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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我發覺公子和從十的關係並不簡單。


  我展開了一係列的猜想,腦補了連續劇《公子和他不得不說的三兩事》。


  馬車緩慢的在街上行走,路過八寶記時,我跳出去買了幾盒糕點回來,從十驚訝於我速度如此之快,倒對我另眼有加:“你身手不錯,適合當刺客。”


  “不不不。我真不適合,也就練過幾次短跑。”我塞了團糕點在嘴裏,差點被從十炙熱帶有期望的目光給噎住。


  馬車從繁華的街市駛向城郊,一頂素白的轎子一閃而過,白端微微探頭,下了馬車。車上留我和從十獨處,關鍵是馬車隻停頓了一下,又昂揚闊步的駛遠。


  我慌的扒著窗沿喊他:“公子去哪兒?”


  “貓兒還不明白?”白端神色平靜的朝我揮手:“我把你賣給了從十。”他話音剛落,那頂素白的轎子停了,裏麵走出一道風姿綽約的清影。


  “坐穩。”從十不讓我繼續看下去,急不可耐的揚鞭催馬,眼見馬車越駛越遠,我腦海中久久飄散不去的是白端最後的話語,宛若晴天來了道霹靂,我猛地站起身,頭磕到車頂,又抱頭哀嚎起來:“快放我下去。”


  讓我和一個碎屍殺人魔共處一室,縱有九條命也不夠使喚的啊。


  從十似乎心情愉悅,緊繃的小臉竟露出詭異的笑容:“咱們從哪開始?”


  嗯?少年你真有必要對無知的我下手嗎?

  從十回頭:“你覺得呢。”


  我一度懷疑他會讀心術,不然怎麽能看出我滿心的不願和膽怯。


  “放心吧,公子說了,留你全屍就行。”從十揚鞭的次數加快了,馬車呼嘯而過,帶走我一片片心碎的聲音。


  不一會,到達城門外。


  從十拴好韁繩,拍了拍車廂讓我下車。我掀起簾子一看,四周荒郊野地的,真是殺人越貨的好地方,扒著車沿說什麽也不下。


  我驚歎著從十真敢動手,他沒有心肝嗎?從十指著路邊的一條狗,讓我瞅瞅是不是荒郊野嶺。我錯了,他沒有心肝。


  他的解釋更讓人肉疼。


  從十在路邊隨手挑了塊木頭,一記手刀將木頭劈成木板,木屑濺了一身,又拾起旁人丟的黑煤球朝我走來。我強作鎮定,發誓不會在氣勢上向他屈服一步,他瞥見我抖若篩糠的腿,噗嗤笑了:“你也有害怕的時候。”


  我怎麽沒有,我又不是鐵人,雷打不動的。但我不和他辯駁,畢竟命都捏在他手裏。


  從十沒有傷我,他選擇拿煤球侮辱我,他要是傷我了,我還能落了個幹脆利落,但他拿煤球在我臉上一頓抹,我委實不能忍。


  尤其是他抹完了,還把寫著類似“收養殘障兒童”幾個字的木板掛在我脖子上。


  這少年屬實狠毒。


  但我不跟他計較。讓我蹲在城門口,我就蹲。


  我蹲地上畫圈圈詛咒從十,準備等白端回來,狠狠地告上惡狀。


  一個溫柔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像暖陽微微照耀幹涸的土壤,像白鴿齊齊盤繞在空曠的廣場,心裏都有了回音:“姑娘,我帶你走,可好?”


  我看著眼前白衣勝雪的人。


  不論在哪個世界都有穿白衣的人,卻從未見過有人穿得如此好看。漫過陽光,一寸寸貼著而立的身姿,當真是萬塵不染。


  他微笑著向我遞上手,等我反應過來,已經將手放在了他的掌心。


  不遠處,有人出聲,卷席著驚雲暗湧:“貓兒,你在做什麽。”


  我呆滯的目光越過幾尺,看那長虹貫身謙謙若水的人,一時間忘了言語,忘了我的手還在別人的手裏。


  白端就這樣站在幾尺之外,那雙幽深沉斂的眼瞳裏映著我與他之間的點點暗光,而暗光背後是我眼前這個白衣勝雪的男子。


  他定定的望著我,在初見時的慍怒之後,眼瞼往下一垂,擋住了慍怒之外的所有情緒。他微微轉過身,道:“跟我回去。”


  白端沉沉的落下這四個字,猛地擊中我心尖最柔軟的地方,旋即纏住了我的心。我跌跌撞撞的推開白衣人,幾步跟上白端,想要拽住他搖曳的袖擺,有驚鴻之音拂過,斷了我旖旎的心思:“魚肉,做好魚肉就行。”


  有那麽一瞬,我覺得自己像個乞丐,撿拾著別人偶爾賞賜的關懷,小心翼翼的溫暖自己。


  我怔楞的看著那道風華絕貌的背影,挪不開眼。


  很多年後,我站在滄瀾江中,任水流衝洗滿身血腥和冰冷的甲胄。溪水微微泛紅,灼了一方溪石,遠處的人白衣勝雪,披散如夜般漆黑的發,坐在輪椅上看著我。


  “我會活著回來的。”我向他保證:“我每次都會。”


  “我等你。”山澗溪流,映得他聲音幹淨溫柔。


  世事總是讓人有種被愚弄的肉痛感。


  我曾想,若是我從沒放開他的手,會不會就沒有以後的抽離和疼痛……隻怪我當時太年輕,被白端突如其來的冷淡牽動了心魄,我隻得快速甩開那人的手,從此背離了一切命運。


  那人將手收回:“姑娘如果不想,我也不勉強。”


  我不敢看他,微微點頭。


  “在下豐慵眠,姑娘保重,後會有期。”


  他於陽光折射出的細碎塵埃中,淡出了視線,我隻能看到他轉身的瞬間,衣擺輕浮,還有一聲聲玉玨碰撞的悅耳動靜。


  “流霜……”熟悉的玉玨讓我想喚他回來,僅僅一眨眼的功夫,斜陽緋紅,晃過眼前,哪有什麽玉玨。


  那大概隻是遙不可及的夢吧。


  白端站在城門口,我垂頭喪氣的抱著木板向他走去。


  “還想著呢?”他薄唇勾起淡笑:“要不,我送你去找他。”


  從十在一旁悄然出現,也有可能他長得太樸素,我實在瞧不見。從十對白端搖搖頭,兩個人打著啞謎。換做以前的性子,我決不能容許有人當麵瞞著我,可現在,我沒興趣再碰一鼻子灰了。


  白端見我悶悶不樂,也不開口,四周的空氣仿佛凝滯起來。


  從十問:“公子還要繼續釣魚嗎?”


  白端沒有出聲,“釣魚”二字令我冷不丁回神:“什麽釣魚?”


  我驚愕的瞥了白端一眼,但見他目光沉斂,竟在和藹可親之後,藏著三分晦暗的意味。這沉重的眼神直將我盯得心頭一緊。


  我登時反應過來,這家夥是在算計我呢!而我心裏竟當真……信任他。


  我倏爾有一種被人背叛了的感覺。


  “你拿我釣什麽人?”


  他向來什麽都不肯說。即便拿我當棋子使,也不會告訴我。這次突然開口:“昨晚就有君候的人盯上你,我想知道還有誰盯上你的,好讓從十在暗中一並解決了。老是這麽惦記我的魚肉,我也是寢食難安。”


  “其實你可以告訴我。”我也未必不會同意。


  白端掃了我一眼,沉默著沒說話,從十趕來馬車。


  在城郊轉了一圈後,兜兜轉轉,幾經波折,來到城內一家小門戶。


  已至黃昏,院落內幾根常青藤攀岩出牆,藤蔓碧綠,藤葉榮盛,雖不是名貴的花草,但極具生命力。從十跳下馬車,敲了敲門,客氣的問:“東家,多有打擾。我們是趕路的客人,能否借宿幾日?”


  等了很久,一個少年開了門,唇紅齒白,機敏靈巧的好模樣,卻露出一副極為不耐煩的語態:“我家主人不待見外客,你們去別家吧。”說完要關門,不留一絲情麵。


  從十眼疾手快的用手擋住門縫,少年試了幾下沒關上,大怒道:“你這人怎麽死皮賴臉的,我說的如此清楚,你這般推擋,是想強闖民宅嗎!”


  白端躋身上前,經過一番懇請,才勸得少年問過家主。


  不多時,少年便急匆匆的回來,語氣也不像先前的不耐:“我家主人同意幾位借宿,還命人收拾了廂房。請隨我來。”


  我們隨少年進了小院。


  小院不大,打掃的幹幹淨淨,院裏種著各色盆栽,皆是盛開的極為風流雅致。我們三人被引到正堂,我正思索著這家主人是何方神聖。


  沒料想這邊門一關上,那邊引我們來的少年嚎了聲:“哥哥,你怎麽才來啊!”


  這聲“哥哥”叫得可真肝腸寸斷,隻見他像隻無尾熊似的抱著白端。


  “這才幾天不見,你變沉了。”白端摸了摸少年的頭,眼中是從未有過的愛憐和深沉,不是他平日裏裝出來的溫柔,而是骨子裏流淌出來的溫情。


  少年在白端懷裏好一陣撒嬌,膚白貌美的小臉蛋充滿擔憂:“我聽說羅城起大火,你又沒了蹤跡,還以為營救滕將軍不利,怕是……”他哽咽,“幸好昨日收到如姐姐的來信,說你不日便達到。我提心吊膽了半天,生怕這是一場空歡喜。”


  白端安撫卻不失恭敬的道:“此事是我考慮不周,險些耽誤大事,讓你擔心了。隻是景卻,即便我以後不在了,你也是能獨當一麵的少主。”


  少年漸漸平複心緒,目光中透著堅毅,轉頭看我:“這個醜八怪是誰?哪撿的?”


  我不能忍,走過去發覺少年跟我一般高。


  說是個少年,也不過十幾歲,皮膚白皙的看不見臉上的絨毛,眨眨眼,嫌棄的往後退一步:“謔,離近看更醜了。去去去,走遠點,別髒了我的眼。”


  小小年紀,說話如此毒舌!這要換作我以前的脾氣,對待這樣的熊孩子,我保證能打斷他所有的腿!但我現在很平和。


  我揚起了大大的微笑,懂事且溫柔:“少主說的是。”


  正說著,身旁的白端倏的笑了出來。好像我按捺住脾氣的憋屈樣讓他覺得無比好笑,好一會兒沒停下來。


  從十的臉也憋得通紅,還咳了好幾聲。


  想笑就笑吧,我又不會說啥。我揪著衣角,心裏把這幫王八蛋罵了個百轉千回。


  事實證明,古時孟母三遷的決定是對的,周遭的環境對孩子的成長影響巨大。景卻便是那萌芽中的小白端。


  他經常和白端一唱一和的挖苦我,氣得我炸毛,日子也過的飛快。安穩一段時間,終於有一天,白端告訴我山陰地即將開啟了。


  剛穿越那會還是炎炎夏日,轉眼就過了三個多月,外頭已是入冬的季節。為了防止山陰地寒冷,我趁機買了幾件衣服,試圖從頭到腳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


  在小院修養期間,白端時常研製新藥,碾磨過後的粉末內服外敷,我臉上的傷基本好了,除了還有幾道淺粉色的印子,其他皮膚都光滑如初。


  臨行前白端送來一件青碧色裙子。


  也是來這異世中第一件女裝,我忐忑萬分的關門換上。


  從十早已備好馬車在門口等著。


  剛出院子,就聽到景卻跟白端抱怨:“哥哥,你說這醜八怪怎麽還在磨蹭,眼看快要晌午了,再不趕緊出發,天黑前就趕不上落腳點。”


  從十回:“公子今個給她買了件裙子,可把她樂壞了,估計在房間試個不停。”


  景卻撇嘴,不滿的道:“雞窩裏能飛出什麽金鳳凰,我倒要看看她能成什麽鬼臉。”


  我實在聽不下去了,不由出聲反駁他:“人們都說心裏有什麽,看什麽像什麽。我心懷明珠,看少主就像天降祥瑞,幹淨明朗的佷。不知少主有何高見,看我是野雞?還是金鳳凰?”


  景卻先是怔楞,隨後明白過來,小臉氣得鐵青。


  白端長身而立,撐著一把傘,藍衣底,白傘麵,俊美無儔。


  我心中觸動,剛遇他時,我還是醜陋的模樣,如此多的日日夜夜裏,想的莫不是把最好的樣子給他瞧見。


  而今我不知道此刻不是最好的樣子,卻是最想讓他看到的樣子。


  若能這般初遇他,沒有傷痕,沒有枯槁,該有多好……


  白端透亮的眸光盯著我,神情三分錯愕,倏爾眉眼微微一彎,像是在靜待我走過去。


  我伸出手,捏住了他的下巴,迫使他微微低頭盯著我,我也沒打算當真用嘴去吻白端,對視半天,想讀懂他眼裏藏著的所有秘密。


  他眸中如起了一場大霧,將所有情緒遮掩,抬起手,將我的手腕握住,往前麵一拉,將我帶上馬車。他隻是動作輕柔的將我的手撥開,稍顯冷淡的瞥了我一眼:“放肆。”


  放……放肆?

  啊對,如果現在論身份來說的話,我是他奴婢,對他做出強吻的姿勢,簡直大逆不道。


  他避開我的目光,也沒有繼續責備我,淡著音道:“你終是難以馴服的。”


  馴服?他總是用這詞形容我,我很不滿意。


  從十不再耽擱,驅趕著馬車,趕往落腳點——江城。


  景卻身份特殊,不便出門,隻好站在院門口送我們。素日故作老成的臉一見白端的離去就垮了下來。


  很難想象,他便是寄托著離州千萬百姓希望的王侯之子。


  他在努力成長,我也是。


  我坐在從十旁邊,執拗的不肯進去和白端待在同一個空間,與其和一個猜不透的人打交道,不如和從十在外麵吹冷風。就算從十曾想出手殺了我,那也難得可貴在“真誠”二字,比起白端好上太多。


  人群川流不息,我頭回輕鬆起來,以往在車廂內躲躲藏藏,生怕看到指指點點的目光,如今臉傷已好,再也不會擔心被人用異樣的眼光瞧著,想到這,我又往嘴裏塞了幾塊八寶記的糕點,還不忘拿去賄賂從十:“你吃你吃。”


  從十一句話不說。


  好在我從不介懷熱臉貼冷臉:“我們又要去哪兒?”


  “問公子。”


  “有多人想搶山陰地的玉符?”


  “問公子。”


  “你是不是要一直這樣跟我說話了?”


  “問公子。”


  “花兒為什麽這樣紅,你為什麽這樣傻?”


  “問公子。”


  “從十你什麽時候和公子好上的?”


  “問公子。”從十咯噔看我。


  我笑得樂不可支:“你們果然有奸情!”


  “你!”從十剛喊,我被人迅速拽進車廂。


  白端倚在榻上,一手抓我,一手捏眉心,深深的歎了口氣:“我有時候很好奇,你哪來這麽多不安的心思。”


  “明明就是你和從十有事瞞著我。”我很篤定,我每晚都能看見從十偷偷摸進白端的屋子,等再出來時,從十健碩的身子都變得萎靡了。這不是證據是什麽!

  白端不動聲色的微笑。


  我轉了頭,目光落在一側:“說來你怎麽還要用榻子?”卻見上麵隱約有暗紅的痕跡,看起來像……剛幹涸的血跡。


  我有點愣神,轉頭望向已在閉目養神的白端。


  “你受傷了?”


  白端頭也沒抬:“小傷。”


  我忽的想起檀香說過,對他幾經折磨,他也是九死一生走來的,隻怕不是什麽小傷吧。


  他察覺到我的沉默,終是看了我一眼:“擔心我?”


  而他這話問到我心坎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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