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浮生若夢
醒來之後，趙玄一直都在試著回想昨晚做的夢。那段記憶是那樣真切的存在著，卻又好像埋藏在霧裏，每當將要觸碰，都會有什麽跳入腦海，卻隻是掀起一陣空白的漣漪。
“趙玄，趙玄。”
一個聲音將趙玄從霧裏拉回。師祖高坐於映心閣大堂之上，為眾弟子講經。趙玄獨坐於陣列一角，卻格外受師祖重視。
“趙玄，莫要遊思。你難得肯靜心坐在這大堂之內，且聽為師傳道予你。”
“他不願意學，幹嘛非要教他”
一旁弟子不屑的道。
師祖沒有話，趙玄也愣了一會。突然想到了什麽，抬頭道
“師祖，弟子有一事不明，還望師祖指點。”
“師祖所講皆與機掛連，向來是自行參悟，悟到即得道，怎能問得，豈不壞了規矩。”
一旁的師兄淨空道。
“有惑不予解，何來傳道？耗盡半生卻隻習得滿身疑惑，解不得問不得，如此之道，不要也罷。”
“放肆！講堂之內不得無禮！如此狂心妄語，怎得師祖真傳！”
淨空轉身麵向趙玄，厲聲嗬斥。趙玄卻麵不改色，跪看向師祖，莊重的俯身叩首。
“師祖，弟子有一事不明，還望師祖解惑！”
師祖也不再言語，輕閉雙眸，抬手托起一本書飛去，將趙玄帶出堂外，又工工整整合在趙玄身旁。接著，講堂十六扇門同時“啪”得敞開，這是叫眾人散堂離去的意思。
師祖不願細講，其實也與眾弟子有關。師祖年輕時常年遊曆山川四海，自然是積累了不少見聞。識得人間苦難後，方才發覺有惑不解才是痛苦之事。這才想於靈氣之中隱一道觀，為南來北往之人、前生未斷之人、冥思不解之人答上幾句。如若收得幾名弟子，能將畢生所學傳授予之，而後散了這道觀繼續雲遊，更是再好不過。隻不過他老人家相信緣分，該得真傳的人自然肯取真經，不願問取之人，師祖倒也不願細講。千百年來，眾弟子攝取靈氣是多，專心請教是少，師祖也當然不會細講。如是便被幾個所謂“德高望重”的師兄成是自行參悟，來阻礙其他弟子求取解答，以便自己可以更久的吸收這道觀所在之處的地靈氣。
即便眾弟子本就是不願聽師祖講經的，但師祖還在講堂內，總得裝裝樣子，就都垂頭喪氣的走出門去。幾位師兄還不忘數落一番門口愣住的趙玄。
“都怪你，惹得師祖生氣。我看你就是不想讓大家聽師祖講經，不想讓大家超過你。你在武場一待就是一，師兄們也未曾阻攔你，為何要來此搗亂。”
“難怪你娘親把你丟棄，如此自私的人，死了也無人問津。隻叫那孤魂野鬼攝了你的魄，豺狼虎豹吞了你的身！”
此話一出，趙玄愣著的身子突然跟著心一起顫抖起來，十餘年積累的怨氣在這一刻滲出體外。眾人也知言過，趕忙四下散去，隻剩趙玄一人低著頭跪在門前。
這時隻覺萬俱靜，又襲來一陣凜風搖樹。綠葉被揚得翻飛，剝去生機又紛紛散落。枯木之中，隻剩孤蟬在地上蹣跚，不時摩擦幾下翅膀，發出終了前的悲鳴。
原來這映心閣，真的可以映心。
突然，身旁書憑空而起，自翻開來，射出幾道金光，斑駁字跡漸漸顯現。
而此時趙玄也終於被書喚回了神。再抬頭時，隻覺眼前花鳥似曾相識，卻又不敢相認。庭院中樹木竭力攀，映心閣走出的人中，也多了幾張新麵孔。書上，他這一跪，不知不覺間，已過十年。
趙玄不知道自己事何時開始失神，也許是十年間的某個時刻，也許就是十年前那一瞬的心之將死。
“待我找到托付之人，將這修為所學盡數傳予他，讓他替我走下一遭，我再散了這道觀，重遊他個八荒，豈不快哉。”
師祖的聲音響起，卻不知來處。眾弟子與這道觀愈發模糊，如雲霧般，眼前之景撥撩吹散。下一瞬，隻見日月倒轉，落葉回枝；逆湍瀑流，龍入深淵。四季更迭交替，星宿流光溢彩。
青山之巔，師祖與一人弈棋而論，品茶賞景。此時師祖風華正茂，精神百倍。
“你位列仙班，本可就此收手，何須再重走這輪回呢。”
那人坐於師祖對麵，慢聲勸道。
師祖執一子落於棋盤，略有所思。
“我隻是有些事想不通。我越是想不通，就越是想去遊曆，越是遊曆，看遍人生百態，便愈發的想不通。我想，重走一遍來時的路，或許能夠找到被我忽略的東西。”
那人將手中的茶似飲酒般一飲而盡。
“想不通便不去想。乘那千裏快哉風，賞萬年風華事，不也是一種活法。”
“你知道的，我生性自由散漫，卻又不喜規矩，見不得不平之事，哪裏過得這般安逸日子。我總覺的有什麽人在等著我去渡。如若因此招致雷劫，將我這身子、修為盡數散去，那便正好重走來時的路。”
話音落時，師祖又執一棋子落於盤上，清脆幹淨。
與師祖對弈的人放下茶杯，看了一眼棋盤，棋局已是大劣勢，又覺不對，一拍腦門，大笑起來。
“哈哈哈，你啊你，趁我品茶，趁我言語，連落七子，何時起，你與我下棋都不礙這規矩了。”
師祖也不話，隻微笑著看他，目光深邃，像來自穹宇深處萬辰的窺探，又像在時間的縫隙中窺見了苦苦所尋的答案。
那人即知師祖已下定決心，便不再規勸，在棋盤上落下最後一子便起身離去。
師祖的目光停留在最後一子，眼中萬辰流轉，愈發深邃。臉上笑容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時間的紋路。日月飛速交替，雲霧如抽絲般在蒼穹之上劃過。時間被無限拉長，又無限靠近。千百年的風霜雨雪都不曾沾染分毫。隻銀絲攀上了滿頭烏發，皺紋爬上了眉首額間。師祖卻隻坐在棋盤前，執起一子，遲遲不肯落下。
遠山鍾聲響起，隨著風穿堂而過，敲停了時間，敲醒了夢中人。。
“趙玄。”
師祖依舊坐在棋盤前，隻不過這一次，是在映心閣內，而趙玄正跪在大堂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