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往事如煙
“真的嗎?!”桃夭差點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真的可以回長安?!”
果然還是個孩子。眼看著一直裝模作樣的人兒因為一時激動就忘了言語上的體統,武曌心下無奈,卻還是硬著心腸板了一張臉:“君無戲言,丫頭,你這是在質疑朕的話麽?”不知為何,每次看到桃夭那雙清透如琉璃般能映照人心的眼眸之時,她總忍不住想逗逗她。
“沒有沒有,桃夭絕對不敢質疑陛下!”生怕這位一怒之下就改了心意,郡主立時就露出了十分狗腿的一麵:“陛下英明神武,心懷下蒼生,乃是千古一帝!您的話都擲地有聲,句句金玉良言,桃夭聞之心喜還來不及呢!”
如果這丫頭有尾巴,此時為了回家,恐怕也得拿出來搖上一搖了。武曌嘴角上揚,到底是控製不住地笑出了聲:“好了好了,朕不反悔,你這張巧嘴就停一停吧。”頓了頓,她又帶了幾分惡意地補上了一句:“如果歐陽博士知道他教你的這些都被用來奉承話了,那……”
那她就隻有被罰抄經書的下場了。桃夭的笑容霎時僵住,想起歐陽博士幾次強調女子的骨氣和血性也十分重要的話,她不由更加垮了。
她的骨氣和血性……嗬嗬,早扔得找不著了……
最後,桃夭離開貞觀殿的時候幾乎是蹦著走的,雪路滑,急得紅芙一個勁兒地在後麵追趕。而隔著一扇軒窗,武曌卻是看得出了神,直到那主仆二人的身影徹底消失,她的目光也依然沒有移動分毫,像是陷入了自己的某種情緒裏,一時之間還抽離不出來。
一個身量高挑、纖瘦秀美的女史緩步上前,將茶幾上已經涼了的茶水重新換過,正欲輕手輕腳地退下,卻聽身畔的九五至尊忽地開了口:“婉兒,你覺得桃夭這個丫頭如何?”
“這……”一身赭色的女官服飾將女子白皙的膚色襯得更加分明,周身濃濃的書卷氣息顯出其與生俱來的從容鎮靜,上官婉兒總是有這樣令人心神俱寧的奇特魅力。所以,即便是麵對這個多少有點突兀的問題,她也隻是略作躊躇,很快便有了答案:“郡主冰雪聰明、真純善,年紀雖卻進度有度,是個難得的好孩子。而且,更重要的是,”她展顏一笑,直言不諱:“您很喜歡她,甚至有些想保護她。”否則,明明接來了神都,為何這麽快又就要將人送回去呢?
“朕的心思總是瞞不過你的眼睛。”並不介意她當麵戳穿,相反,武曌微笑起來,似乎早就習以為常:“對,朕很喜歡她。在她的身上,朕好像總能看見李賢的影子。”
“章懷太子……”用幾不可聞的聲音低喃出這四個字,上官婉兒的神情漸漸肅然:“陛下曾過,當年的太子殿下曾是您最心愛的兒子。”
“是啊。”像是感覺到有點冷,武曌抬手就將那杯剛沏的熱茶給捧在了掌心:“李賢自幼便賦異稟,文思敏捷,才智過人,兼之舉止得體,形容俊秀,和體弱多病的李弘不同,朕難免就會偏愛一些。”那曾是她最為驕傲的兒子,是她寄予了最深切期盼的人,可是最終,誰也沒想到會以那樣的一個結局收場。
“聽陛下這麽描述,郡主好像也是這般呢,難怪了,您這是愛屋及烏了。”章懷太子的死是神都中人最大的忌諱,皇帝可以提,外人卻是不能主動碰的。上官婉兒很清楚這個尺度在哪兒,於是當即就若無其事地把話題給扯了回來。
“倒也不全是。”順著她的話頭下去,武曌眯了眯眼,一雙鳳目褪去了往日的淩厲威嚴,看起來竟是意外的慈和溫柔:“桃夭有桃夭的好處,盡管她肖似李賢,朕也不至於昏聵到因此就偏愛於她。”
李賢這個孩子是聰明,但自就不夠通透,固執起來十頭牛都拉不回,更別還心思深沉,多疑多慮了。當年他們母子二人因人誹謗而生出嫌隙,但凡李賢多信她一分,多向她袒露一點心跡,他們都決計到不了那般無法挽回的地步。可那個孩子,寧肯相信自己不是她的生母,寧肯防著她、算計著她,也要一頭紮進陷阱裏,死不悔改,這叫她又有什麽辦法可想?終究是一步錯、步步錯,再見就是陰陽兩隔了。
世人皆道她心狠手辣、性涼薄,為了權勢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不肯放過,可誰又曾切身感受過一個母親的剜心之痛?
好在,桃夭那個丫頭不一樣。她有一雙極其清澈的眼,也有一顆最為通透的心。哪怕這家夥滿口奉承、通篇討好,她也仍然能夠從中感受到她所有真實的情緒。包括那些不敢表露的膽怯和畏懼、擔憂和惶恐,包括那些無奈的認命、心翼翼的掙紮還有最簡單的祈求和願望。桃夭很明白能掌握她命運的是誰,所以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要遮掩和逃避。她用一種親人般的全然信任來麵對她,再以君臣之別的偽裝淺淺包裹,讓自己瞧著就心疼又憐惜,除了護著她寵著她,又能怎麽樣呢?
這個女娃啊,是根本早就琢磨出了一套對付她這個皇帝的路子。就算她心知肚明,也隻得甘之如飴地咬鉤,而後,如她所願。
“真不知道這樣剔透的人兒今後會便宜了哪一家。”隻是想著,武曌唇邊就綻開了一朵笑:“朕都替高舍雞家的兒子擔心。”以那丫頭的姿容和才學,一旦長成,怕是雍王府的門檻都要被踏破幾回,這樣的競爭壓力可不呀。
想起那個芝蘭玉樹般的少年,上官婉兒也隻能笑:“陛下既然有心,給他們下一道旨又有何妨?”她倒是覺得這兩人極為相配,以後若能成為眷屬,也是美事一樁。
擺了擺手,武曌生平第一次想給一個人完全的自由:“女子的婚事關係著一輩子的幸福,由朕下旨,到底是過於草率了。那兩人現在還,且人心易變,以後是什麽樣的光景,誰又的上來呢?如果因此而成了一對怨偶,那便是朕的不是了。”不過,倒是可以給個機會,就看高家子能不能把握得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