過。
“我有點後悔，去年沒有赴三哥的約。”桃夭任由掌中的花瓣被再度吹走，麵上的神情卻是追憶而向往的：“否則，我就可以和你一起踏青，那最美的桃源春景，也就不會錯過了。”隻是，那時的他們也都沒有料到，那一年的春日之約竟會成了最後一次。如果重來一遍，她大概，是不會再去替林琅跳上那一支舞的。
“可是，托你的福，我看見了畢生最美的一支舞，也聽見了世間最好聽的一首歌。”視線轉回少女的麵龐之上，高仙芝隻覺得自己的心仿佛是在被人淩遲，一刀一個傷口，一句一個血洞，都透著絲絲縷縷，拉扯不清的那種疼。疼到他想喊，疼到他想不顧一切擁她入懷，疼到他快要忘了自己是誰，卻依然記得她是他的心上人。
“高府的事，我聽了，我相信你們絕對沒有做出那樣的事，也絕對有能力解決目前的困境。”桃夭笑著對上他的眼，那雙曾經清澈見底的眸子現在也變得深不可測起來：“隻要不再和我扯上關係，所有艱難險阻都會迎刃而解的，對麽？”
“夭兒……”高仙芝幾乎是壓迫著自己的咽喉才勉力吐出了這兩個字。他很想告訴她不是的，他很想他還是會按照計劃，求娶於她，他甚至還想讓她再多點兒耐心，再等他一會兒……可是，他真的還有出這種話的資格麽？
想著父親分外滄桑的那一張臉，想著他細細給自己分析的局勢，那些美得不真實的承諾就重地好像是浸了水的棉花，都沉甸甸地堵在他的胸口，讓他再也不出一個多餘的字來。
“我明白了。”看著他隱忍難言卻又分明飽含痛苦絕望的神色，桃夭的眼神閃了一閃，隨即卻又似乎是燃起了一簇新的光，將她整個人都灼燒了起來，使得她在這一刻美得炫目而驚心動魄至極：“懷瑾哥哥，如果我我有辦法能擺脫現在的僵局，你還願意娶我麽？”
這是她喜歡的人，是她想要白頭與共的人，所以，即使是對方萌生了退意，她也要孤注一擲地賭上一回。隻要他肯接，那她哪怕是拋棄尊嚴、放下女兒家的矜持又算得了什麽呢？她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麽，也可以主動地去追求和謀劃，隻要她在乎的人肯給予同樣的回應，那她就有勇氣一往無前。
“辦法……”高仙芝看著她眼中的光亮，亦像是他生命中的最後一點微光，讓他情不自禁地就想伸手去抓住、去握緊。
可是，都到這個時候了，還能有什麽辦法呢？
“武皇曾經給過我一道密詔，允我婚嫁自主之權，任何人都不能幹涉。”桃夭定定地凝視著跟前的男子，語氣堅決，毫不退縮：“哪怕是當今的陛下也絕不可以。”
李顯以仁孝治下，他的賢名，容不得絲毫閃失。所以，就像武曌生前所的那樣，即便是她退位了、死了，這一道密詔的威力也定然一如既往。不因為它出自大周女王陛下之手，而隻憑著它是李顯生母的最後一道詔令。大唐的這位子，不得不從。
“武皇她……”根本就沒想到武曌還暗中給桃夭留了這樣的一招後手，高仙芝又驚又喜，正欲開口應下，卻又隨即想到了更多：“可是，如果你強行逼迫陛下改變和親人選，那後果會如何，你知道麽？”
後果……她就是因為考慮了太多的後果，才遲遲沒有拿出這一道聖旨，才讓自己淪落到了今這種進退兩難的局麵。桃夭自嘲一笑，麵色複雜地閉了閉眼：“我知道。”
若是她當真這麽做了，或許可以得到自由，留在神都或重回長安，也可以順勢嫁給高仙芝，從此再也不用分離。隻是，這樣一來，她就等於是不滿李顯的安排，以武曌之名強行反抗，將自己這一方徹底擺在了今上和韋氏母女的對立麵。屆時，積威深重的將軍府應該不會有事，可雍王府、她的父母兄長，甚至包括她自己，可能都會一輩子生活在明槍暗箭之中，從此再無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