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往昔舊事
李裹兒一言不發地把玩著衣角處的配飾,神情淡然,好像全沒有把母親的話給聽進去。
那,她本來是沒打算對李奴奴怎麽樣的。之所以會和李季薑一起過去打壓那丫頭,一則是出於好奇,二則便是想借機羞辱太平一番。那個老女人不是一心護著李奴奴麽,她偏就要在眾人麵前給後者一個下馬威!她要讓所有人都知道,即便是神都最顯赫的太平公主,在她李裹兒麵前也得退避三舍!她是當朝太子李顯最珍愛的女兒,是武周的第一美人,更是這洛陽城裏最華貴嬌美的一朵花兒,無論是誰,都休想與她爭鋒!
按照她一開始的計劃,最多也不過就是灌李奴奴幾杯酒,再上幾句讓丫頭難堪的話,給李季薑出一口氣也就算了。不是她心慈手軟,而是那李奴奴雖然是個美人胚子,但到底年歲太,著實讓她提不起勁來。然而,令她意外的是,這位雍王府出身的郡主和她父親李守禮怯懦寡言的作風竟是全不相同,不僅膽大妄為,而且牙尖嘴利,她幾番譏諷均是被其不卑不亢地給駁了回來,不僅沒達到讓對方難堪的目的,反而弄得自己陷入了被動,這又如何能不讓她怒氣上頭?
而偏在這時,高舍雞又冒了出來,二話不就要維護那個讓她上火的丫頭,使得她幾乎恨得當場就咬碎了一口銀牙。兩相疊加之下,她原本隻是戲耍的心態徹底崩塌,再沒有多加思索,在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杯酒水上的時候,直接就把佛手蓮的劇毒給暗放進了李奴奴麵前的茶杯裏。她不喜歡比自己更耀眼得意的太平公主,更不喜歡高舍雞向著他人,所以李奴奴必須死!哪怕不惜一切代價,她也要她死!
“我聽,那高將軍也去郡主那一桌了。”眼看著李裹兒用沉默做著無聲的抵抗,韋氏沉吟了一會兒,出其不意地就吐出了這麽一句。
李裹兒當年對高舍雞有多戀慕,她這個做母親的又怎能不知呢?
縱然要拋下高貴的身份,隻要能以續弦之身嫁入高府,和高舍雞在一起,她就是甘之如飴的。
那一年,當女兒提出這個要求的時候,她跟太子都是難以置信到了極點。高舍雞比李裹兒大了不少不,還已經和原配夫人有了一個嫡長子。且他雖然手握兵權,戰功彪炳,可終究常年出入軍營,若是哪興起戰事,那更是免不了要披掛上陣,一個不心就會落得個馬革裹屍的下場,那她捧在手心裏嗬護著長大的女兒豈不是要守寡?
是以,這門婚事,不管是從身份地位、家庭狀況亦或是將來的遠景來看,高舍雞都絕非良配。如果換成李季薑,為了在軍中有所依仗,她或許還能送過去搏上一博,可要結親的是她十月懷胎生下的嫡女啊,這要是鬆了口,那跟要了她的命有什麽兩樣?於是,她跟太子攔著阻著,寧死也不肯點頭,直到李裹兒以自身性命相要挾。
好在,最後上有眼,他們這邊是勉強同意了,高舍雞卻揚言此生再不會娶妻。為了不讓傷心過度的女兒再鬧出什麽駭人聽聞的動靜,他們火速物色好了當朝梁王武三思的嫡次子、高陽郡王武崇訓,以十裏紅妝為嫁,讓李裹兒風風光光地入了武家,也算了卻了一樁心事。
韋氏原以為,以武崇訓那樣風度翩翩的俊秀少年郎,李裹兒應該過不了多久就會完完全全忘掉高舍雞,繼而移情別戀。畢竟,哪個少女不愛俏,高舍雞再是個形容俊美的偉男子,也到底是水中花鏡中月,可望而不可即,可武崇訓卻是活生生站在她麵前、隻為她一人傾心的,李裹兒隻要不傻,就該明白這樣的選擇才是最正確的。
隻可惜,這個女兒的身體裏流淌的還是李氏一脈的血液,在某些時候,總會透露出一種極致的癡狂。婚後,她雖然很快就為武家誕下了一子,可她和武崇訓的感情卻並沒有因此而更上一層樓。兩人時時吵鬧不,她還暗中豢養了不少麵首,而其中的每一個,都或多或少有幾分像高舍雞。韋氏最初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簡直不敢相信這是自己的愛女能做出的事情,盡管也曾經試圖規勸,但李裹兒驕縱肆意的性子早已養成,連武崇訓都對她格外包容和寵溺,那自己這個身在太**中的母親就更加沒有置喙的餘地了。
她隻是很擔心,再這樣下去,他們和武三思一家的聯盟遲早會分崩離析。到時候,太子想要夠上那至尊之位,似乎就會變得更加不容易了。
“你明明都知道了,還多此一舉地問什麽。”這些年來,因為武崇訓的退讓和忍耐,李裹兒的脾氣越發不好了:“我就是見不得他為了保護別人而跟我對著幹的樣子,我就是要殺了李奴奴好讓他自責內疚一輩子!這樣的回答你滿意了麽?!”
“李裹兒!”麵對著狀如瘋癲的女兒,韋氏再也忍不住地怒斥出聲:“你知道你在什麽嗎?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可還有半點配得上自己的身份?!他高舍雞是什麽人,你又是什麽人?他值得你做出這麽不計後果的事嗎?!”頓了頓,她又直擊要害地補了一句:“你以為你在他心裏是怎麽樣的?你為了他在自己府上百般折騰、要死要活,可到頭來呢?人家從來就沒有把你放進過眼裏!傻丫頭,該醒醒了,高舍雞壓根兒就不在乎你。你做再多,也不過就是惹來他的厭惡跟仇恨罷了,又何必非得讓我跟你父親替你空懸著一顆心呢?”
“惹來他的厭惡跟仇恨麽……”就像是在瞬間被人刺激地泄了氣,本是一臉怒容的李裹兒在須臾之間就又安靜了下來。她眸光閃爍,低聲喃喃,豔若桃李的一張麵容半隱在照不到陽光的暗處,竟莫名地流露出了一種詭秘之感:“如果能讓他記住的話……”
“你什麽?”韋氏沒有聽清,不由自主地就問道。
“我,我知道了。”李裹兒抬頭麵向母親,展顏一笑,恍若盛放的絕豔牡丹,容色傾城到足以令人忽略掉她所有的陰暗:“我以後會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