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 別哭,很難看
辛靈睡了很久、很久。記憶中,她最後記得的畫麵,就是在爆炸的那個瞬間,有個人突然衝了出來,一把將她摟住,兩人雙雙的從山坡上滾了下來。
夢中的畫麵,變得黑暗又恐怕。
她像是走在沒有回頭路的懸崖邊上,每走一步,後麵的路都會消失不見。
她又惶恐,又害怕的繼續朝前走。
但最終,還是無法控製,從高處跌入深淵。
‘呼呼……’
她猛然驚醒,睜大了雙眼,怔怔的看著天花板。
意識恢複後,逐漸能感受到渾身散發的劇烈疼痛。
那種痛,就像是沁入骨髓,疼的連心都是疼的。
怎麽……
她還沒死是嗎?
這到底怎麽回事?
就在她努力的想要動彈一番時,護士便推車走了進來。
看見辛靈睜開雙眼,護士立刻走上前:“你醒了!真是奇跡!”
辛靈張了張嘴,試圖想要說話,可是一張口,咽喉就幹疼的要命。
好在護士拿了一點水喂她喝:“你別著急,慢慢來。”
喝了一點水後,稍微恢複了一些。
辛靈看了看四周,嘶啞的問:“我,我在哪裏?”
“你在醫院啊,你命真大,在爆炸地點那麽近的距離都能活下來。”
護士給辛靈換了吊瓶:“你等等,我去找醫生過來。”
說完,護士便離開了。
沒過多久,醫生走了進來,先是替辛靈檢查一下全身情況,然後看著她問:“小姐,請問你的家人呢?你情況這麽嚴重,還是通知家人來吧。”
家人?
辛靈搖搖頭:“他們都不在這座城市,不會來的。”
“這樣啊……”
醫生重重的歎了一口氣:“那,過幾天,等你情況好一點了我們再聊。”
醫生欲言又止的樣子,讓辛靈有些害怕。
但是,他並未吐露什麽,轉身就走了。
接下來幾天,護士跟醫生都很精心的照顧她。
漸漸地,她身體狀況比之前好了一些。
三天後,醫生再次來到她的房間,慣例的替她先檢查了一下身體,然後才開口說:“辛小姐,鑒於你身體狀況已經好了不少,我有件事必須要跟你商量一下。”
辛靈看著醫生凝重的模樣,咬了咬牙:“您請說。”
“是這樣的,你的情況很嚴重,當天送來的時候,右臂被炸斷了一半,我們連夜給你做手術,但因為組織被炸的四分五裂,找的不齊全,所以手術失敗,而且術後,你右臂感染情況比較嚴重,所以我們的建議是,截肢。”
醫生的話,在辛靈的耳裏,時大時小。
有的時候,甚至聽不見。
其實她醒來後就發現這種狀況了,也許是因為爆炸的原因,她現在聽別人說話,時不時的就會斷片,聽不見。
但是醫生的話,她聽到了兩個關鍵詞:截肢。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不能動彈、包裹的嚴嚴實實的手臂,鼻子一酸,眼淚就流了下來:“可不可以保留?”
“以你目前的情況來看,要保留非常困難,而且不截肢的話,感染到了其他部位,會引起死亡的,所以為了你的健康,我希望你能同意。”
辛靈才二十出頭了。
她還是個大學生啊。
可為什麽就走到了這一步。
那天,醫生走後,辛靈在病房裏大哭了一場,哭的撕心裂肺。
但最後,還是簽下了那份同意書。
做手術的日子,就定在三天後。
這三天裏,她一直躺在病床上,像個活死人一般,除了吃飯,其他都不動。
在做手術前,護士還特意來她的病房給她加油。
辛靈突然流著眼淚,哭著說:“我想給我姐姐打個電話。”
進手術室前,她撥通了江綺心的電話。
“喂。”
聽到江綺心的聲音,辛靈哭的更慘了。
“辛靈,你怎麽哭了,發生什麽事了?”
“姐姐,我好怕。”
“你在哪?”
“姐姐,我好想回家。”
“你現在在哪,我立刻過來。”
其實,在那一刻,她不過就是想尋求家人的安慰和溫暖罷了。
截肢啊。
截掉了她這隻最重要的右手,她以後還怎麽拍照?怎麽實現她人生最大的夢想?
她努力的控製自己的情緒:“姐姐,我要去做個小手術,等出來我再跟你說。”
說完,她便掛斷了電話。
緊跟著,她被安排上了手術車,推入手術室。
而在她進入手術室後,不遠處,有個人影正看著她。
手術進行了整整五個小時。
等她做完手術出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她沉睡了很久,因為麻醉的緣故,她直接睡到了第二天的下午才蘇醒過來。
一睜開眼,她就模模糊糊的看到一個人影坐在她的麵前。
他的身影,很像一個人,但是她看不清。
突然,那個人衝她揮了揮手:“醒了嗎?”
還沒等她看清楚,一杯溫熱的水便遞到了她的嘴邊。
她如同剛出生的嬰兒一般,立刻喝了好幾口。
意識,逐漸恢複。
眼前的畫麵,也逐漸恢複。
坐在她身旁的人,是唐君河。
而他的左腳,也被包裹上了厚厚的紗布。
她記起來了,最後爆炸的那一刻,是唐君河衝了出來,將她抱住。
“你……”
她聲音極其嘶啞:“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唐君河看了她一眼:“我剛好路過。”
怎麽可能剛好路過。
那場爆炸,他也受傷了。
辛靈紅著眼眶,卻努力的扭過頭,不想讓他看見。
唐君河看著她的樣子,語氣低沉:“你要好好休養,休養好了……一樣可以拍照的。”
辛靈的右邊袖管,空空如也。
她失去了她的右臂。
她再也不可能跟以前那樣,去拍她自己想拍的東西。
而這個,是她最大的夢想和愛好。
不再擁有了。
“你走吧,我一個人靜一靜。”
唐君河拿起旁邊的拐杖,緩緩的站起身來,一瘸一拐的朝著門口走去。
當他走到門口的時候,又停了下來:“爆炸的時候,你是知道的,你為什麽還要去做?現在變成這樣,不後悔嗎?”
後悔?
其實她又後悔過。
畢竟她是個人,在麵對生死的時候,誰不害怕?
可是她也是個有感情的人。
她不想自己一輩子陷入在何笙的感情旋渦中。
她隻是想做個普通,愛上一個平凡的男人。
但就是這樣的夢想,她卻連擁有的資格都沒有。
死,是最大的解脫。
可笑的是,她連死都不夠格。
唐君河走後,辛靈一個人躺在床上,任由著眼淚不斷地流下。
她住院的這段期間,除了江綺心不斷地打電話和發短信以外,沒人關心過她。
但是她依然沒有把自己的情況告知給江綺心。
有些痛,自己承擔就好。
第二天,她還沒蘇醒,便聽到耳畔傳來了聲音。
“她怎麽會變成這樣?”
“因為那場爆炸。”
“她的手……永遠隻能這樣了嗎?”
迷迷糊糊的,她睜開了雙眼。
令人詫異的是,坐在她麵前的人,是她的姐姐,江綺心。
辛靈一直不肯把她的地址和信息告訴她。
江綺心慌得要命。
辛靈的那個電話,嚇得她不知所措。
無奈之下,她隻好擺脫李菁去調查辛靈。
這一調查,才驚恐的發現辛靈竟然躺在醫院裏。
江綺心伸出手,看著臉色蒼白的辛靈,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發:“怎麽變成這樣?”
辛靈努力的笑了笑:“我沒事。”
江綺心咬著牙:“是不是何笙?”
“不是,是我自願的。”
“你瘋了嗎?”
“我沒瘋,我很清醒。”
“你看看你,現在失去了手臂,你要怎麽拍照!”
辛靈笑著說:“不拍照,就做別的事,隻要能活,做什麽都可以。”
不得不說,在聽到辛靈說這句話的時候,江綺心真想罵她一句‘笨蛋’。
可是轉念一下,她這樣執拗的個性,真跟她有些相似。
那些斥責的話到了嘴邊,全都變成了關心:“你有什麽需要直接跟我說,別藏著掖著。”
辛靈努力的想了想:“我好想吃炸雞,我自從住院後就沒吃過,姐姐,你買給我吧。”
江綺心紅著眼眶:“那你等等我,我去問一下醫生,如果他肯答應你吃,我就買,好嗎?”
辛靈點了點頭。
江綺心見她昏昏欲睡,大概是身體機能還沒完全恢複,也就沒有打擾她了。
起身走到門外,正巧碰到主治醫師。
她關上門,壓低嗓音:“醫生,我想問一下,我妹妹這個情況,還有可能恢複嗎?”
“她現在的右臂已經截肢,恢複好以後會好的,還有就是她的耳膜被炸破了,具體情況要拍片,看看能否自己長出來,不能長的話,也要做手術人工做耳膜。”
江綺心憂心忡忡的看了一眼房間:“謝謝醫生了。”
“沒事。”
江綺心還想跟辛靈多聊聊,可是當她推開門,卻發現辛靈已經睡過去了。
她隻好先離開,並囑咐李菁找個保姆來照顧辛靈。
而在江綺心走後沒多久,辛靈就睜開了眼睛。
她並沒有睡。
她怔怔的看著窗戶外的風景,一動不動。
不知道過了多久,耳邊傳來了開門的聲音。
她扭頭望去,看到了唐君河的聲音。
他拄著拐杖,一瘸一拐的走進來,一邊笑著說:“辛靈,我跟你說個笑話好不好?快笑我了。”
唐君河說著,捧腹大笑:“你不知道,我以前啊,經常給家裏惹麻煩,然後有一次,我就爬牆出去玩,然後遇到一個女扮男裝,出來賺錢的童工,她說,如果是男人的話,她就不會被騙,其實我想說,無論她怎麽裝,都不像,因為她那張臉,就是個女孩子的臉。”
辛靈怔住,慢慢扭頭的看著唐君河。
“我覺得那個女孩特別有意思,才十五歲,讀書特別厲害,出來給人做家教的,我跟了她好幾天,發現她不止做家教,還做很多工作,有賣水果、送傳單、服務員,她總喜歡穿著一身黑色的T恤,把自己的頭發理成平頭。”
說到這裏時,唐君河笑意更大了:“最好笑的是有一次,她突然來大姨媽了,待在廁所裏不敢出來,經理不斷地在門外罵她,她隻敢說自己拉肚子。”
辛靈眼眶泛紅,怔怔的看著唐君河:“後來呢?”
“後來,我要出國讀書了,出國前,我還特意去跟那個女孩一起打工,她可能不是很記得我,因為我們聯係不多,但是我一直在注意她,我覺得她很特別。”
辛靈苦澀的笑了笑:“你是不是覺得她很傻?”
“有一點。”
唐君河努力的回想:“那個女孩真的蠻傻的,會為了一塊錢的公交,走十裏地的路,走的腳都痛了,還會為了省錢,吃饅頭,還不吃菜的那種。”
辛靈笑出聲來,可笑聲中卻夾雜著無奈與自嘲:“確實傻。”
“不過在我出國後,我一直都沒有忘記她,後來回國讀書,我還試圖找過她。”
“找到了嗎?”
唐君河看著辛靈,黑眸猶如裝入了萬千星辰。
“找到了。”
說完,他把放在地上的包包了起來,放在辛靈右麵的桌麵上:“這是我送你的出院禮物,可能有點早。”
唐君河送的,是一架最新的照相機。
從外殼看得出,是她一直用的品牌。
“多少錢。”辛靈的眼淚不受控製的流了下來,卻還是努力的吸了吸鼻子,緩解尷尬:“我分期打給你。”
“又來?”
唐君河有些不悅的皺起眉頭:“我送出去的東西,可都是不收錢的,你已經破了我一次慣例,這一次,可不能讓你破了。”
辛靈艱難的拿起桌麵上的手機:“不行,這個相機太貴了,不管怎麽樣我都要給你錢。”
唐君河見辛靈這麽執著,無奈的點了點頭:“好吧好吧,不過我有言在先,你可以分期一輩子,我可沒要你每個月都給我錢,隨意就好。”
辛靈拿起手機的手,又慢慢的放了下來,紅著雙眼看著唐君河:“你那天,是怎麽知道我在那裏的?”
“那天哦……”唐君河故意裝作輕鬆的說:“就是之前我們在餐廳遇到,然後出來的時候看到你躲在角落裏偷聽,聽到那個男人說什麽要炸死誰,我看你聽得那麽仔細,聽完後又衝了出去,可能是要做什麽。”
“然後呢?”
“然後還能怎麽樣,就是剛好路過西郊啊,看到你就站在那個男人說的地方,還要準備去推開石頭,你這不是找死嗎?我想你欠我手機的錢還沒還完,那我肯定要找你要錢啊,所以就這麽衝上來了。”
什麽湊巧。
什麽剛好。
都是謊言。
他是故意的。
辛靈忍不住哭了起來:“你可以不用來救我的,反正我本來也沒有想要活著,現在變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連相機都拿不起來,我活著又有什麽用?”
說來也奇怪,在江綺心的麵前,她不敢麵露心聲。
但是在麵對唐君河的時候,她竟然可以這麽輕鬆的把這麽多天以來,內心深處的痛苦和絕望發泄出來。
而唐君河在看到江綺心哭的時候,有些束手無措:“你別哭啊,大不了你再回去一次,我肯定不救你,我就站在不遠處看你,怎麽樣?”
說完,辛靈又‘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你看你,又哭又笑,難看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