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可我爹呢？老天能救他嗎？”我抬起通紅的雙眼，問她。意料之中的，她還是搖了搖頭，無奈苦笑了一聲。“高莫，誰都不能逆天行事的。”
又是一陣沉默過後，秋瞑繼續說道。“你爹臨進宮前，有沒有交代你什麽事，或者給了你什麽東西？”我心裏不解，可仔細回想起來，爹是連夜被召進宮，什麽都沒來得及告訴我，更別提給我什麽東西了。我搖搖頭，看她一臉凝肅，像是在思考什麽事。“怎麽了？”秋瞑清咳了兩聲，才說道。“我拖了好多關係，才打聽到。聽說，皇帝病重之時，已經立好了一份傳位詔書。隻是他駕崩之後，翻遍了皇宮都沒能找到。而太傅向來同皇帝往來甚密，現在所有人基本上都覺得那份詔書，皇帝一定是交給了你爹。我懷疑，那晚去你家放火的黑衣人，也是為了那東西。”
皇帝斷然是不肯將位子傳給空歡的，那麽詔書上的內容，大家也是心照不宣。隻是事到如今，連太子都被關押了起來，爹若是有詔書，又為何不拿出來。事情越來越讓我有些想不通，這些事，怕是要見了我爹才能有答案。“幽冥……”我難得喊一次她原本的名字，倒是讓她有些愣住，猶疑地望向我。“我們倆這一世從相遇到現在，也有兩年多了。這兩年，我們吵過那麽多次，打過那麽多次。就是互相不肯認輸，我現在承認，我的確沒有你聰明。你可以再幫我一次嗎？”
她揚眉，抱著手臂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我想見我爹最後一麵，我知道你有辦法的。”
“等我消息吧！”說完，她轉身就出了門。秋瞑果然沒讓我失望。一天深夜，她悄悄來到後院，將我帶到了後門。那裏停了一輛馬車，小雨點在前方控住馬頭等著我們。“我打通好關係，今晚牢裏的守衛都已經被收買好了。呆會到了牢房，那些人都交給我。你別說話，一切聽我的。”上了馬車，秋瞑一邊說著，一邊從邊上翻出一件黑色鬥篷給我披上。隨後帶好風帽，盡量拉下來遮住我的臉。我點點頭，沉默聽她吩咐。
等到了牢房，她客氣的同守衛寒暄幾句，塞給了他們不少銀子，這才願意帶我進去。小雨點在牢房門外看著馬車，秋瞑和我隨著那開門的官兵到了一牢房門口停下。許久都未見過的父親，穿著囚衣麵對著牆壁，卻是挺直了脊梁坐在牢房裏。衣衫極為單薄，襯得那背影都更加蕭條。那守衛替我開了門，交代了幾句就離開了。秋瞑輕輕捏了捏了我的手腕，悄然說道。“我在外麵等你，你快點，時間不多。”我重重點了點頭，誠懇地向她抱以感激的目光。
她也走了之後，牢房就隻剩下我和爹二人。我看父親那落魄的身影，不由得心頭一緊。做父子這麽多年，我何曾見過爹這般模樣。猶疑了片刻，我拖著沉重的步伐，慢慢走到父親背後，開口喚了一聲。“爹……”眼前的人驀地傳來一聲訕笑，可聽上去虛弱地像是在逞強。
“臭小子，你終於來了。”爹總喜歡這麽喊我，可唯獨這一次，讓我聽來鼻子倏忽一酸。我撐不住，往地上徑直跪了下去。父親聞聲，這才轉了過來。我終於看清了父親，此時的麵目。這麽多天，他像是又老了十歲。鬢邊發絲皆白，眼眶深陷了下去，臉頰棱角如刀刻。這段時間，強忍住的眼淚終於止不住的簌簌落下，我抽泣了起來。“沒出息的東西！你爹我還沒死呢！”他扯著早就沙啞的嗓子，衝我喊了一聲。
我咬咬牙，伸手擦了擦眼淚，說起了正事。“爹，您告訴我，究竟怎麽才能救你出去啊。”“皇上去世之後，三皇子篡位，我無能為力，卻也不願苟活在這世上。”他伸手按在我肩膀上，拍了拍，繼續說道。“倒是你，沒什麽本事。以後我隻求你少惹點事，安安穩穩地過活就好。”這話說的我心底越來越寒，像是掉進了冰窟裏。我明白，爹是如此忠誠的人，斷然是不會背信棄義，擁護空歡的。這樣一來，便唯有一死。“爹，您告訴我皇上的詔書在哪裏？我去找來救您！”
爹聽到，唇邊泛起苦笑。“傻小子，你怎麽鬥得過那個人啊。他在宮裏摸爬滾打，步步為營，二十多年，早就是個人精了。就憑你，拿什麽扳倒他。”越是這樣，就越是沒有任何的機會。我不信，明明是有轉機的，隻要有詔書，空歡無論如何也不會當上皇帝的。“爹，試試也好啊。”我用力握住爹瘦骨嶙峋的手掌，心如刀絞。
“如旁人所想的一樣，詔書上的確是皇上親筆所寫的，傳位於太子。可我教皇子們念書這麽多年，太子有幾斤幾兩的能耐，我還不知道嗎。別說他，除了空歡之外的幾個皇子，也都是繡花枕頭。可先帝就是偏愛太子，鐵了心的要傳位於他。我勸了那麽多年，也沒能改變先帝的想法。若是我此時交出詔書，也許三皇子是做不成皇帝了，但這天下又要交給誰。放眼望去，又有誰還能擔得起皇帝這個位子。如今我深陷囹圄，又怎能為了自身的安危，而棄天下人於不顧。可若是我不交詔書，那便是背棄了先帝對我的信任。那我不如一死，到黃泉再向先帝請罪。”
我安靜聽完父親這段話，模糊雙眸中陡然覺得一切結果昭然若揭。那隻放在我肩膀上的手，像是有千金重，那種無能為力的頹然感，壓的我喘不過氣來。“那您告訴我詔書在哪裏，好不好？”我最後含淚懇求，其實也是做最後的徒勞掙紮。我不想，就這麽放棄。一點都不想。爹揉了揉我顫抖的肩膀，語氣忽地溫和了下來。“這些早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空歡他會是一個好皇帝。”我抿緊嘴唇，才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你好歹也是個男人，不許再哭了。”雖是這樣的話，可爹說起來，卻是從未有過的平緩。我明白，這次是我們此生父子間的訣別。我克製了抽泣，深深呼吸一次，揚手擦幹了眼淚，努力冷靜了下來。“您放心，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事到如今，我除了這樣承諾，別的什麽都做不到。爹終於放心的微微笑起，此時卻滿是塵埃落定的欣慰。我正準備再說些什麽，門外守衛就進來催促我趕快離開，我被秋瞑拉著往外走。
回過頭見父親坐在地上，目光殷切地看著我。驀地心頭一堵，眼眶又濕了。這一世做父子，能投身在他家裏，對我來說確是莫大的恩賜。可我卻總是闖禍，也挨打過不少次。可終究，我還是舍不得。畢竟是他給予了我這一切，如今又是被空歡那樣的人陷害。想來想去，我還是不甘心。那可是我爹啊。
等我失魂落魄的回到翹楚閣，天色尚晚，我回到屋子裏，獨自坐在冰涼的地上，靠著牆。腦子裏亂成一片，或者可以說是絕望。這樣一坐，不知不覺地天就亮了。第二天，我困頓快要睡去的時候，門卻被秋瞑一下子撞來，又立刻關上。我精神隨之一震，深怕又出了什麽事。“怎麽了？”她看起來頗為緊張，牢牢把著門，小聲說道。“翹楚閣來了很多官兵，正在四處搜呢，說這裏窩藏了太子亂黨。”這想也知道，是衝著我來的，估計是昨晚去牢裏走漏了風聲。我不過是太傅家的公子，硬是被誣陷成太子亂黨還真是可笑。“後門也被人把守著，逃不出去了。”
“嗬，看來他是不打算放過我了。我也不想連累你，還是出去認罪吧。”如今家也沒了，爹也入獄了，留我一人活著也沒什麽意思。不如早些投胎下一世。這樣想著，也不那麽害怕了。我拍拍屁股站起來，走到門邊，想要出去。秋瞑死死抓著門，不肯放手。“現在出去，就是死路一條，你不要命啦！”她脫口而出，皺起眉頭。“現在留我獨自苟且偷生，已經沒什麽意義了。倒不如去死，反倒安寧。”我淡淡回答，沒了從前的驕矜。
她掰過我的肩膀，認真的看著我，同我說。“你不是一個人，你還有我啊。”這話說出口，我們倆都是一怔。她臉頰微赤，連忙解釋道。“我的意思是，我們倆現在是一起來人間的，總歸還有些同伴友誼。你要是先死了，我在這青樓多無趣啊。你不還要給我贖身的嗎。”現在都已經無家可歸了，還談什麽贖身，我都自身難保了。我別過頭，垂下眼簾。“我現在這樣子，拿什麽給你贖身啊。”“現在這個不用你操心，你隻要好好活著就行！否則你和你爹在黃泉路上重逢，他可就含恨九泉，死不瞑目啦。”我又回想起昨晚在牢裏，爹語重心長同我說過的話。他隻求我能安穩活著便好，那我就不能輕易死掉。最起碼，我要看著老天如何報應空歡。