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滿月
一月時間眨眼即過,初春之後的長安綠意正濃,草長鶯飛,山花爛漫,恰是一年之中最美不勝收的時刻。而作為皇城的神都洛陽,除卻一貫的**氣象以外,倒也是難得一見地平添了幾許柔美和豔麗,叫人一看之下就打心底裏生出歡喜之意來。
“這一年之中,洛陽最美的時候,也大概隻有現在了。”一身明黃色的帝王服飾,緩步行走在迤邐回廊之下的女子遠眺著皇城之景,一雙高挑的鳳目盡顯精明與霸氣,隻在眼角處不經意地流露出些許滄桑沉鬱,以顯示其主人閱曆的與眾不同。這個看起來兩鬢霜華的貴婦人,通身的氣息張揚而凜冽,時刻洋溢著久居上位者的尊貴和倨傲,哪怕隻是著如此尋常的話語,也好像是在指點江山一般的雍容大氣,著實是容不得任何人有半點怠慢之心。
是以,即便是隨行侍從的一眾女官,也沒有一個人膽敢抬眸看她,隻隔了不遠不近的距離恭恭敬敬地綴在後頭,方便傳喚也方便伺候,卻絕對不會觸犯到貴人的威嚴。
試問普之下,能在洛陽皇宮中擁有著如此行止之人,除了當今的皇帝陛下武曌以外,又還能有誰呢?
“洛陽牡丹名動下,此時花開,真正是傾世美景。”肖似其母的鳳眼微微眯起,緊隨其後的太平公主雖然年齡不,但因著保養得宜的緣故,一張美豔的臉孔依舊是明媚動人,談笑之間,隱隱透著盛世花開的無匹容光:“母親有意,不妨出宮賞花遊玩一番?也省得整日悶在大殿裏,和自己的身子骨過不去。”
她是武曌最心愛的女兒,平日待在宮中的時間也是最長,因此之下,兩人間的對話倒是沒有一般皇室成員的疏離淡漠,反而更像是尋常人家的一對母女,親昵而不失關切。
一臉欣慰地輕拍了拍自家女兒的手背,武曌卻是淺笑著搖了搖頭:“還是不了,朕不愛湊這個熱鬧。”牡丹雖國色,卻從來,就不是她眼中的傾世之景。
“母親……”隱約記起麵前之人似乎並不喜愛牡丹,太平公主眨了眨眼,卻是難得地展現出了幾分女兒的嬌柔之態:“兒臣聽長安如今的景色也正好,既然您不湊洛陽的熱鬧,那不如讓兒臣陪您去長安逛逛?再窩在宮裏,可著實是辜負了這大好的韶光呢。”
像是被觸及到了某些遙遠的記憶,一代女皇風韻猶存的臉上浮現點點迷離,竟是少見的沒有立即給出回答:“長安啊……”
真是很久,都沒有回去過了。那個承載了她少女時期所有美麗回憶的地方,那個留下了她所有心碎憂懼怨念的地方,那個曾經讓她眷念不已卻又憎惡至極的地方……如今,雖物是人非,可她還能有勇氣再回去麽?
“是啊。”眼見麵前之人有動搖的跡象,太平公主自是不忘再添一把火:“左右最近朝中無甚大事,母親離開個幾也不會有什麽妨礙的。”
“嗬嗬,依朕看,是你想去長安冶遊才是真的吧?”從自己的思緒中抽離出來,武曌的笑容逐漸淡去,卻是忽而提起了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太平,雍王李守禮的妻子劉氏生下了一個女兒,此事你知道麽?”
“哦?”第一時間表現出詫異,太平公主隨即斂了神色,隻以一貫雲淡風輕的口吻慢慢回答道:“這個兒臣還真是不知道,想必該是不久之前的事情吧?”
以她對長安的關注程度,也隻是前不久才知道劉氏分娩在即,而母親久居深宮,卻是在第一時間就掌握了如此精確的消息,這麽看來的話……
“嗯。”停下腳步,武曌緩緩抬手,將探進廊內的一杆花枝輕輕折斷,麵上的神情平靜而淡然至極:“堪堪月餘而已,算起來,再過個幾日就差不多要辦滿月酒了。”
即便她不在長安,可有關那裏的人和事她卻從來都沒有漏過一絲一毫,更何況興化坊那裏本就是她關注的重點呢。
“母親的意思是……”不同於先前的嬌憨柔順,太平公主不著痕跡地退後幾步,一張芙蓉花一樣的臉孔之上卻是瞬間就多出了幾分肅穆和敬畏。這一刻,她們之間已經不再是簡單的母女關係,幾步之別,區分開來的,是君王和臣子的塹。
李守禮是已故太子李賢的次子,按輩分來還是她的嫡親侄兒,這樣一來,那才出世的女娃就該是她的侄孫女了。可話雖如此,他們之間的關係卻並非是簡單到僅僅用血緣就可以來衡量的。特別是當年李賢還涉及謀逆,以武曌的性格來,這一頁絕對不是能夠被輕易揭過的往事,所以,她還是謹慎心一些為妙。
“他也算是李賢剩下的唯一血脈了,這些年來,確實是朕對不起他。”悠悠地歎了口氣,武曌的臉色複雜難辨,半晌之後卻終究隻是揮了揮手,提步轉身:“太平,那女娃的滿月酒你親自去一趟吧。”就當做,是她對李守禮一家的一點補償了。
“是,母親。”微微躬身目送著那道明黃色的高貴身影離去,太平公主一眼掃到地上那杆被折斷的花枝,精心修飾過的眉眼間不由就多出了幾分感慨:“家的感情啊……”原本,就是這世間最涼薄的東西,即便再多矯飾,砌玉堆金,又能怎麽樣呢?
此時此刻,並不知曉洛陽情況的雍王府上還是一片安靜而祥和的氣氛。而這一切,自然是因為府中不久之前才誕生的郡主——李奴奴。
雖然李守禮如今掛著雍王的身份,但因著李氏一脈式微,他而今卻是比一般的官員還要更加悠閑上幾分。這唯一的寶貝女兒出生,好不容易等到劉氏出了月子,一家人自然是要坐在一起好好商量一下有關滿月酒的操辦事宜。
堪堪一月的女嬰尚且還什麽都感受不到,安然在繈褓中縮成一團酣睡,她粉雕玉琢的臉蛋兒上長長的睫毛輕眨,的嘴邊還時不時地吐上幾個奶泡泡,可愛地叫人光是看著就止不住心頭癢癢。
李承寀想抱自家妹已經不是一兩的事情了,可無奈人力單,大家都生怕他摔了這個脆弱無比的娃娃,於是索性連碰都不讓他碰一下,著實是急地他抓耳撓腮。眼下,看著那玉雪可愛的東西像隻貓兒一般地在大哥李承宏的懷裏熟睡,他實在是有些心理不平衡,趁著一屋子的人都沒有注意自己,他當即就抬手輕戳了戳女嬰粉嫩的臉。
大概是力道不重的緣故,睡得正香的人兒並沒有半分被驚醒的樣子。咂吧了一下嘴,她僅僅是歪了歪頭便又恢複了香甜的睡姿,完全沒有察覺到來自哥哥的惡意。
而看到她這副沒什麽反應的模樣,又介於十分喜歡那軟軟的觸感,李承寀不由起了惡作劇的心思。偷瞧了四周一圈,眼見得哥哥們都很認真地在聽雙親講話,他清秀的臉龐之上浮起一抹得意的笑,當機立斷,直接伸手就掐了一把嬰兒的臉。
“哇——”約莫是這偷襲的一下並沒有掌握好力道,女娃霎時從睡夢中驚醒,哭得那叫一個驚動地,倒嚇得罪魁禍首生生往後退了幾步,心跳得好似快要從胸腔裏脫逃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