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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我當真體會到那句“你體內的離蟲需要血”的意味,離蟲化作青白色的流光咬住蕭山偷襲之人的脖頸,汲取新鮮的血液後,泛出紅瑪瑙似的顏色。


  我被這古怪的一幕震驚得忘記言語,蕭山領頭人見其他人紛紛折在離蟲手上,儼然一副事態嚴重的神態:“妖女,留你不得。”


  不等我好好品味這血腥的場麵,麵前的領頭人一個瞬行,來到了我的身後,給我點穴,將我杠上肩頭,君盡瞳受傷之後欲轉身來攔,而此時領頭人拔出腰間長刀,與君盡瞳戰在了一處。


  “小侯爺,蕭山和君候的賬,如今傅某向你好好討教。”


  言罷,我隻覺周遭寒氣湧動,領頭人揮動長刀和君盡瞳打得難舍難分,但君盡瞳終究有眼疾,領頭人眼波流轉間,突然扔了長刀,朝君盡瞳撒去一些藥粉。


  我“呸”了聲,狗賊,還能再卑劣些麽,欺負誰看不見呢。


  君盡瞳迎麵中了藥粉,動作遲緩下來,領頭人接住下落的長刀,衝著君盡瞳的雙眼刺去:“禍世煞瞳,還不如早點死了。”


  君盡瞳聞言周身一怔,有股壓抑悲慟的氣息彌漫開來。


  我心中火大,狠狠咬上領頭人的肩膀,這一下使他疼得鬆了長刀:“小娘們可真夠烈的,等傅某回去收拾你的。”


  他輕挑膩味的語氣讓我作嘔,那邊君盡瞳像是被抽光所有力氣,垂下手臂,領頭人見狀也定了他的穴,飛快地扛起我和他,趁小築的人趕來之前,念動咒語,在下一瞬間,便已離開了那夜深霧罩的雲巔,落入了一間小院子裏。


  院裏將春寒時景體現得淋漓盡致,溫潤的土地黏了樹上的落英,牆角的百花結了花骨朵,正是含苞待放之際。


  領頭人將我放到院子靠牆角的屋子裏,扛著君盡瞳轉身欲走,我抬了眼眸,瞅他:“你把他帶到哪去?”


  領頭人似乎很好奇我不感到害怕,一挑眉,愈發危險的盯著我:“你不擔心自己,隻擔心你的情郎?”


  “事已至此,有什麽可擔心的。”


  領頭人頓了一瞬,褪去好奇的神色,大笑起來:“你挺識時務的,如果不是妖女,我很欣賞你。不像君候為了護住煞瞳,處處跟仙山儺教作對,這偌大傾回,也不看是誰說的算。”


  “我也挺欣賞你的。”我展顏一笑:“敢從君候的地盤劫人,不怕他帶兵追來麽?”


  領頭人眼神裏的得意與譏諷各占一半,看了我一會兒,院子裏走來一人,一臉肅殺之氣,正是和我結下梁子的中年將軍。


  他不好好待在君候身邊,跑來跟蕭山的人鬼混,這事大發了。我露出耐人尋味的微笑,除了他本就是蕭山安排在君候的這個理由,再想不到別的了。


  “君候當日隻是傷了你的太陽穴,讓你失明,簡直太便宜你了,如今我們聯手圍剿下,不信還捉不到你二人。”果然如我所料。中年將軍掐住我的下巴,迫使我昂頭仰視他陰沉的臉:“你就不該被放出來,最好還關在石室等著死,可笑的是花陌上對你心軟了,不但沒有將你放血剜肉,還試圖帶你走。如今他不知去向,留你這個禍害於世,簡直毫無道理可言。”難怪阿離突然不辭而別,原來是想放我走。


  這下倒好,我剛能看見就被蕭山的人捉來,我短暫的自由又終將成為水中泡影,落了空。而君盡瞳被迷藥迷暈,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來,我不能指望任何人,眼下隻能想辦法拖延。


  總之一定不能在這事被人撕下來一塊肉吃。


  那麽問題來了,我怎麽離開這裏呢?跟他打感情牌,我跟君盡瞳這般純良之人都沒打感情牌,更何況中年將軍和蕭山這等陰險之流了。我想了很久,道:“我們談個交易怎麽樣?”


  領頭人頗有興趣的眯起了眼睛:“你還要談交易?放你走嗎?”


  “放我走也可以,不過我想談的不是這個。”


  領頭人笑了笑:“你有什麽資本與我談交易?”他伸出手,做出捏死一隻螻蟻的動作,姿態高調的不得了。


  我也笑了:“螻蟻訓練好了都是偵察兵,更何況我了。”


  我不相信他不會不知道我的價值,領頭人渾身氣息一震,中年將軍微微上前想攔住他,領頭人抬了抬手,示意我繼續說下去:“我等著聽。”


  “我知道君候與蕭山的淵源,我比你更恨君候,他這人剛愎自用,不可一世,廢了我的眼,還讓阿離給我種下離蟲,我被關在石室折磨得生不如死,這些想必你們都有所耳聞。按道理說,我對君候並無好感,甚至想報複。反觀我和蕭山,除了身份不同,並無恩怨糾葛,我沒道理站在君候這一側,和蕭山為敵啊。”


  領頭人倒是不慌不忙,深吸了口氣,沉思:“你說的不錯,沒道理你要為君候忤逆蕭山,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想幫蕭山對付君候?”


  “這妖女與小侯爺關係甚好,小侯爺不惜為她頂撞君候……”中年將軍有點心焦:“她斷然不會改風向,和我站在一條戰線。”


  原來君盡瞳為我頂撞過君候,隻因不肯用我的血溫養他的眼睛麽……我心裏溫溫的,更堅定要將他一同救下的想法。


  “哎呀,聽她說完嘛。”領頭人又一次抬手止住中年將軍的囉嗦,見他這副舉止做派,可能是個在蕭山有一定地位的人。


  我沒想過能成功誆騙他,隻是有感而發:“原來小侯爺還會為我頂撞兄長啊,真是個容易輕信旁人的孩子,我要還是去年初生牛犢的模樣,定然會熱淚盈眶的感激他。但我不是了,經曆種種磨難,我的善意揮霍盡了,如果注定要成為魚肉,也要做最狠的那個。”


  “做最狠的那個……”領頭人反複琢磨我這句話,而後摘掉蓋住半張臉的麵巾,露出猙獰的下顎,他把手放在我腰側,臉貼近我的臉,距離很近,以至於在溫潤的空氣裏,有恍惚曖昧的氣氛攢動。


  “怕我嗎?”


  我淡笑,瞅他錯落有致的傷疤:“你知道嗎,我也有過猙獰的麵目。怕什麽,無非皮囊而已。”


  領頭人哈哈大笑:“我喜歡你,姑娘跟著我幹,保準你少受罪。”


  中年將軍似乎沒料到我會說動領頭人,旋即投來惡狠狠的目光,我回以冷笑,晃動酸疼的脖頸讓領頭人給我解穴,反正我又不會跑,短暫的自由還是要的。領頭人解了我的穴道,我轉身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翹了腿,捶著酸脹的小腿肚,問領頭人:“你們打算在這伏擊君候?”


  我這話問到他心坎裏去了,他也坐了下來,給我倒上一杯酒,自己先幹了一杯:“君候向來緊張他這個胞弟,我剛才將信息放出榆城,想來很快他就能摸到這。你有何打算?”


  我見桌上沒糕點吃,有點嫌棄他摳門,完全不比君盡瞳大氣。


  我飲了酒,入喉間,火辣辣的一片,不一會兒臉上起了潮紅,看得領頭人目光一緊,順手要撫上我的臉。我偏過頭,避開他的手,心裏想著明知我是妖女,還有心惦記風月之事,下一瞬息,便見他略有深意的笑道:“都說小侯爺寶貝你,我還以為是什麽人間尤物,沒想到不過爾爾。”


  這“不過爾爾”幾個字用得十分妥帖,我在酒氣熏染下眯了眯眼道:“我還以為能和君候對峙數年的蕭山,定是謫仙般的身姿,沒想到眼力如此差,也不過爾爾。”


  領頭人忽然氣息一緊,讓中年將軍先帶走君盡瞳,此刻正端著酒杯朝我一推:“繼續啊。”他喚我,“小機靈鬼?”


  我拿過酒杯攥緊,嗅了嗅,幸好君盡瞳從不管我吃酒,他本人也有飲酒的愛好,大概學了故去的碧蓮公子李燼嵐,我本身又有鳳血種脈傍身,本就不怕酒精的作用。


  沒這幾點把握,我還真不會輕易嚐試,領頭人既然敢推酒給我,自然也是自信的量,我拿捏好分寸,仰頭又飲了一杯:“你沒下藥吧?”


  領頭人嗤鼻一笑:“我雖不是你想的謫仙身姿,但也不是卑劣之輩。”


  哎,你還不卑劣呢,大半夜的搞偷襲,你算什麽正人君子。


  我這樣想著,麵上卻挽出春風般的笑意,和他幾杯酒下肚,稱兄道弟起來,才得知領頭人的身份是儺主叔叔輩的,也是山主的兄弟,我為迷迷糊糊占了儺主叔叔輩的身份而竊喜,又是幾杯濁酒,領頭人眼睛有點無神,一頭栽在了桌子上。


  這一栽磕得他腦門輕脆的響,我看著栽倒在桌子上的領頭人,楞在一旁,那方前來送酒的小廝也愣了:“傅大人?”


  我擺擺手,讓他下去,他心領神會我們的好事,還貼心的為我們關上門。


  我把領頭人扛到床上,將他五花大綁起來,那小廝忘記收酒壺了,又一次推門進來,撞見這副畫麵眼窩潮紅,我抱臂看他呆若木雞似的站著,挽出溫柔且賢淑的笑:“看夠了沒有?要不你來照顧你家大人?”


  小廝差點要跪下來磕頭:“求姑娘別跟大人提,小的馬上就走。”


  他慌不擇路的關門,我跟著交代一句:“聽到什麽,看到什麽,你都別說啊。”


  小廝抖若篩糠似的回了一嘴:“好、好的,姑娘。”


  這也太不經市麵了吧。我嫌領頭人身軀笨拙,把他往裏麵推了推,確定捆綁結實後,給他蓋上厚厚的棉被,隻露出脖頸和側臉,做完這一切,我試著召出離蟲。


  這是我第一次離近看離蟲,銀白色,吸了血後呈現出石榴紅,且隨著吸血越多,紅得越深邃。


  它們像條長了爪子的蛇,露出黑豆般水汪汪的眼睛,額頭還有細小的觸角,一條不過手指粗細,實在難以想象,這種離蟲會深睡在我體內。


  為了觀察離蟲如何吸血,我把一條離蟲放在領頭人脖頸處,隻見它用爪子扒住他的皮肉,張開尖尖的牙齒,將頭埋了進去,不一會兒變成石榴紅的顏色,我捏住離蟲的尾巴彈了一下,它蜷縮著身體扭動著,隻覺心口有沉甸甸的、細微的心跳聲,回應這隻離蟲的吃痛。


  我想起之前聽阿離提過,離蟲用我鳳血種脈的身體做窩,分為離蟲子蟲和離蟲母蟲。子蟲大概就是我指尖扭動的這隻,而母蟲應該是盤臥在心口不曾醒來的那隻。


  我把離蟲子蟲重新放在領頭人脖頸位置,這次它一下子鑽進了皮肉裏,領頭人哼唧一聲,眉頭蹙起,有些吃痛。


  讓它吸吧。我大概弄懂了,離蟲吸血可以防止身體的衰弱。


  我偷偷溜出屋子,探了半天,找到關押君盡瞳的房間。


  我有點發愁。


  中年將軍此刻正坐在他床邊,以手支撐脖子歪頭睡著。萬一他是個好色之徒,趁君盡瞳昏睡不醒時幹點慘絕人寰的事……我是斷然沒辦法阻攔的。


  最有情有義的做法,大概就是捂住眼,小心偷看吧。


  可他如果真是這樣的人,我偸不偷看好像也影響不大。


  我正掂量著,君盡瞳忽然動了,他抬手掐住中年將軍的脖子,直接將他從睡夢中拎醒,又把他掐暈了過去,我內心無比震驚君盡瞳的果敢和決絕,心裏不由自主地為他叫好。


  隻見君盡瞳睜開隻有眼白的眼,雙眼泛出古怪的青灰色,他覆眼的青竹白綾和我的卷雲黑綾還留在山上,此刻在燈下看清他清雅俊逸的麵容藏起的煙火色,我還是暗暗驚豔了一把。


  “將軍。”外麵有人象征性的敲了一下門,隨即推門進來了。還是之前打擾我和領頭人的小廝:“君候急著召你回去,恐怕小侯爺的事已經傳到他耳朵裏了……你們在幹嘛?”


  我眼疾手快地撲倒君盡瞳和中年將軍,君盡瞳的手仍掐住中年將軍的脖子,卻被我一副熊抱的舉動弄得手足無措:“步遙?”


  我離他的臉很近,能看見他皙白毫無瑕疵的肌膚,猶如剝了殼的雞蛋般光潔溫潤,我用手背在他臉頰上摩挲了兩下,又輕輕捏了兩下,笑了:“滑滑嫩嫩的。”


  他好像呆住了……


  小廝也呆住了,難以想象我前一刻還給領頭人寬衣蓋被,後一刻等領頭人睡下又躥到這間屋子。


  不過要論臉皮,我還真不在乎。我的手從君盡瞳的臉頰挪到睫毛,撥了幾根眼睫毛,細細打量:“怎麽這麽長啊。”然後故技重施地朝小廝笑道:“怎麽走哪都有你,能者多勞你懂不懂。”


  這次小廝沒有急著關門,而後猶疑地看望昏過去的中年將軍,支支吾吾道:“將軍何時醒來?”


  我仰頭轉過去問君盡瞳:“他何時睡的?”


  “剛才。”君盡瞳老實回答,聽起來經驗很豐富的樣子。


  “對、對不住……”小廝忽然關了門,落荒而逃。


  我打量君盡瞳一臉潮紅的模樣,換了話題:“你剛才在裝睡?”


  他簡短“嗯”了一聲。


  “那就是聽到我說的一席話了。”我想起剛才為了緩和氣氛說了君候很多不好的話,還把君盡瞳說成是個好誆騙的小傻子。可我萬萬沒想到,那會他就是醒著的,竟然聽到這番話……


  “你當真嗎?”我翻過身,坐在床邊問他。


  “不當真。”君盡瞳站起來,果決地扼死中年將軍,一邊往外麵走一邊道:“我們在別人手上,你自然想自保,說出什麽話來都不奇怪。這個院子裏布滿耳目,要想出去並非難事,隻是我們如何逃出榆城的天羅地網,這裏麵即便有兄長的人,也分不清是不是像陳將軍般叛變了。”


  我坐在床邊摸著下巴沉思,聽領頭人和中年將軍的交談,此刻的榆城定是布滿機關陷阱,連君候的身邊都安拆了耳目,可見蕭山伸長的手臂已經能遮蓋榆城了。我和君盡瞳一個女流一個盲人,想從這般嚴密的算計中逃回小築,或者找到君候,簡直如大海探針,難上加難。


  倏然,看著那一襲自屋頂出現的藍衣身影,我隻覺心口一動,“噗通”“噗通”跳個不停,即便在如此危險的境地,我也抑製不住的激動。


  “公子啊……”


  我從沒想過,他還會出現在麵前,隻是他戴著噩夢鬼麵,奇跡般的出現,君盡瞳聽我喚的那一聲,募地握緊我的手。


  然而待我摘下他的鬼麵,見到一副有著七分相似卻又不是的麵孔。他不是白端。


  他似乎很冷淡,有著拒人千裏之外的涼薄氣息,伸手抽回我取下的鬼麵,重新戴在臉上,音色沉沉:“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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