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儀典
話間貞觀殿已經近在咫尺,太平公主正了正形容,牽著桃夭的手就下了步輦,而後徑直前往正殿拜見武曌。
也是她們來得巧,剛一進入殿中,就發現有人先了她們一步,已叩拜過皇帝陛下,此時正端坐在武曌下首跟她敘話。看見太平公主進來,才忙不迭地站起身來,等到兩人都請安完畢,又中規中矩地朝她行了一禮,語氣恭敬、態度謙卑,比尋常的宮人還要更加謹慎上三分:“微臣參見公主殿下,殿下近來一切安好?”
微微頷首,太平公主眸帶淺笑,出口的言辭卻是異常的尖銳:“本宮身體康健、心情愉悅,自然沒有什麽不好的,倒是勞梁王掛記了。”完,她又輕輕捏了捏桃夭的手,示意姑娘見禮:“夭兒,這位是梁王武三思大人,也是你的長輩,你也該見過一下。”
“是。”一雙桃花美目一轉,已將眼前這個白麵長須、一臉精明的男人給牢牢記住,桃夭認真地施了一禮,純然一個不諳世事的孩童模樣:“桃夭參見梁王殿下,梁王殿下萬安!”可不是巧了麽,剛完安樂郡主,結果一進來就碰上人家公爹了。她聽人過,這位武三思大人並不喜歡李家人,更何況自己父親的身份還那般尷尬,想來自己也該在被厭惡之列了。
“桃夭郡主快快請起,自家人就無需講究這些虛禮了。”武三思笑容和煦,端的是親善長者的儀態:“聽陛下,郡主來了以後宮中熱鬧了不少,整日看著都歡喜,這也是郡主的大功一件啊。”
熱鬧?桃夭故作羞澀地抿唇一笑,心裏卻下意識地就泛起了嘀咕:怕是巴不得她和李季薑打起來,這樣才顯得更熱鬧吧。無非就是暗示她在學宮生事,偏生還得她真可愛似的,真把她當傻子了麽?
“人家姑娘麵皮薄,你也就不要再打趣她了。”一直端著茶安坐上位的武曌到的這個時候才緩緩地開了口:“三思,祭祀大典操一會兒可就要開始了,你這個一手操辦的主事之人,難道不需要再去看看?”她幾乎連眼角都沒有抬一下,可通身的威嚴已經迫人至極,駭得武三思連連躬身,當即就往外行去:“是是是,微臣這就去做最後的確認,保證儀典順利無虞,還請陛下寬心!”
望著那差不多可以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桃夭都有點看傻了,正在愣怔之際,卻聽太平公主毫不客氣地就嗤笑出了聲:“母親,您看他這樣子,哪有一國宰相、朝中棟梁的樣子!偏還一到晚動些不該有的念頭,真正是叫人瞧不上!”
“好了太平,還有輩在呢。”隨口斥了一聲,武曌搖了搖頭,高挑的鳳目中也是掩蓋不住的失望:“武三思其人,亦步亦趨,唯利是圖,實在是難堪大用。”隻可惜她偌大的武家,竟挑不出一個上得了台麵的,否則,她又何須讓這個侄子在自己麵前礙眼?
“那就不用,也省得安樂那丫頭打著夫家的旗號再生事端。”一看到武三思就聯想起李裹兒,太平公主心頭的火氣蹭蹭直冒。果然是蛇鼠一窩,她不喜歡的人都湊一起去了。
“怎麽,安樂又惹到你了?”隻要不涉政事,武曌通常還是好話的:“你怎麽著也是她姑姑,不要太過計較也就是了。”
“哼,要不是看在這個份上,早在上次她搶了兒臣看中的別院之時,兒臣就要好好收拾她一頓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桃夭的錯覺,一貫在皇帝麵前收斂著脾氣的太平公主,這一回看起來竟是十足的刁蠻任性,活像是一個跟母親賭氣的孩子。
不過,桃夭同時也察覺出了另一絲意味。公主她,仿佛是有意要讓皇帝陛下注意到安樂郡主似的,難道這就在為自己搬救兵找後路了麽?
果然,武曌聞言,當即就沉了臉色:“哦?安樂那丫頭也購置別業了?”
“可不是麽。”太平公主撇了撇嘴,一副咽不下這口氣的模樣:“還縱容手下家仆擾亂街市,橫行霸道。母親,也不是兒臣心胸狹窄,非得跟自個兒的侄女過不去,可安樂她什麽也已為人婦了,怎麽能比待字閨中之時還亂來呢?”
這一句的暗示意味可就更濃重了。桃夭乖覺地屏氣噤聲,隻一門心思地低頭研究著自己的鞋麵,好像是打算從上麵看出一朵花兒來。
鳳眼虛眯,武曌極具威懾的目光在太平公主麵上流連,直如要透過外表看到她的內心一般:“太平,你是公主之尊,亦是朕最心愛的女兒。任何時候都要自重身份,這應該用不著朕來提醒你吧?”
“母親,兒臣斷不敢有別的意思。隻因素來看不慣梁王的行事作風,又恰巧跟安樂有點齟齬,這才話失了分寸。”很懂得見好就收,也清楚武曌的底線在那裏,太平公主當下就躬身請罪:“還望母親原囿,兒臣再不濫言多事了。”
“母女之間閑話,就用不著這麽多虛禮了。”銳利如鷹隼的視線緩緩收回,武曌從高階之上行下,抬手便虛扶了一把:“你是朕的親骨肉,就算在朕的麵前錯了話,朕也不會怪你。可下攸攸之口難堵,你平日裏行事還該再心一些。”
“是。兒臣謹遵母親教誨。”順勢起身,太平公主狀似誠惶誠恐地退到了一旁,可從桃夭的角度,卻分明瞧見了她嘴角那一抹隱秘的微笑。
這就是所謂家的母女親情麽?一個時時試探,不斷猜忌,一個步步為營,反複算計……若親人間的相處都要如此冰冷扭曲,那骨肉親情又該置於何地呢?
女孩有些恍惚,抬眼間卻見龍袍加身的女皇已經在朝外行去,當下也隻能一路跑著跟上。
她知道,接下來就是一之中最重要的祭祀儀典了。
年終祭典,在本朝以來就被格外重視。因為武曌是第一個以女子之身登上那個至尊之位的人,也是唯一一個,以一己之力改變了整個大唐格局的人。是以,哪怕此刻站在底下的人都心思迥異、各懷鬼胎,麵上也隻能不動聲色地陪著女皇行祭之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