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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白端抱著月娘一步步的走上車,也沒說應允,隻是沉著臉。


  我愣愣看了月娘逶迤的白衣,直到師姐敲我額頭才恍然驚醒:“公子沒說不同意,就當是同意了啊?”


  白端淡淡的問我:“你還能再恬不知恥強買強賣些嗎?”


  想來也是,他素來喜好掌控,必然對我占上風這事感到不爽。


  我撇開亂七八糟的情緒,撐著一臉淡定的對白端道:“既然月娘來了,那你剛才說扮演小夫妻必然不作數了,我就在燈華和初拂中挑一個好了。”


  初拂手腳並用地往後排斥:“別別,都是自家人,何苦為難我們呢。”


  “初、拂。”我嘴角的微笑有點掛不住:“我選燈華。”


  “天呐。”初拂一陣哀嚎。


  還是燈華有覺悟,麵上多了些生動的笑意:“好。”


  夕陽餘暉眼看要落下,商隊安靜駛向東夷人駐守的城門。


  果不其然被攔截下,守城人盯我許久,自然不會放過盤問的機會:“你鬼鬼祟祟在那半天,就為了找個冤大頭?”


  冤大頭指燈華。


  此刻我將手臂搭在他肩上,半個身子的重量都靠在他身上,一手臥美人,一手品著師姐帶來的桃花釀,臉頰都飛出幾絲醉醺醺的潮紅,見守城人還真鐵了心要拉我去照妖鏡,當下心生不耐,尤其燈華已做好抽出七絕劍的準備。


  “哎呀呀,實在抱歉。為夫來晚了。”


  聞言,我覺得耳畔一暖,連忙掀開車簾:“你怎麽來了?”


  他眼裏眉梢都是藏不住的笑意:“娘子,誰欺負你,我剝他皮。”他的話擲地有聲,於漫山遍野的紅楓中顯得赤誠。


  守城人輕咦:“她是你娘子?”


  “誠然。”


  “那她怎麽搭別的男人肩?”


  “這、這我也想問問呢。”雲桑伸手撫摸我的頭:“隻是吵架拌嘴,幹嘛找人氣我,你明知道我離不開你的。”


  這人是不是演戲上癮了?我臉都快笑僵了,鬆開燈華,趴在車窗問他:“事辦好了嗎?”


  他明明是送偃村少年去問話,此時此刻應該身處大回都才對。


  “妥了。”雲桑撐著車,撩起衣擺扇風:“聽聞大舅哥離世,娘子悲痛欲絕,惱我危急時不在身旁,我哪敢耽誤啊,不眠不休,跑死了幾匹馬也要到娘子身邊,再也不分離。”


  他額角雖沒有細密的汗,但頸肩確因劇烈心跳而微微起伏著。


  等等,大舅哥?誰是你大舅哥?慵眠嗎?

  我保證,慵眠若能借屍還魂,必從棺材板裏跳出來揍你。


  守城人原先將信將疑,但雲桑道高一籌,幾句話下來疑雲全消,非但如此,還將雲桑評為“模範丈夫”的典範,雲桑靠著馬車笑盈盈的謝過,等守城人放行後,仍沒有離開的意思。


  白端冷著臉淡淡道:“走吧。”


  馬車剛動,雲桑重心不穩,差點摔倒,我嗔怪白端,下車去扶雲桑,哪知這廝趁勢抱住我,看得眾人眼皮一跳,白端的聲音更染霜意:“當街摟摟抱抱。”


  我微微蹙眉,隻因雲桑伏在我頸窩的呼吸很亂,有股虛弱的意味,顧不得其他,讓燈華將他扶回馬車。剛進馬車,雲桑微微一笑,便像月娘般昏死過去,我忙解開他衣裳看有沒有受傷,隻是他光潔的後背描繪著巨大的鳳凰印記,通紅的就像被鐵烙過似的,他的臉也呈現出詭異的潮紅。


  倒是我被這一幕嚇跑了酒意:“這什麽情況,月娘剛倒下,又來了個雲桑,流年不利的傳染病?”


  師姐給雲桑搭脈:“雲王爺氣息紊亂,看起來像真氣逆行。”


  “走火入魔?”


  師姐遲疑後搖頭。


  “被人下毒下蠱下了藥?”


  還是搖頭。


  我想不出個所以然。師姐將他衣裳掩好:“先進東夷城吧。”


  東夷城地勢開闊,氣吞萬裏如鯨。


  光城牆就修葺了近十米高,別說攀爬偷摸入城,就是守衛的東夷人也得小心翼翼不掉下來,過了恢弘的城門就是縱橫有序的街市,餘暉將這座海城照耀得如綴金光,街市向東的盡頭便是東夷人鑄造的東皇塔。


  東皇塔的後麵是無盡的離世海。


  若能從東皇塔上極目遠眺,眼前將是傾回十二州的壯麗。


  難怪東夷人挖空心思要混進內陸,來個裏應外合,我要是天天在塔上醒來觀望,也會被這壯美山河弄得心癢難耐。


  隻是東夷城北邊有許多廢墟,巨大的爪印明晃晃地開劈疆土,可見海獸發起瘋來連自己的老巢都不顧,沿途聽說的靠吃處子緩解饑餓也許真的沒錯。


  商隊晃晃悠悠地駛向南街,東夷人正井然有序地換崗執勤。


  “離州的人在哪?”我也不費勁兜圈子,直接問道。


  白端閉目凝神:“東夷是座海港,以海鮮聞名。”


  “然後呢?”


  “所以我們開了間客棧。”白端睜眼,莞爾一笑。


  我真想開他一臉。


  “你都說了是海港,還開客棧?”真是毫無利潤可言。


  白端瞧我咬牙切齒的小模樣,知道我經商的癮又上來了,於是俯身,靠近:“先前隻為打探東夷城的消息,越是無人問津越為穩妥,既然貓兒要借勢給梨落報仇,這間客棧隨意改就是。”


  我盯著他,一開始沒什麽表情,隨即淺淺一笑,軟軟喚了聲:“謝公子相助。”


  白端眸光也柔了一瞬:“你高興就好。”回身坐好,接了句,“記得給我分紅。”


  嗬,萬惡的金錢能泯滅謙謙君子的良心,真是世風日下啊。


  馬車停在南街一間客棧前,肉眼瞧去就知道分外冷清。


  時隔五年未見,華林和唐槿早就成了親,眼下唐槿挺著大肚子,連二胎都生了,華林依然神秘莫測的老樣子。


  師姐率先跳下馬車,給唐槿順手搭脈:“脈象平滑,不出一個月就到生產的日子,肚子裏的這位怎麽還不著急?”


  唐槿也在擔憂肚子裏的孩子老神在在,隨爸是個慢性子,餘光瞥見師姐身後老實搬東西的肖錯:“你也不抓點緊,給我家大小子生個媳婦出來。”


  師姐目光有些許黯淡,拍拍唐槿的手背:“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待我好是師父所托,是責任,是義務,甚至是擔子。其他兒女私情怕是想也沒想過。”


  “真是塊木頭疙瘩。”唐槿悠悠歎氣,正要嘮起家常,見我和白端相繼下車,眼珠子都瞪直了:“這倆又弄到一塊去了?”


  師姐也很無奈:“是啊,兜兜轉轉,沒完沒了,煩都煩死了。”


  華林先朝白端微微施禮,他向來禮數周全,心思縝密,說好聽點是個八麵玲瓏的人,說難聽點就是瞎講究,反正我見不慣,但到底和華央曲同程一路過,多少給點情分:“二哥好啊。”


  轉頭望著張大嘴巴的唐槿笑道:“二嫂好啊。”


  客棧裏聽到門外的動靜,一溜煙跑出個四歲大的男孩,好奇地看著我們一行人:“你們是阿爹阿娘的朋友嗎?”


  我當仁不讓地捏他肉呼呼的小臉蛋:“是呀,姐姐們來做筆大買賣,掙到錢給你買糖葫蘆吃。”


  男孩甜甜的揚起大大的笑容,仔細看還有華林標誌性的酒窩:“好啊。阿姨。”


  啊、阿姨?小孩是皮癢了嗎?我揚手就要拍他,他又是一溜煙躲到華林身後:“阿爹救我。”


  華林很少露出深達眼底的笑意,也就在麵對自家小子的時候,才有了那麽一些溫暖和生動:“這就是你崇拜的扶搖將軍,你不是還嚷著要我帶你去見的嗎?”


  “謔,沒想到我這種人還能收獲小迷弟呢?”老實說,真的很意外。意外之中,又覺得很爽。


  男孩眼睛澄清晶亮:“扶搖將軍?滕搖?”


  我挺起天鵝般優雅迷人的頸背,裝作很有氣質的樣子:“正是鄙人。”


  “我不信。”男孩嘴角一垮,不敢置信地跑遠了。


  唐槿隻得扯嗓子囑咐他:“臭小子,別跟旁人瞎說啊。”


  華林也拿這兒子沒辦法,不好意思的對我道:“海子並無惡意,請滕少將莫見怪啊。”


  我咳了咳:“誰是海子?”


  “小兒的名字。”唐槿如是答。


  “不好不好。海子命運比較坎坷。”我擺手,捏下巴想了一時:“叫大海吧。華大海。若第二胎是女兒,可以叫華春暖。”


  師姐見我隨意給人家改了名,還順道起了名,上來就擰我耳朵:“你倒會瞎操心啊,不如給自己孩子起個名吧。”


  我拍拍胸脯,這話簡直問到心坎裏去了:“我都想好了。若有孩子,必叫萌萌。萌萌,萌萌,聽起來多暖心啊。”


  “搖姑娘還和以前一樣。”唐槿和華林相視一笑,終於不叫我“滕少將”了。


  自從我搬進客棧後,深深體會了什麽叫“狗都不理”的慘境,也不知道華林夫婦兩靠什麽生活的,反正住了幾天,別說人了,鳥都過門不入。雖然唐槿挺著大肚子,堅持每天擦拭桌椅板凳,華林準時準點整理客房,可惜東夷城以海鮮聞名於世,對吃法要求極高,對住的地方要求不大,更多的人甚至願意帶著新流行的帳篷,到離世海邊賞星賞月吃海鮮。


  也不怕被饑餓尋食的海獸叼了去。


  華林夫婦兩搬過來大半年,在坊間聽過很多東夷天君的傳聞。


  據說他年紀輕輕,手段毒辣,偏偏樣貌俊美如晝,鼻梁挺拔,眼窩深邃,聽起來很有異域風情,若是他拿那雙星空般明亮的眼睛看你,再心思堅毅的人都會深陷其中,華林曾和他對視過一回,隻道此人不可小覷,也許會是傾回的大敵。


  老實話,我半個字都不信。


  要真俊美非凡,如高不可攀的天神,是鎮壓海域的霸主,幹嘛沒事非引我來東夷城,還用上各種卑劣不堪入目的手段?

  毀人清白?殺人放火?夠陰險的啊,小夥子。


  客棧是座四合院般的小院子,唯獨東邊的廂房多了個二樓,我挑的正是這間,打開窗戶還有個露台,極目遠眺,東夷城的恢弘壯闊盡收眼底,還有巍巍如高山的東皇塔,塔上每層的六角飛簷下都掛著悅耳的銅鈴,長風過境,輕靈的聲音響徹東夷城的上空,有種說不出的動人。


  隻是景致雖好,正事也不能耽擱,籌謀良久,得先打出名號,吸引東皇樓的目光,才能有望麵見天君。


  天君除了好色,還特別好吃,尤其是偏辣的口味,他到來不久,就自創麻辣海鮮,我一吃,紅油炸出椒香味,滿口生津,哈著氣四處找水。


  涼水下肚,大呼過癮,美中不足的是,沒有碳酸飲料。


  講真的,我們一行人穿越而來,到底是應屆考生,身無一技之長,又被儺教的“異類說”給箍限,隻能偷偷做些小玩意流傳市麵,像這幾年出的墨鏡、雨傘、挎包之類的,都是些小打小鬧的玩意,換作我,也未必想得出好點子。


  隻是海風、秋意、麻辣海鮮這幾個元素湊一塊,猛地跳起來拍初拂的大腿,直接給他從香甜美夢中拍醒:“滕少,你又要出什麽幺蛾子!”


  “啤酒!”我爽朗笑道:“吃海鮮,怎能沒有啤酒?”


  雲桑一直緊閉房門,師姐正給他脫衣療傷,不好打擾。


  月娘由白端寸步不離地守著,別說吃飯事必躬親,連擦拭臉頰這件小事也不假意他手,更不好打擾。


  華林唐槿嘛,快臨盆了,別折騰人家了,想也想去,我把目光放在院子裏亂竄的小海身上。


  當然小海還沒想成大海之前,都叫小海。


  “有什麽事?”小海一見我不懷好意的笑,拔腿就想跑,讓我捉回來兩次,他深諳胳膊擰不過大腿的道理,總算肯靜下心聽我掰扯。


  我跟他咕咕唧唧商量半天,開始著手找原材料釀啤酒。


  也許時節很好,不幹不燥,地勢也很溫潤,還真讓我做成了。


  我又順便做了些苦瓜汁給眾人嚐嚐,初拂雲桑喝得直翻白眼,華林和白端麵色沉靜,倒是月娘和師姐直接拒絕了,唯一不動聲色誇好喝的,隻有燈華。我卻覺得這人快被我整瘋了,好好的人愈發縱容我,也愈發不正常。


  客棧改頭換麵,正式以“如家酒館”營業。


  起先還無人問津,漸漸地,啤酒的滋味讓人難以言說,沒過幾天開始門庭若市,唐槿臨盆的日子越來越近,肚子仍沒有特別的動靜,她也是著急,華林心疼她,便不讓她忙活酒館的事,安心等候生產。師姐覺得憋一憋也有好處,且有肖錯幫忙,也不至於手忙腳亂。


  後來我又出了冰酒釀,生意逐漸紅火起來,連白端都得挽袖做羹湯,本以為他這樣清貴公子素來不沾陽春水,沒想到人家做起來飯來,好吃的叫人咬舌頭。雲桑修整多日氣色也大好,不甘示弱的接過另一個大廚之位,這二人你來我往,爭風吃醋,逼得華林沒地方待,剛想到前台管賬,沒想到師姐上菜端盤之餘,仍能不慌不忙地記清楚每筆賬,要說其他活,那都被初拂和燈華包了,怎麽也輪不到他。


  於是唉聲歎氣地坐到我身側:“沒想到生意好了,我還是清閑的。”


  我把手裏的瓜子分他一半:“沒事二哥,不還有我陪你嗎?”


  華林終於想起大家忙得火熱,怎麽隻有我坐著乘涼。


  我伸個懶腰,老老實實的說:“因為我懶啊。”


  華林無語。


  見遠方東皇樓派出數名白衣女子,沿著繁華的街市朝這走來,心想目的總算達到了,猛地站起身,拍拍灰,留華林獨自沉思:“二哥我先換衣服去了。”


  回到院子,意外瞥見燈華在樹影下跟人悄聲密談,那人瞧我大步流星地走過去,悄悄退了,我問燈華這人是誰,燈華隻說:“滕少不去追嗎?”


  “我隻是順口問問,你別在意。窺探人家隱私,我沒興趣。”拍拍他僵硬的肩頭,隨後悠然回屋換件裙子。


  之前為了圖方便,一直穿著簡潔,大多青衣素麵,幸好眉眼很明亮,增添了幾分氣勢,如今要見大人物,怎麽也得打扮打扮吧。


  我換上豔麗的紅裙,上身裹著黑裘,隻露出巴掌大的鵝蛋臉,在鏡子麵前照了照,看起來是個精神的姑娘,覺得哪裏不夠,推門要找師姐給我畫個妝,沒想到和雲桑撞成一團,我揉揉被撞疼的額角,挑眉問他:“登徒子,來偷窺的?”


  雲桑懶散的神色兀地一緊,再回神已欺身而來,撫摸我的臉頰:“娘子是想找人上妝?”


  我怎麽忘了這廝是女妝的好手,但被他摸著的臉蛋有點不舒服,笑著後退幾步:“是啊。”


  他二話不說,在朦朧的燈光下替我描眉沾紅,過後拿著細長的眉筆看得入神,我別扭地避開他富有深意的目光,聽他難得正經:“我曾說過,妝容是女人的盔甲,它會令你戰無不勝。”


  東皇樓派人往前來的消息,我誰都沒告訴,可他的眼睛就好像能看穿很多事,直晃晃的,毫不避諱。


  我捏著裙角,細心整理:“借你吉言,今晚我單刀赴會的事,別告訴其他人。成敗不論,總不能禍及無辜。”


  是的,如家酒館鬧得歡騰,東皇樓派人來也在預料之中,要的就是這效果,現在隻差一步,我就能堂而皇之的進入東皇樓,麵見天君,替豐慵眠取他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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