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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ii.

  “白…端…”


  他反複念叨這兩字,薄薄的唇瓣彎起一抹淡笑:“甚是好聽。”


  我坐在泡桐樹笑得很明亮。


  自那以後,我便在葉家住下了,葉家雙親很少過問葉莫的事,不是對他不重視,是他們自始至終都相信,這個看不見的兒子,會別有一番天地。


  而葉莫委實沉默,身上有股同齡人沒有的從容。


  他很善良,經常施粥救濟的,因眉眼過於溫慈,被人稱作“小菩薩”。


  在他嘴裏的同齡人皆是正義熱情的少年,全然不顧他們對他所做的那些個惡事。


  他從不忍心叱責傷害他的人,也不會把愁苦抱怨給父母聽,他的心是通透而良善的,不會因為身份的貴賤而分割成不同形狀,也不會盲目地散發好意,去一味地遷就不可取的地方。


  在我眼中的葉莫,除了練字念書,便是給窮人粥食。


  有很多次的爭搶,那些饑餓貪婪的人,劃傷了他的手臂。他也隻是笑笑,手裏依然端著熱乎乎的粥食。


  我隔著無數攢動的人頭,打著一把白底桃花扇麵的傘,看他在滿眼疾苦中露出歎息,適逢殘陽如血,他的身子被暖橘色的光影擁住,遠遠看去仿似人間的聖人。我揉揉眼睛,覺得有哪裏不對勁,可具體是哪裏不對,又說不上一二。


  等施粥布善完,是他疲憊蒼白的臉,他的臉上始終覆著厚厚的三尺黑綾,讓我看不清他的神色。葉莫抹了抹汗,找尋著我所在的方向,末了逸出一絲笑意:“你在等我嗎?”


  “嗯。”我試探性的伸出手,白底桃花扇下,有微涼的風輕輕穿過指縫,也有他堅定不移走來的身影。


  這個十四歲的少年,已經和我一般高了,臉頰的弧度處在少年與男人的過渡期,棱角分明又皙白若刻。他和我並肩走在街上,不急不慢的步調,引得四周的人側目而視。我是習慣了各種目光,自古道紅塵多疾苦,卻沒人較真下半句:疾苦造惡徒。


  久而久之,對我和葉莫的流言蜚語,飛遍了整座城。


  時間飛快,在葉莫二十歲那年,葉府遭小人構陷,突逢變故,而他也從家中驕子,強打著精神,力挽葉家的狂瀾。


  葉家雙親沒兩年便去世了。同時,構陷葉家的小人敲響了門。


  我一直不曾幹預人間的事,這回我比瀾依要明白,人間的疾苦有時候,都是自己一手促成的……葉莫一聲聲質問陷害葉家的小人,他的雙親也曾寬容相待,為什麽要在緊要關頭倒打一耙,難道多年的交情都是假的嗎?


  那小人也真情實感地紅了眼,攥著葉莫的衣袖不肯撒手:“小菩薩,您活得良善溫慈,就原諒我一時糊塗吧。”


  我頗感憤怒,葉莫哪裏明白這世間的醜陋,那些得他施粥的人,才是躲在無數人背後,編排造謠他的人呐……


  葉莫素來沉穩平和的臉,有了一絲裂縫:“原諒你?”


  “小菩薩,求您睜開眼看看我的苦難,這樣您就會知道,我所作所為皆是情非得已。”他這麽說著,像是往葉莫柔軟的心上,刺上重重的一刀。


  那會兒我坐在長成參天大樹的泡桐樹上,隻見葉莫推開痛心懺悔的那人,踉踉蹌蹌地走出門。我來不及追,便看見方才還哭得歇斯底裏的人,瞬息收起懺悔的嘴臉,朝葉莫離去的方向啐了口道:“什麽小菩薩,不過是個瞎子罷。”我倏然跳下倚著的泡桐樹,把他嚇得一個趔趄,“你、你是誰!”


  我張了張嘴,笑容乖巧又溫順:“我啊,我是妖怪。”


  那人聲音抖得都變味兒了:“不、不關我的事。”


  “我最喜歡吃惡人的心肝了。”


  我上天之前在人間遊曆過萬年,當時靈智未開,對很多事都不看重,也想不通。


  但我一直對人類存有敬畏心,他們的生命微薄而脆弱,但能完成其他種族完不成的壯舉,譬如始皇帝修建的長城,曆經數代王朝而盛名的帝都,可他們同樣也貪婪虛偽,不像我們做石頭的憨厚。


  我始終搞不懂素藍的神魂,為什麽在這一世選擇做人,就好比有皇宮不住、要跑去山溝裏修廟的濟公……是不是平淡的生活過得越順遂,就越覺得乏味?

  葉莫淋了幾天的雨,終於在一個尋常的清晨,回到葉府。


  我很是擔心他,沒想到他這一走,如此久遠,久到以為又要失去他了。他一回來便緊緊抱住了我,聲音嘶啞:“端兒。”


  “唔?”


  “嫁給我吧。”


  我問:“你是真心的?”


  他將頭埋在我的頸窩裏,氣息急促到碾碎我所有的猜想,我怕得到的答案和心中所想,有些偏差,更怕差之千裏。幾乎下一瞬,不等他猶豫著開口,我便答應了下來。


  “好啊。”


  後來想想,我也並不後悔。


  比起原先是他的絆腳石,我當然不後悔做他的墊腳石。


  成親的那個夜晚,通紅的燭光照亮窗台的紙花,我坐在床榻聽著葉莫在外觥籌交錯,而我已經整整一天沒吃飯了,我是神仙的體質,餓是不會餓的,隻是聞到桌上拜訪的雞腿飄來的香味,味蕾一個勁地分泌口水,隻怪他今晚實在墨跡,婚禮果然都是結給旁人看的。


  百無聊賴之際,我偷偷抓了一把榻上的紅棗花生桂圓蓮子,一股腦地往嘴裏塞。等葉莫悄無聲息地進門,我的嘴巴塞滿了吃的,隻見他拿起桌上的合巹酒,清甜的酒香滿滿當當地溢出來,我喉嚨有些微微發癢,他順勢掀開了紅蓋頭。


  “端兒……你是不是餓了?”他本想抒發一下詩情畫意,但聽見我像個小鬆鼠似的拚命咀嚼,忍不住輕輕笑出了聲。


  我咽下最後一口吃食,委屈巴巴道:“還不是你回來的太晚。”


  說完這話,我就有些後悔了。


  我雖未經曆人事,但跟著瀾依沒少逛風月場子,拜堂成親之後應做的事,我也是有些眉目的。我比他大上萬歲,像這種老牛吃嫩草的行為,該由我細心引導才對。我見他耳根子莫名漲紅,覺得把小朋友嚇到著實不好,為了表達歉意,我主動拉起他的手:“來,你坐。”


  此刻的葉莫身穿紅袍,素日半攏半散的頭發已全部豎起,露出慈悲的麵容和臉頰的緋紅。


  覆眼的三尺黑綾已經放到桌子上了,取而代之的是兩杯溫熱的合巹酒,他小心翼翼地端起酒杯,朝我緩步走來,掌心因緊張而微微滲出細密的汗珠,我能透過溫熱的酒杯看見他清晰的紋理,宛若雋永深刻的詩篇讓人目眩神迷。


  我見過很多風花雪月的場子,隻是每一個場子,都不如自己身臨其境的動人。


  白象牙的酒杯靜靜地停在眼前,隻聽一聲輕笑,抬頭是他燦若朝霞的臉:“你緊張?”


  我被他這聲笑弄得渾身發癢,挪動屁股給他騰出一塊地:“我不知道。”


  “不知道?”他順勢坐在我身側,和我肩貼著肩,我能感覺他的氣息擦過我的頭發,更能察覺他不可避免地顫抖著。


  “都是第一次成親,誰能知道啊。”我實話實話。


  葉莫終於放聲大笑了,他一直是沉穩內斂著的,除非要刻意親近誰,不然始終保持著淡淡的君子交情,我和他在人間共同度過了八個春秋,他對我始終以禮相待,未曾僭越,而今我們跳過了相戀的過程,直接步入了喜堂,怎麽想都有些快了。


  可跟我心懷不軌萬年相比,這八年又顯得那麽緩慢。


  我想跟他說,這場婚事不管他以何種目地提出的,我都願意陪他走完這段艱難的路。


  可話到嘴邊,添了幾分膽怯,沒等我開口,他靜靜的道:“端兒,我會學著做個好丈夫,給你遮風避雨,也請你相信我。”


  他竟然知道我心中惴惴不安著?

  我舒了口氣:“我曾聽人家說,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我自是信你的。”


  葉莫將合巹酒遞給我,我坦然地接過,正要一飲而盡,不想被他按住了手:“不是這樣喝的。”


  “唔?”我看著他舉著酒杯,向我慢慢逼近,手臂環在我頸側,落到我背後。我照著學了一遍,發現這個姿勢可謂曖昧至極,他如清風般的氣息就吹在我耳畔,帶起鬢角那一縷不安分的碎發,我的唇貼著他肩頭,感受到他的呼吸愈發炙熱,也許是燭光太溫柔,他用皙白若刻的下巴,微微蹭了蹭我的耳朵尖。


  我的耳朵尖蹭的一下沸騰了,還未飲下手中的合巹酒,便咽下一口貪婪。


  頭腦也跟著暈暈乎乎的,就這樣相擁著飲下合巹酒。


  酒杯空了,他倏然捧起我的臉蛋,低下頭,有濡濕的唇瓣廝磨舌尖,我本就口幹舌燥的,猛地一親,整個人都把持不住了,環住他的腰身,迎著他通紅的臉,加深這一吻。


  “還要喝嗎?”一吻罷了,我搖頭晃腦的笑著問他。


  他眼中綻放璀璨的光芒,翻了個身,攥住我的雙手,將我抵在床榻和他的胸膛之間:“以後,你就是我的妻了。”


  那聲音低沉帶有磁性,轉眼間將我送上雲端,顫栗著,悶哼出聲:“好。”


  那夜的燭火妖嬈而動容,徐徐的青煙盤繞榻前,勾勒出他眼裏眉梢的微醺。自此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上神,不再是永遠焐不熱的霜花寒,他仿似從雪山上悄然走來,身披霞光,將我擁入無盡的煉獄,就此沉淪,伴隨抵達骨子裏的歡愉,一同走向世界的對立麵。


  我從未這樣靠近他,由身至心地緊密縫合,炙熱噬骨。


  仿佛置身於碧海波濤之上,滾滾而至的浪花,將我拋向萬裏高空,又緩緩跌落深邃海洋。如此往複,直到精疲力盡,他躺在我身邊,將我攬入懷,沒有哪一刻,會比現在更圓滿。


  “素藍……”我趁他睡熟,抬手描摹他的眉眼,抑製不住的淚水,打濕了鴛鴦繡花枕頭。他似乎沒聽見,翻身將我抱住,下巴在頸窩處蹭了又蹭,像個孤獨無助的大孩子。


  “我想要你。”我攀住他的肩膀,將耳朵貼在他的心口,沉沉地睡了過去。


  翌日清晨,我被一雙手撫摸肚皮的動靜,給折騰醒了。


  果然年輕人精力就是旺盛,回想昨夜的情狀,我簡直失了臉麵。


  我躲過他不安分的爪子,懇切地對他說:“念你初嚐人事,有些抑製不住,我也就不跟你計較了。隻是歡好之事,還得長輩先來,才不會失了分寸。你說是吧?”


  他以手支頤地看向我的肚皮,看也就算了,還狀若漫不經心地畫著圈:“夫人的意思是怪我太能折騰了?”


  我細細咂摸他話裏的意思,覺得若是承認了,豈不是更丟顏麵。他又慢慢地靠過來:“還是說,夫人怪我沒有伺候好?”


  密密麻麻的吻,鋪天蓋地地落下,我以前怎麽發覺,他是這般悶騷的性子……


  這些日子就像院中盛放的泡桐花,我和他說說笑笑的過著,還以為這樣清靜無為的時光,會緩步走到他生命的終點。


  一年又一年,泡桐樹也老了。


  自我們成親之後,我沒能生出個一兒半女,好在他並不介意,依然在每日午後擁我躺在樹下的椅子上,任我抬起手遮住落在他臉上的陽光。隻是他會笑著握緊我的手,告訴我他是個瞎子,能感受到陽光的溫暖,但看不見它是如何的炙熱。


  我原以為他不在意自己的眼疾,隨著時光的逝去,他越來越想看看我的模樣了。


  我的身體在凡間逗留許久,卻還保持著天上得的臭毛病,每到初一十五就疼得厲害,起先他對此並不知情,我也不讓照顧我的侍女說出去,後來他有次元宵節匆匆趕回,想給我個驚喜。沒想到看見的是,我躺在榻上冷汗淋漓。


  也許是我跳下太虛台落得病根,使我始終不能和他有個孩子。我一直感到歉疚。


  他衝進來握住我的手,我情不自禁地道:“你怎麽回來了?”


  “別怕。”他嘴裏念叨的,也頭回破了功,慌手慌腳地打翻了熱水盆。熱水燙著了他的腳麵,我都為他感到疼,可他卻絲毫感覺不到,隻是一個勁的重複著:“不要怕。”


  他遍尋名醫也治不好我的病,日子久了,有人提議要給他納個妾,我還從未思考過,要同別的女人分享他,如此想來,腦殼都要裂開了,心裏是千萬個不願意。可侍女又說,在人世間如果不繁衍子嗣,便形同山野鬼魅般的異類。對葉莫來說,隻是不宣於口,但並不意味著,他不在乎。


  我不敢苟同,又不願意束縛了他,隻好默許葉家人給他張羅納妾,等他從外地回來,正是大喜的日子。


  那天也是十五,我早已疼得蜷縮在榻上,瀾依和流霜不止一次喚我回夜照宮,可我不想回去,隻想待在他身邊。


  我迷迷糊糊吐了很多回,最後一回是雙熟悉的手,撫摸拍打我的後背,我吃力地抬頭,見他一臉心疼的站在眼前,身上是風餐露宿留下的疲憊。他抱緊我,低沉的道:“我的妻子隻有你,旁人硬塞不進來的,如果我不是個瞎子,也許你就不用受這樣的苦了,端兒……我真想看看你。”


  我撫摸他:“你是瞎子又怎樣,我願做你的眼睛。”


  “我隻怕你老去的時候,連你一麵都記不住。”他嘶啞道。


  這話在我心湖投下一片漣漪,我看著他已過而立之年,鬢角早早添了幾根白發,而我渾身上下毫無歲月的痕跡,他希望看到的白首偕老,我根本不可能做到……


  我是神仙身軀,百年對我,不過是彈指須臾間。


  對他來說,卻是滿滿當當、窮盡心血的一輩子。


  看著銅鏡裏青春永駐的自己,我突然害怕起來:他若能看得見,就會知道我是個異類。他該怎麽麵對呢?

  沒想到這天來得很快。


  東方長生界,西方不老佛。世間廣為流傳的一句話。


  素藍的真身是西方派來傳經授教的梵天葉,他的宿命從來不屬於廣寒的夜照宮。他是摩訶薩三世佛,是注定要斬斷情絲之人。


  可笑的是,當佛光普渡眾生之前,我還沉浸在他無邊的溫柔鄉裏,以至於西方眾佛見我皆是一笑。


  “摩訶薩,三世輪回,你也該回來了。”


  “摩訶薩,大荒域氣數已盡,佛尊即將入主,你還不歸位?”


  “摩訶薩,你看看你麵前這個女子,她本該韶華老去,卻無半點跡象。她便是荒帝派來看守你的,對你並無愛意,一切隻是虛妄,一切也都是謊言。”


  我目眥俱裂,許久未碰的七絕劍淩空出現,是瀾依送來的,她說西方佛布下一個陰謀,一點點蠶食鯨吞大荒域,如今夜照宮危難在即,我是時候回去了。況且素藍,不,是葉莫……他終於能看見了。瀾依的現身,使他原本疑惑的心,變得分外堅定。


  “沒想到,他們說得都是真的。你確是大荒域的人。”


  “我是,但”我想解釋,但眾佛堵住了他的耳朵,讓他隻能看見七絕劍落在我手上,而我竟第一次覺得無可奈何。


  四麵八方是金光落在身上的劇疼,比金光更疼的是他冰冷的目光。


  我們之間從原本的親密無間,變成中間橫亙著巨大的溝壑。


  “素藍!”我伸手。


  他淡然回首,又是姿態聖潔的模樣:“我們一場夫妻好聚好散,你權當在人間大夢一場,回去就忘了吧。”


  他說得這樣輕描淡寫,讓我忍不住放聲大笑。


  我聲嘶力竭道:“素藍,我究竟有多蠢,讓你踐踏至今!”


  他這次看也不看我了,將覆麵的黑綾丟在一旁:“我們,兩清了。”


  兩清?我偏不教你如意。


  我持著七絕劍,立於狂風暴雨之中,內心死寂,聲線卻逐漸平緩:“自第一眼見到你,你從玄冥真火將我救了下來,我心心念念要報答你。你曾問我修行的目的是什麽,我老老實實的告訴你了,當時我沒有說謊。起初,我真的是為了報答你。我雖是蠢笨無知的小石頭,也斷然不會做忘恩負義的事。可是你不要。”


  “我不止一次想過,你為什麽不要我的報答,明明我報答了你,哪怕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也能了結我們之間的關係。可能是我法力低微,沒辦法為你做什麽。後來我拚命修煉,拚上一身膽氣,希望能為你做什麽。那些日子沒人告訴我,心心念念想著一個人,最後會變成情不自禁的愛意。我還傻傻的以為,我對你的感情,隻停留在報答上。”


  “再後來,你跳下太虛台,我找遍天上地下,都找不到你。那時才明白,我對你的心意,早已不是報答了。你說的對,我不應該跟你提什麽報答,我應該張口要的就是你。我是大荒域的神將不錯,但我下界與你結成夫妻,是我一個人的主意,沒有別人的授意,更遑論謊言與算計。在人間這些日子,我隻想當你的眼睛,陪你看遍人間風景。”


  “我原以為對你用錯了心思,將滿滿愛意誤解成了報答,如今總算明白荒帝那句話:我們都有各自的命數,卻一次次把對方拉進劫難。你的三世就這麽輕飄飄的過去了,而我還是最初見你的那顆小石頭,我的一生都糾纏在那滴鳳血上,我就不該留戀那一幕的溫情。你總說就當是一場夢。好,這次換我成全你。惟願夢境過後,永不相見!”


  我回到夜照宮後,腹中絞痛難忍,昏死在太淵池邊。


  葉莫曾說,我們婚姻美滿,如果能有個孩子,便叫他“儺”。


  意味著所行之路皆坦途,希望他能多喜樂,常安寧。


  他說這話的時候,嘴角微微上揚的模樣,曆曆在目。


  然而,這個孩子來得很不是時候,我身心俱疲,沒有心力孕育一個生命。荒帝將他放在忘川之上,任水流將他帶到天命所至的地方,他的身上留有我和素藍的氣息,無論他去哪裏,是在忘川上漂泊遊蕩,還是投胎轉世做了普通人的孩子,我都能依著氣息找到他。


  我站在忘川的彼岸,看著孩子被放在一座寶船上,河水將他一點點推遠,我跟在岸邊不停的走著,直到磕絆下來,才無聲地哽噎。


  荒帝撫摸我的頭:“孩子,每個人都有一盞明燈,能照耀自己的前路。”


  大荒域被眾佛攻陷的那一天,帝後千辛萬苦誕下帝女。


  寶刹銅鍾撞碎了夜照宮久不變的新月,大荒域陷入了一片黑暗。


  荒帝將剛出生的帝女托付給我:“她可以不是夜族的未來,如果以後過得平庸些,也沒有人責怪她。”


  我抱著帝女,殺出一條血路,卻沒想到,血路的盡頭,站著的是他。風中仿似傳來一聲聞若未聞的呼喚,“卿回……”


  嗬卿回?哪有什麽卿回?

  這隻是一顆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石頭做的一場夢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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