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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等我垂頭喪氣地從山洞裏出來,滕仙主負手等在不遠處,醞釀好了說辭:“簡山功法向來隻對有緣人,即便無緣習得,三兒也莫要泄氣。為師這裏有很多吐息納氣之法,有助你延年益壽……身不縛影?”


  我沙啞著嗓子,對滕仙主道:“師父……我快餓死了……”


  滕仙主從懷裏默默地掏出洗幹淨的桃子:“吃。”


  我抱著芋頭狼吞虎咽,邊吃邊回道:“師父說簡山功法隻傳有緣人,我必定與它有莫大的緣分。”


  滕仙主片刻才歎道:“原本以為憑你的資質,隻能學到簡山最粗略的功法,這樣你就能安心留在簡山。沒想到你竟習得身不縛影……”


  師父還想著把我困在簡山?

  我心裏滿滿的委屈:“師父瞧這些又是什麽。”說著,換了幾種功法展示給滕仙主,除了身不縛影,其他隻記了些皮毛。


  滕仙主先是錯愕,接著震驚,而後陷入了沉思。


  我被他五彩斑斕的臉弄得不知所措。


  滕仙主歎道:“簡山一百零八個功法,短短三日,你能記下十二種,屬實厲害。”


  他大概不了解應試生的恐怖之處,“熟記並背誦全文”是常有的事,哪在乎多記幾個功法:“師父不想教我也成,我向來自力更生,沒有父母的疼愛也能長這麽大。”


  隻是,我不甘心受人製肘遭人擺布,也不甘心當做魚肉任人刀俎。


  “若這命運不公,我就隻能束手就擒?”我笑容愈發燦爛:“難道不能鬥到底?”


  “三兒!”滕仙主頭回嗬斥我的漫不經心。


  “世人道我是儺鬼,儺教說我帶著勾陣凶將的命數,留著也隻是個禍患。盡管師父三番兩次想動手殺我,但還是念在尚為稚子的份上,手下留了情。我記得師父對我的仁慈,也知道師父的顧忌和猶疑,今日能僥幸習得簡山的功法,本就是師父給的恩典。若師父認為不配,就算廢了我,我也無悔。”


  “你說什麽渾話。”


  “隻是,與其一直困在這裏苟延殘喘,我情願活過一回。”我直麵滕仙主:“還有葉真,她與我情同手足,現在又追到這亂世中,下落不明。我怎能拋棄她。”


  滕仙主閉了閉眼,眉頭糾葛在一起,相處數天,從未見過他這種表情,我心裏忐忑萬分,感覺脊梁骨都在“咯吱”顫抖。末了,抖露一句:“你可知身不縛影是我阿姐留下的。”


  還有這事?我搖頭。


  “其它都可以盡數傳你,隻有這身不縛影意義重大。”滕仙主給我說了段往事。


  滕仙主的阿姐是個異類。


  儺教早想將她除之而後快,可惜她依舊活得好好的,驕傲而明媚,就在她即將修成散仙時,她卻舍棄了長生和天道,選擇了身旁朝夕相處的男子。


  那會世人實在想不通,這般英姿赫赫彪悍風範的女子,如何能挽起青絲洗手作羹湯?


  顯然滕仙主的阿姐是不會的。


  好在她身旁的男子從未讓她動過手,一應事由都歸他操辦,她隻需做自己喜歡的就行。


  這樣的日子逍遙快活,他們從一同長大,一同拜師,一同闖蕩的情分變為相濡以沫的感情,滕仙主曾看在眼裏,如今也時常惋惜。


  他隻道情愛於修煉是大劫,動則傷筋骨,至深則萬劫不複。


  當初他和阿姐還有兩個師兄一起拜在簡山。


  大師兄回天成是當時的七王爺,性格沉穩,宛如石澗鬆。二師兄景少端是離州的小侯爺,溫和從容,好似月下風。


  而滕仙主和他阿姐則應了那首詩:“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滕仙主的本名叫滕古,他阿姐的名諱時至今日,都是令人聞風喪膽的存在。


  滕今月。


  舍棄天道本就是逆天而為,需廢去一身功法,遭天雷劈上九道,滕今月被蛻了一層皮,怕心上人擔心,就謊稱吃飽了撐的……不知道她心上人信沒信,反正聽到這,我是不信的。


  滕仙主說到一半,便不說了,我眨眨眼:“後來呢。”


  “她後來死了。”他一臉“情愛果然是修煉大忌”的表情。


  我像吃了硬饅頭似的,被塞得說不出話。


  “身不縛影就是她曆劫之後所創,更是她響徹傾回的獨門秘法。”滕仙主清撣衣袖,好似閑雲野鶴一般,瞄了我一眼。


  瞬息領悟到他話外之音:如果學會身不縛影,往日滕今月得罪過的江湖,我不得不替她收尾了。


  我像踩了雷似的直跳腳:“哪有這種道理,我又不是滕今月。”


  滕仙主離去的背影猛地一震,回頭看我,卻又像是透過我在看別的東西:“你很像。”


  反正我是搞不懂你們認人的眼光,總說我跟這個像,跟那個也像。我來傾回前還是獨此一家,怎麽到這就成批量生產了。


  也罷,不回嘴。


  我默默“嗯”一聲,低下頭,態度誠懇且乖巧。


  幾日後,滕仙主在空地上為我推演功法。


  像這樣一個功法一個功法的推演,結合我在洞中記得的,很快有所明悟。到最後,滕仙主使出身不縛影,隻見清風拂過,太陽籠罩頭頂,地麵還留有他的影子,可人卻在百步之外。


  “身不縛影,唯速不破。”滕仙主緩緩道:“你師兄棄洞口的基本功法,直接走到最深處選擇了‘百轉千回’,你師姐則從最淺顯易懂的醫術學起,最後習得‘墨手丹心’。獨你胡吃海塞的記一通,不但習得‘身不縛影’,還記下‘百步穿楊’這些。”


  “我要不要學師兄師姐,隻專研‘身不縛影’。”


  “越是高深的功法,對身體的傷害越大。你雖有鳳血種脈傍身,但身不縛影要求極為嚴苛,是逆天的功法,稍有差錯就會落得神魂分離的下場,況且按照阿姐的說法,它對壽命也會有影響。你可能活不過三十五歲。”


  活不過三十五歲?我怕自己聽錯,湊過去問:“師父的意思是,我會早死?”


  滕仙主目光擔憂:“是。”


  我失神的望著地麵,倏爾笑道:“種瓜得瓜,求仁得仁,逆天就逆天吧,我不後悔。”這條命從跌落九重天開始,終於能由得自己一把。


  此後,我將所有精力投入學習‘身不縛影’當中,暫時忘記外麵一切瑣事。滕仙主沒想到我看似散漫,下定決心後便能廢寢忘食,說好聽點是心思堅毅,說難聽點就是執拗。


  好在滕仙主摘了很多桃子,以防我餓死,他道滕今月就喜歡吃桃子。


  隻是越學習‘身不縛影’,正如滕仙主所說,身體的負擔越大。其功法講究的是速度,過快的速度會給五髒六腑造成壓迫,往往口吐鮮血。幾次下來,走路都晃蕩。盡管滕仙主找來許多固本培元的藥,但我吃了之後,很難再有好轉。


  反反複複,來回折騰,人也消瘦得不行,滕仙主看我的目光略顯沉重,我知道他在擔心。


  直到我又一次強撐著運轉了功法,整個人像攤餅似的,砸在對麵的山崖上,滕仙主忍無可忍要卸掉我的功法,我不能任由這些天所練的,都變成功虧一簣。隻好冒失的動用功法,幾個轉瞬,消失在滕仙主視線中。


  “三兒,你膽敢。”


  他脾氣愈發大了,以前都是不為所動的模樣,現在怎麽還學會記仇了……沒想到方向感有偏差,我確定自己正命懸一線著……


  我抓緊石壁上的藤蔓,睜開眼看見腳下的懸崖峭壁,頓時倒吸口涼氣,順勢將救命的藤蔓抓緊幾分。


  如果沒猜錯的話,不知道轉到哪處懸崖峭壁來了,頭頂是流水般涓涓平淌的白雲,腳下是深不見底的龍潭虎穴,一想到很多年後滕仙主找到我的屍骨,定然是摔得四分五裂成肉泥的慘狀,認不出這是他嬌俏可愛的小徒弟。


  我努力不要掉下去。


  誰想到,頭頂衝過來一隻紅彤彤的鳥兒,輕而易舉地將我撞掉了山崖。


  藤蔓發出撕心裂肺地“滋啦”聲,緊接著斷裂開。


  隨著身下驟然騰空,隻覺後脊梁骨發寒,整個人先是輕飄起來,而後猛地貫向穀底,腹腔和胸口被拉扯得生疼,好在一個洞口出現在懸崖壁上,我提了口氣,用腳碰觸石壁,不顧體內的狂轟亂炸,用‘身不縛影’來到洞口。


  當即捂住嘴巴,還是吐了血。


  這種腹腔胸腔都空蕩蕩的感覺,實在難受,比剛才的失重感還惡心。


  等吐完血,我盤坐在洞口,慢慢調息自己洶湧的內力,企圖將心頭的燥熱壓製下去。


  我吃了鳳血後,平白得了鳳血種脈的力量,據說相當於兩個高手的內力。眼下受到衝擊,沉睡在心頭的離蟲母蟲……突然跳動起來!

  這兩個多月,母蟲一直未有動靜,別說是跳動,類似翻個身之類的,也沒出現過。


  這下我慌亂起來,害怕是用功過度,使母蟲蘇醒起來。


  以前阿離曾說:母蟲輕易不蘇醒,隻有心性暴虐、殺戮極多的人,才有引得母蟲蘇醒,啃噬心髒而死,也算自食惡果。但凡離蟲出現,就像那太歲,都是經逢亂世,凶煞至極的象征。


  嗜血。


  陰冷。


  這就是離蟲。


  自從來到簡山,滕仙主除了讓我沒事溜達幾圈,還教我很多穩固心性的法子,用來壓製離蟲。


  簡山心法一向中正平和,有著“傾回稚子心”的美名。可見修行心法的要求頗多,其中一個就是要有赤子心。師兄師姐修行心法的時候,也都是孩童年紀,師兄雖桀驁頑劣,但也贏在入門時間早。


  輪到我,足足晚了十年。


  滕仙主卻道,好在我剛到傾回不久,心性還算良善。


  衝著滕仙主這句話,我便開始“笨鳥後飛”的修身養性方式。


  如今落到荒無人煙的懸崖壁,洞口四周光禿禿的,連樹杈都沒幾個。我如果不養好傷勢,很難爬上去。想到此,我挪動身子,探查洞穴的情況,看能不能找到水源。


  每走一步,胸口翻湧的厲害,我強壓著血氣,撩開遮眼洞口的藤蔓。


  入手的藤蔓爬滿不知名的小蟲,洞中陰暗潮濕,一眼望去,看不見深處,倒是能隱約聽到些揮舞翅膀的動靜。我也沒指望這是什麽洞天福地,沒有山精鬼魅就是萬幸了。


  我蹣跚地進了洞。


  沒想到看起來相當結實的地麵,會突然裂出四五個坑,觸不及防地掉了下去。


  體內攢動的血氣受到驚嚇,由小腹陡然升起一股熱浪,狠狠將我整個人掀起。本就蠢蠢欲動的離蟲母蟲,像是胃口極大的饕餮巨獸,生生蠶食著這股熱氣,我又吐了口血,在地上疼得直打滾。


  順手摸了塊尖銳的石頭,朝自己手腕處一劃。


  奔騰的鮮血帶著那股熱氣,順著酸疼的手腕流了滿地,體內猶如漩渦般紊亂的氣息逐漸宣泄,可我身懷鳳血種脈,自愈能力實在強大,沒過一會,傷口就愈合了,氣流又開始新一波的衝擊。


  也許滕仙主是對的。


  ‘身不縛影’對我來說太過嚴苛,修行功法以來,不但筋骨血脈俱損,這下連離蟲母蟲都驚動了。我並未像師兄師姐一般,自小在簡山裏修身養性,如果不是有鳳血種脈,隻怕早被這功法撕裂了!


  也許,正因為有鳳血種脈,紊亂的氣息始終散不出,一直鬱結在體內。


  我在劇痛下不忘微笑:“這命運待我是優厚,還是淺薄呢……”


  恍惚間,好像看到眼前盛放著一朵紅蓮。它開在半空中,無枝可依,卻傳來淡淡的清香。


  前麵又是一個洞口。


  聞著紅蓮的清香,想著能不能將它摘下,如果這洞府暗含機關,那就得不償失了。不過我向來是個牙尖嘴利的,縱身一躍,咬了白蓮一口。病急亂投醫,也管不得了。


  原本聖潔的紅蓮上,多了一個牙印,血盆大口,慘不忍睹。我嚼著紅蓮,感到胸腔中翻滾鬧騰的血氣,逐漸平息下來。


  “幸好沒吃壞肚子。”原地打坐一會,等紊亂的氣息重歸奇經八脈,我才走到裏麵的洞裏,見到通紅的血池。


  血池叫囂著、嘶吼著、沸騰著,沒等看個仔細,身體便被猛地撞擊,直挺挺的朝血池倒下去。


  回頭一看,又是那隻該死的小紅鳥!


  你鳥祖宗的,我招你惹你了!見我咬牙切齒,小紅鳥露出奸計得逞的笑聲,紅色的池水很快將我吞沒。


  沉淪,幻滅,重生……一切變得不真實起來。


  “鳳族慘遭滅族,還不是你們招惹的。”紅衣少年道:“我恨你們。”


  對麵是看了好幾次的卿回上神,伸出蔥蔥玉指,擰住紅衣少年的耳朵,眉頭微挑:“學人家癡癡恨恨做什麽,你把渡劫搬到夜照宮前,我就算把你烤了吃也占理。”


  她怎麽不像別人似的巴結他。紅衣少年不滿道:“潑辣的女人。”


  畫麵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隻有斷斷續續的聲音在耳邊回響。


  “萬年前,你跟本座說你會回來,可你失約了。萬年後,本座終於等回了你,別想再擺脫……”


  別想擺脫……


  不知過了多久,我從血池中清醒,應該是種礦石將池子染成的紅色。


  那隻追逐而來的小紅鳥就站在頭頂,姿態昂揚的像隻好鬥的大公雞,結合剛才的上古幻境,我大概明白,這隻紅鳥恐怕和卿回上神有關係。


  嫁娘曾說,我和月娘還有她,三人之中,有卿回上神的轉世。所以能看見卿回上神的往事,也不足為奇。


  眼下得先調理自己的身體。


  約莫剛才吃的紅蓮抑製亂竄的氣息,又或血池中有調理身體的寶貝,原本破損的經脈開始愈合,緩慢修複著殘破的身軀。


  “蠢人兒。”忽然有個聲音喊道。


  我抬了抬眼皮,想看是哪路神仙屈尊降臨,看了半天,除了眼前抖動花哨羽毛的小紅鳥,什麽也沒有。


  許是驚訝過頭,小紅鳥開口說話時,我撲騰了它一臉水。


  “給誰洗澡呢。”小紅鳥很不滿。


  我慌忙伸手擦拭它鮮豔的羽毛,沒想到手上還濕漉漉帶著水,直接將它鬥誌昂揚的呆毛打濕了:“新發型?”


  “給、本、座、道、歉。”它一字一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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