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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真的不疼了。


  有些傷疤不被揭露,不見陽光,就不會從骨子裏長出潰爛。


  白端微微地挑了挑眉,淡笑道:“真不疼,嗯?”


  清雋莞爾的模樣仿佛回到山陰地時期,我和他笨拙而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彼此。


  我微笑:“這不就是你想馴服的樣子嗎?”


  堅韌果敢,再不是初見時敏感卑微的可憐樣。


  “以前的貓兒縱然有趣,但隻能做寵物。現在的滕搖恣意張揚,可以做刀子使。”我推開他撫摸傷疤的手。


  白端雙眼彎成薄月,像是染上一層清霜:“你在怪我。”


  “你把我藏在青竹小築,又讓君盡瞳照拂,還把滕仙主送到跟前,這些我都感激不盡。可你終究不是沒有目的的。”


  “傾回要亂了……身為勾陣將星,你會被很多人追逐。”


  我眯著眼:“我知道逃不掉,畢竟你算準了一切。”


  從小築到簡山,再到尚城,我亦步亦趨地按照他的布局,走了下來。這受人掣肘的命運啊,我不懂。但主棋者擁有何等的遠見卓識,我懂了。


  白端負手而立,半張臉盛滿月光,半張臉隱匿陰影。他還是那麽清俊無雙,讓我有種一探究竟的衝動。


  我將他的下巴捏住,拉了過來,旋即吻了上去。


  咬住他因錯愕而微微顫動的唇瓣,廝磨。


  一見桃花,忘之不卻……我有多喜歡你,就有多心痛……


  “多好啊。”我放開他,後退了一步:“我要的,你給我了。你要的,我也給你。”


  心頭霎時一個落空,我再也忍不住渾身的顫抖,將他推出門外,緊緊掩上門,靈魂像被抽離似的疼痛,猛地向後仰倒而去,隻覺心口沉睡很久的離蟲母蟲,沒有在生死關頭蘇醒。


  而是在此刻,似睡似醒地歎出一句:“你當真情傷了啊。”


  我蜷縮在地上,驚慌、無助、不知所措,像個孩子。


  可門外白端一喚“貓兒”,身體卻不由自主的鎮定下來,內熱外冷,生生折磨著我。


  緊接著,腦袋也是猛地一黑,意識消失,所有的一切都散作流光,仿佛不再存在……


  我在虛空中飄蕩了一會,耳邊雜音一般的爭執聲讓人醒來。


  我倏爾睜眼。


  屋子裏站了一圈的人,麵前是師姐擔憂的俏臉:“搖兒!”


  她大聲一喊,我往後一靠,昏迷前心口的疼痛盡數褪去,身體又回到輕盈感:“怎麽了?”


  我捏了捏眉心,覺得還有三分疼,回憶起昏迷前的片段,咯噔看向師姐身後的白端。


  咂咂嘴。


  我剛才是不是輕薄他來著……


  白端微微蹙眉,卻不是惱火我輕薄過他,而是道:“就在剛才,你心頭的離蟲母蟲似乎占據了你的身體。”


  我滿臉問號:“沒印象啊,我都做了什麽壞事?”


  一屋子的人臉色都不好看,唯有師姐笑得花枝亂顫:“你說要把天下美男抗回家。”


  丫的,這臭長蟲竟然說出我的內心話!豈不是害我莫得顏麵!

  “我們當然知道姑娘是玩笑話。”屋子裏的人見我臉色一怔,自然替我打圓場。隻有白端知道,我是真有這想法的。


  他盯著我,便由我這般尷尬的笑著,一臉的凝重看得我有幾分緊張。


  可沒緊張一會,我心頭便湧出了一股“我為什麽要緊張”的反抗勁兒。我咳了咳,道:“我不就是親了你嗎?看什麽看。”


  一屋子的人倒吸了口涼氣,咳嗽聲此起彼伏。


  還是唯有師姐衝我豎起大拇指:“你做了很多少女夢寐以求的事。”


  我大概在白端的目光下太緊張了,以至於自亂陣腳。


  我羞愧地垂下頭,白端的聲音又清又冷:“你什麽時候聽到母蟲的聲音?”


  這聲音有著幾分質疑,讓我生出被管教著的約束感。


  那會我還不知道,約束感通常伴隨著保護欲。隻嗆道:“要你管。”


  白端控製了一下情緒,似有幾分無可奈何:“你該小心。”


  我抬頭看了他一眼,將他眼底的波瀾壯闊納入眼皮,終究回道:“從小築離開前就能聽到了。”


  白端微微動了眸光,沒有說話。


  師姐捏我耳朵,說我被母蟲附體後,吵著要吃桃子,還要放煙花。害得離州人一晚上提心吊膽地抱著我的腰,生怕我一個不清醒去院子放了煙花,招來儺教的人端了這個老巢。


  我縮著脖子,試圖逃離她的魔爪:“大不了,我以後乖乖聽話。”


  說完這話,我就後悔了。但晚了。


  這次離州割據抗爭失敗,滕歌身負重創,離州叛軍也不好過,折損幾位將領不說,還差點全軍埋骨在淩風堡。幸好白端前來搭救,才僥幸躲過此劫。


  繼山陰地開啟的兩年後,離世海終於有了動靜。前幾日清晨時分,海麵遠遠現出海市蜃樓,仿似一座仙山。


  知情人皆知,那是上古秘境之一的虛碧崖,又叫蓬山。


  離州反抗軍在儺教和朝廷幾次圍剿下,看清時局,眼下來艮州尚城一是避難,二是潛入虛碧崖,尋得秘寶機緣。


  隻是沒想到儺教反應這麽快,前有儺師攔截城門,後有大軍圍堵城郊院子。如今離州的骨幹都聚集在城郊院子,商量著如何混進尚城。


  至於找誰幫助,在哪藏匿,這些我雲裏霧裏地聽了半天,他們似乎有意隱瞞。


  反正我也是受師父之命,來這幫助師姐的。既然信不過我,我自是不願意蹚渾水。正當我啃著心心念念的桃子,咂嘴回味昨夜情不自禁的一吻時,恍惚間聽到師姐喚了我的名字:“搖兒。”


  “在。”我笑看議論紛紛的眾人。


  除了憨厚正直的肖錯和狡猾毒舌的景卻,其他人投來懷疑的目光。其中有離州景候的老臣許景容許公,傾回文人墨客第一人時哲時先生,力能扛鼎的武世倫武統領,盜中俠士鳳清鳳女俠,機關術翹楚唐家的三小姐唐槿。


  還有一個姍姍來遲的人物,竟是‘華央曲’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二弟子華林。


  華林二十六七的樣子,麵容斯文,舉止彬彬有禮,放在現代就是架著金絲眼鏡扮相儒弱的年輕人,然而他的一雙眼睛烏黑發亮,讓人一眼著迷。麵上平靜無波的唐槿飄了他一眼,被我察覺到她細微的表情後,冷淡的收回。


  我覺得有意思,想從華林臉上盯出花來,師姐抿嘴偷笑,白端淡淡看來,我還沒來得及收回目光,便和華林的目光撞個正著:“這半年來,多虧滕姑娘照拂,一路免受流民騷擾、儺教的苛責,才使得華央曲太平無事。華林在此謝過滕姑娘的大恩,日後有用得上華林的地方,姑娘盡管開口就是。”


  “舉手之勞。”我不覺得這是什麽恩情,無非吃人飯食,護人一時。但華林執意要謝我,我也隻好受用了。


  眼下儺教盤查到這座城郊院子,逃進尚城是件爭分奪秒的事。眾人商量一陣子,決定采取聲東擊西的法子,派人吸引儺教和朝廷的目光,其餘人扮作被劫持的商隊混進城。


  辦法不是好辦法,但最管用。隻是這個吸引火力的人,不但要擁有迅猛敏捷的身手,還要做好被捉住的萬全準備。就算被嚴刑拷打,骨子裏應有對儺教足夠的憎恨,不會輕易叛變。最重要的是,對尚城裏的接應人,一無所知。


  究其幾點,我被推上風口浪尖,成為最合適的人選。


  說實話,越往後聽,我就知道八成是我了。做好心理準備,我啃著桃子,跟眾人討價還價:“幫你們可以,我們做個交易吧。”


  白端一聽到“交易”這兩個字,就知道我滿肚子壞水,淡淡一笑:“說。”


  “我幫師姐的忙,是因為她是我師姐。但我幫不幫你們,全看你們的誠意,幫你們是人情,不幫你們是本分。再說這麽危險的事,得讓我有點甜頭吧。”


  “搖姑娘不是我離州人,自然不會為少主出生入死。”到底是血氣方剛的人士,武統領第一個對我頗有微詞的。


  “引開儺教之事實屬重大,和離州不是一條心的人,即便再符合人選,也不會傾盡全力。我對她信不過。”鳳清眉頭一皺。


  時哲很讚同鳳清的話:“如姑娘是如姑娘,搖姑娘是搖姑娘,我等並未見過搖姑娘的本事,怎可憑她隻言片語信服。”


  “時先生說得嚴重了,搖姑娘習簡山功法,自然不是平庸之流,昨夜儺教圍剿,搖姑娘僅憑臨終托付的玉佩,就能出手救我離州人,可見也是俠骨柔情的人。”麵臨眾多質疑,唐槿竟為我出言,朝我和善的一笑。


  我回以微笑,又聽鳳清冷冷道:“那就讓搖姑娘拿出真本事吧!”


  謔,對我不信任?

  眾人或質疑或期待或猶豫的目光紛紛投來,我有些不高興被當成猴似的戲耍,彎了嘴角,露出齊整整的牙,冷笑:“我、不、要。”


  我這人吧,愛反抗,愛說不,桀驁不馴,黑白分明。


  眾人以為我露怯,了然道:“搖姑娘不必遮掩。”


  “你們說得都對。”我誠懇道:“我隻會吃喝玩樂,沒有什麽真本事,雖然自稱東方不敗,但打架的次數屈指可數,擔不起你們的大任,更不能為剛剛謀麵的人涉險。諸位若是信不過,可以另請高明。我呢,隻要守好我自家師姐,不給你們添麻煩,其他自便。反正離州人剛愎自用,散沙一盤,難成什麽氣候,我更犯不著為一個拿不定主意的少主,挺身入險境。”


  “你!”眾人慍怒。


  堂上肅穆莊嚴,放著原離州景候和仙主的牌位,還有很多為離州自由而奮鬥犧牲的將領的遺物,景卻坐在正中央的椅子上,年少的肩膀承載著許多重擔,似要壓彎他錚錚傲骨,讓他舉棋不定,不發一言。


  離州遭逢儺教陷害,動亂跌宕多年,現在所有希望寄托在他一個人身上,難免對他殘酷了些,他在這場激烈的討論中靜靜聽著,再也沒有初見的毒舌和靦腆,年輕的麵容逐漸剛毅□□,似乎成熟了……也迷茫了。


  有人各抒已見,有人爭鋒相對,有人盲目聽從,這麽多的聲音傳入景卻的耳朵,攪弄風雲,使他沉默不語,甚至像是被關在了一個小匣子裏。此刻聽到我的質問,小匣子被打破閉塞,露出微弱的光,他故作老成的姿態頃刻瓦解,滿臉通紅,咬牙切齒地開口:“我用不著你救!”


  武統領見不得少主受辱,一掌拍碎身旁的梨花木椅,怒道:“搖姑娘好大威風,我等也算見慣風雨,倒沒見過你這樣出言不遜的。”


  鳳清火上澆油:“莫不是搖姑娘嫌棄我等是離州亂黨,想著投奔光明似錦的儺教,像你那師兄對朝廷搖尾乞憐一樣,求個前程?”


  “搖姑娘真不想搭救,盡管走就是,我離州迎來送往,從不強迫。”時哲到底是文人騷客,說起來話也酸得可以。


  言語激昂,而年邁的許公握住手杖,輕輕一敲,如清水淋沸鍋,眾人登時安靜了下來,他用渾濁而精明的眼眸看向咬牙的景卻。白端見此情景,穩坐泰山,細細品著茶,輕輕一笑:“少主何意?”


  師姐知我激怒眾人是有心的,扯著我的耳朵往她麵前拉:“你先前答應我會乖乖聽話,如今怎麽忘得一幹二淨。要我割掉你的舌頭,讓你不能胡言亂語嗎?”


  我抿嘴,搖頭。


  耳根火辣辣的疼,我隻好對眾人服軟道:“在下蠢笨之才,入簡山不久,略略習得些皮毛。想看的話,我就獻醜了。”


  身形微動,轉眼掌心多了幾根頭毛,粗細長短都不同,一看就不是同一個人的。


  “這……怎麽會這樣?”武統領摸摸粗硬的頭發,萬分驚奇。


  就連華林也歎道:“可以不動聲息地取人發絲,更何況是項上人頭,這樣的功法在傾回隻有一個……”


  “身不縛影!”眾人異口同聲道。


  滕今月昔日創下的功法,使她登峰造極境。更是明朗朗地向世人宣揚,她桀驁張揚、不受束縛的性子。


  原先對我身手有所質疑的人,紛紛露出肯定的神色。


  白端像是始終在意料之中似的,淡然品茶,閑適弄盞,末了,放下白玉茶盞,淡笑道:“要不要貓兒護送,全憑少主做主。”


  他懂我意思。


  離州的肱股之臣,是這些忠心耿耿的參將謀士。


  而離州的主心骨,永遠得是一個擔得起大任、做得起決斷的人。


  將士善戰,謀士善謀,王則統領一切。


  這少年再也不是稚語孩童,隻需要保護和引領,若想收複混亂的離州,和根基深厚的儺教抗衡,就得拿出十足的勇氣和果斷。


  我站在景卻麵前,平靜的道:“我可以護送你們進城,也做好被捉住的準備,如果能僥幸存活,希望離州能替我找回葉真。”


  “這是交易?”景卻沒想到我求的是這個,瞠目結舌道:“你要找的人,對你來說,能讓你舍身犯險,比你的生命還重要?”


  他大概以為我還是兩年前畏縮的貓兒。


  我將鬢角的碎發別在耳後,溫柔且肯定的道:“是。”


  他拿著“讀不懂”的眼神看我,我倏然笑笑:“收複離州是你的心願,找回葉真是我的心願。我們都會為之奮力一搏,不計後果。”


  白端拂袖站起身,朝景卻行禮道:“王者,聽百家言不亂初心,做一人事九死無悔。”


  “哥哥……”景卻低下頭,尾音有顫抖和依賴。


  而白端隻淡淡回了他四個字:“全憑少主做主。”


  景卻終是身形一頓,目光一轉,和我四目相接了,他開了口:“我答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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