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深談
“那又如何?”太平公主道:“總之,你的容貌被皇後宮中的人都看得差不多了,你覺得,李裹兒還有完全不知道的可能性麽?”
這話的,好像她這張臉見不得人一樣……桃夭默默腹誹了一聲,麵上卻並沒有表現出什麽來:“她知道與否,我並不在意,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是了。隻不過,有些多餘的麻煩還是能省則省吧。”畢竟如今她人在屋簷下,對上李季薑這麽個不受寵的公主,她尚且還能全身而退,可對上李裹兒,她受到的壓製可就多了去了。
“嗯,這話還差不多。”太平公主滿意地點了點頭:“在我身邊待過的孩子,如果連這點膽量都沒有,那可就太讓我失望了。”
眼看著這兩人相談甚歡,秋原也就放下了一顆心,悄悄拉了紅芙出去,兩個人一麵朝著廚房行去,一麵商量著待會兒要準備的茶點。誰也沒有注意,花廳內的氣氛,幾乎是在須臾間就發生了變化。相對飲茶的一大一,同時斂去了笑容,極其罕見地流露出了各自的一點真心。
“吧,你今特意過來找我,是為了什麽呢?”用杯蓋輕輕撇著茶沫,太平公主半垂了眼眸,顯得有些漫不經心:“現在隻剩我們兩個人了,就不用兜圈子了。”
“隻是想來跟殿下確認一番,以神都目前的局勢來,您究竟在其中扮演著什麽樣的角色呢?”太平公主是個膽大心細之人,既然她能放心地把這次會麵安排在花廳裏,那周圍必然就是部署好了的。桃夭也不做無謂的擔心,一開口就是犀利到了極點的一個問題。
略帶驚訝地望了桃夭一眼,太平公主半側了頭,像是有些意外:“丫頭,你的膽子是越來越大了啊。”連這種話都敢問得出口了,她以為這神都是什麽地方,這鎮國公主府又是什麽地方。
“不過是為了活命,必須得把局勢看得更清楚而已,想必殿下是能夠理解的。”聳了聳肩,桃夭絲毫不懼於她明顯帶上了幾分恫嚇的口吻:“您總不至於這樣就殺了我滅口,所以也就沒什麽好顧忌的了。”
“我發現,你好像比時候敢豁出去得多了。”饒有興致地盯了她半晌,太平公主忽然就笑出了聲:“記得剛進宮的時候,你就像是個戰戰兢兢的白兔,什麽都怕,什麽都擔心,話做事絕不越雷池半步。可現在,你的那些顧慮似乎都沒有了?”倒是有點破罐子破摔的味道。同樣是為了保命,為了存活,可這一前一後的差距也未免太大了些吧。
“以前是少不更事,而且,想要的太多,也太貪心了。”淡淡一笑,桃夭的容貌被這樣一個簡單的牽扯瞬間點亮,恍惚間就好比是一朵盛開在枝頭的桃花,美則美矣,卻孤芳自賞,寂寥無依:“現在,我隻考慮我自己,以及我今後要走的那條路。至於其他的,我已經把能做的都做了,該放下的也就不要再惦念了。”
這是,她對李守禮和雍王府徹底寒了心了?太平公主若有所思了一會兒,捧著茶盞的手也漸漸停了動作,讓那點細微的聲響在這方空間消失,於是,整個花廳就變得更加空曠和安靜了。
“我曾經動過讓母親立我為嗣的念頭。”女子平淡的嗓音慢慢響起,似是完全不覺得其中的內容有多聳人聽聞:“她能做皇帝,憑什麽到我就不行?李顯那個庸碌的懦夫,如果不是流淌著李氏一脈的血液,如果不是占著長兄的頭銜,他哪有資格坐在現在的這個位置上。我李令月沒有任何一點輸給他們,無論是李氏還是武氏!我唯一的劣勢,隻是因為我是個女人!”
“武皇拒絕了?”桃夭感覺十分的不可思議。這一對母女,關係好也好,連這種大逆不道之言都敢隨意出口。可若是真的,為什麽武曌又不肯答應太平公主的要求?難不成也是表麵功夫麽?
“是,她拒絕了。”太平公主麵無表情,精心修飾過的容顏仿佛是在刹那間就蒙上了一層塵埃,黯淡到幾乎模糊了原本的麵目:“她曾過我是最像她的孩子,心智謀略樣樣不缺,如果我是男兒之身,她二話不就會把皇位傳給我。可我到底是個女子,所以這一切最後便都是空談了。”
“如果殿下您真的是個男子,恐怕早幾年就會跟我祖父一樣身首異處了吧。”聽出她字裏行間的冷嘲,桃夭也忍不住譏諷了一句。武曌此人的疑心之重,常人根本難以想象。雖她如今慈祥和藹地好似一個普通的老太太,但大概也隻是因為人之將死。若她再年輕個十幾二十歲,桃夭毫不懷疑她當初直接就會把自家父親給了斷了。而不是多此一舉,將她這麽一個娃娃給捏在掌心,諸多試探。
如此大不敬的話落在太平公主耳中,卻也隻是惹來了她的一聲冷笑:“可不是麽,所以在當時,我就看明白了,她的所謂寵愛都是虛的。要站在至尊之位,我能依靠的隻有我自己。”
細起來,她對武曌不是沒有恨的。當年,她那麽喜歡薛紹,一心隻想嫁給他,縱然拋卻公主身份不要,婚後相夫教子、琴瑟和諧就能過一輩子了。可是,她的母親硬生生逼著她舍棄了一個普通女人的所有幸福,薛家滿門因為事涉謀反而被誅滅,她心愛的丈夫也死在了獄中,當時,她最的兒子也才將將滿月而已。武曌不顧她的撕心裂肺,以補償之名令她再嫁武攸暨,甚至,不惜處死了後者的原配妻子。
武攸暨和那個女人的感情如何,她是不知道的,可想也明白,這樣以權逼人地嫁進來,是個男人就不會喜歡自己。她也不明白,武曌此舉,究竟是補償,還是將她推入了一個全新的火坑裏?反正至此以後,她便徹頭徹尾地放棄了一個女人關於情愛的綺思,開始一心一意鑽營起權謀之術來。她原以為,母親是為了將她逼上另一條路才不得不為之,直到最後被無情地拒絕,她才發現自己連半點希望都不該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